方爱红觉着四十岁可真是太好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双腿腾挪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队部。
两排青砖瓦房是方湾小学,背后一排土坯房就是方湾大队部了。星期天,小学生们都放假在家里干活,整个大队部特别清净。
中间最宽一间房门边,挂着一块木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着胜利公社方湾生产大队/方湾大队党支部两排大字。
靠墙的两张长竹凳上各坐了两个大队干部,除了周书记外,大队长于炎明,会计徐田元,民兵队长方志武。
徐田元戴着厚厚的眼镜,穿着一身料子剪裁都很不错的中山装,一幅文化人的样子,见方爱红终于到了,不满地开口,“方大姐,您这家里事儿多顾不上大队部的事情,确实可以考虑退下去了。”
方爱红不搭理徐田元,同周书记和大队长于炎明说,“我刚被知青邓方丽拦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要不是老娘我的腿脚还算利索,恐怕现在还来不了大队部呢。”
方爱红又将邓方丽的事情全给说了,“我是拒绝了邓方丽的。可是,书记还有大队长,现在上头的政策是知青可以返城了。那些个成了家的知青为了回城去,肯定会想各种办法的。我们得尽量做好工作,不能让咱们社员家失了人又失了财,更不能失了命。”
徐田元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听了方爱红的话,不以为然地道,“失命?方大姐,你这是年纪大了说的话也喜欢夸大啊!”
方爱红烦死这个徐田元了,她瞪了徐田元一眼骂道:“老娘的智慧和也跟着年纪一起长,不像有些人穿着鸡毛装凤凰,四不像!你再瞎叽歪,小心老娘的拳头不长眼!”
民兵队长是方志武按照辈分算,是方爱红的堂侄子,他抬脚踹了徐田元一下,警告道:“好好说话啊,不会说话就闭上你那张嘴。”
徐田元一脸悲愤,他扭头就和周书记说:“书记,他们俩是亲戚,他们俩一起欺负我!您就不管管吗?”
周书记和大队长于炎明一直以来都不是很喜欢徐田元,他能当上这个大队会计不是社员们选的,完全是因为他大伯是县里的干部。
周书记清了下嗓子,对徐田元说:“方主任是老党员了,就是脾气火爆了些,你可别误以为她这是欺负你。反倒是徐会计你也要多尊重些老同志嘛。”
徐田元气得嘴唇都颤抖起来了,嗖地站起来,一脸委屈地道,“你们太过分了!”说完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心里却是不停地骂方爱红。
“死老太婆,看我怎么整你!”徐田元想着:不把方爱红从妇女主任的职位上拉下来,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方爱红打了个打喷嚏,心想一定是徐田元那个鳖孙在骂自己,真是狗仗人势的东西。她翻了个白眼,直接和周书记等人说,“没有他在场,我们这会也能开得更顺些。书记,我真觉得邓方丽会搞事的,她都能诬陷于前进打她了,可好多人都晓得于前进就差没把她给供起来了。”
于炎明虽然觉着邓方丽可能会惹出事来,但应该闹不出大事来。“前几天就听见红旗大队有男知青被老婆家的人给绑起来,还打断了一条腿。事情闹到公社里,那家人动手伤人的父子三人,全都进局子了。于前进一家最多就是不同意和邓方丽离婚,不放她走,没有人和她动手,出不了大事。”
方爱红摇了摇头:“邓方丽为了离婚回城,肯定会想尽办法的。我是怕她对于家人做什么。”
只是周书记、于炎明和方志武都觉得方爱红想多了,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在村里那是“弱势群体”,闹不出什么事儿的。
方爱红很无奈,但她也知道现在她说什么都不合适,也就不再说这个了,等到后面真出事了,再看看能不能帮于家一下吧。
周书记说:“现在咱们大队的知青还有八人,其中四人结婚了,四个没结婚的倒好办。现在重点就是那四个结婚了的,其中包含邓方丽在内的三个女知青,方主任你就多注意下。”
方爱红表示知道了,心里想着妇女主任这工作,大队一年算168个工分。方湾大队的收入还是不错,一个工分折合7毛钱左右,折合成钱的话,一共是117.6元钱。这一百多块钱,也不容易挣啊!
在大队部开完会,方爱红和其他干部都回自己所在的生产小队去上工了。是的,大队干部,全部都不能脱产,平时和社员一样都要参加劳动的。
方爱红到自家生产小队的劳动区,也不用去问小队长了,郑金花在沟渠里薅草,就喊她下来。
薅草这活动不算重,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一些长了长刺的半人高的野草野树,稍不注意就可能扎到肉里头。
方爱红干活是老手了,她顺着垄沟向前,很块就赶上了郑金花那儿了。
“你家老大和老六居然也出来干活了,看来你和徐二哥这一顿教训还是有些用的。”郑金花笑嘻嘻地说,示意方爱红看向另一处地里干活的人。
方爱红抬头一看,先是乐了,随即又怒了。
老大徐金发拿着锄头撅着屁股在一垄地上锄草,也不知是太用力了,还是手太酸了,居然将锄头给甩出去了,他自己也因为后坐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四徐银发正坐在锄头上抱着自己的手在“哎哟哎哟,痛死我了”,但看老二和老三都躲远了,也知道他的伤是装的居多。
老六徐桂芝拿着锄头像是在绣花,双脚也不打开,前面的人都快到一垄地的尽头了,她那垄地还没有锄多远。
“我现在是觉着领袖说的话真是在理,劳动是最光荣的,劳动也是最能改造一个人的。从前我总觉着能不让他们下地劳动,就不下地好了,最多我和建华辛苦些,也能供他们吃上饭。现在想想真不对!咱们老农民的孩子,如果也嫌弃劳动,不知道一食一饭来得艰难,不知道父母的辛苦,又怎么能指望我们老了不能动了他们孝顺呢?”
“爱红这话说得在理!”徐八婶也在不远处干活,听到方爱红的话很是赞同。
“金发也二十一二岁了,爱红你要是还像过去似的舍不得他吃苦啊,以后老了,就等着吃他给你的苦吧。”
方爱红呵呵笑,觉着村里这些人虽说没读多少书,但是这看事看人都厉害着呢,上辈子自己怎么就半句话也听不进去,只觉自己做的才是对的?
方爱红这里在深刻反省,她决定了,老四和老六只要放假在家里,就拉到地里上工挣工分。至于老大,一个星期得上工三天才成。这半年挣工分,等明年承包到户了,也一样这么干!
方爱红越想越高兴,手里的活也干得越发快了。
“哎呀,瞧瞧方爱红,她那速度快得哟,莫不是觉得她几个孩子太丢脸了,所以才这么下力气得吧?”曹寡妇为首的几个妇女在一边悄悄蛐蛐。
“那还真说不准。徐金发徐银发还有徐桂芝三个,和咱们小队里最懒的那几个也差不多了。”卢四婶也停下手里的活说着。
“哎,说起来,她和徐建华是真的不管老五了吗?总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样!以前莫说是打断孩子的腿了,就是说上一两句都不见说的。这人还真是变化快!”
“确实有些奇怪了。不过老五也确实丢脸吧。倒是他们家老大和陈家闺女的事儿,居然真就没下文了?巧珍妹子,你和陈家是亲戚,到底是咋回事啊?”
陈巧珍脸色一板,哼哼两声才说,“鬼知道咋回事呢。说不得是她方爱红觉得自己是大队干部,瞧不起我娘家叔全家是普通社员呗。”
“哎呀,这可不行啊!”
村里女人说起八卦来,那是什么话都敢说得。别看她们面上叫着方爱红“主任”,心里还真没拿方爱红这个妇女主任太当回事儿得。
还是小组长瞧着这些妇女们全都聚在一起,手里得活计半天不见动,过来骂人了说再不敢就扣工分,这些妇女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开了。
远处的方爱红不知道这些喜欢嘀咕的妇女们在说自己,她正在盘算着明天和小队长请半天的假,去公社中学给老五办休学后,顺道去公社卫生所看下喝了药水的肖青翠。
另一块小年轻干活的地里,徐金发、徐银发和徐桂芝三个人现在都事一样的感受了,太难了!干农活太苦了,做农民太难了!
尤其是老大和老六,老大这才做了不到半天的农活,就觉得自己的命都丢了半条了。他此时此刻才体会到,读书的苦相较干农活而言,还真不苦!
我从前怎么就不努力呢?要知道现在才是九月份,等到下次高考,还有九个多月啊!要是这九个月老娘总要自己来干农活,那可怎么办?如果,如果明年七月的高考,我再一次落榜了,后半辈子只能在村里种地了。
徐金发想到这个可能,只觉得眼前发黑,天都要塌的感觉!
老六徐桂芝只觉得浑身又热又痒,太难了!自己就不是干农活的人,一定要好好读书绝对绝对不要在家种田!
徐桂芝决定了,以后周末放假也不回来了,就在学校复习学习好了!
方爱红却不着有人偷偷摸摸去了她家里头,正是从大队部生气离开的会计徐田元,他先是和脑子不清楚得徐桂莲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还偷偷塞了十块钱给了徐桂莲。虽然他非常肉痛那十块钱,可是享受着徐桂莲感激的目光,想到方爱红一家将要遭受的报复,他又得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