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升高了,即使是方爱红这些不喜欢偷懒的人,也觉得热,一个个的脸上的汗水和着土灰,都成了一道道的痕迹,就没有谁不狼狈的。
小队长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一块没有表带的手表盘,瞧了下时间,给大伙鼓劲儿,“还有半个小时就收工了啊!大家加把劲,下午三点再来上工,下午这边的沟渠和地垄都理好了,也好早点儿收工!”
一大段话,也就“半个小时”收工,让大家有了些精神,大部分村民都忍着腰酸和炎热,加快了动作。
徐桂兰和徐宝发干活儿利索,他们俩率先干完了,就跑到了方爱红干活的沟渠上冲着她说,“妈,你上来歇着。我和二哥替你干!”
方爱红也没有多少活了,她直起腰摆了摆手,冲两人喊道:“你们俩先回去!老二你还要做饭呢。”
“老三,不是,是三姐!三姐,你来帮帮我啊!”徐银发瞧着了,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地大声喊道。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曹寡妇更是直接嘲笑说:“徐家老三啊,你这点活都干不了?瞧瞧,咱们小队有名的懒汉二愣子都比你强呢。”
徐银发翻了个白眼瞪着嘲笑的妇女们说:“我可是大多数时候在学校读书的,干不了农活那是正常的,比不过二愣子也是正常的。倒是曹三婶,你管我的事不正常。我又不是你的谁,我干不干得了,和你没半分钱的关系。还是说你瞧着我长得好,人又聪明,所以瞧上我给你家当女婿了?”
徐银发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抱紧双臂后退半步,可看着自己还有半垄的地没锄完草,又有点儿犹豫了,“要是你们家二妮能够帮我干活儿,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的……”
曹寡妇气得不轻,手里的镰刀一丢,撸起袖子就要冲过去揍人,还是被卢四婶和陈巧珍给拉住了。
“干嘛和个毛小伙生气?要打要吵也是和方爱红闹去。”
曹寡妇觉得有理,也不管小队长在旁边跳脚,冲着方爱红就跑了过去。
方爱红正好清理完最后一段沟渠的野草,眼见人曹寡妇冲过来了,想也不想就爬上了沟渠的另一边堤坝,然后就看见曹寡妇被一摞草给绊了下,跌进了沟渠里,满脸染上了土灰,露出两只吊梢眼格外明显。
“方爱红,亏你还是大队干部,就这么欺负社员啊?哎呀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不干了!大队干部欺负人啊,大队干部的孩子欺负我家孤儿寡妇啊!”
方爱红很无奈,苦笑。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冲小队长和几个打算过来看热闹的社员道,“大队干部可不背锅啊!鬼知道曹寡妇发什么疯呢?大概是小队长你上午给她分的活计太轻松了,这大热天的,让她有精力顶着太阳闹腾。我是热得很,活也干完了,这就回家去了啊。”
方爱红说完,真和郑金花几个走了。
这缺了对立一方的人,曹寡妇这哭闹是给瞎子演戏,唱不下去了。干了半天活又累又热的社员们,也更想回家歇着去,看曹寡妇都哑声了,也没凑热闹,一个个的忙着手上的活儿,都想着赶紧结束回家。
很快地里干活的人就剩下个位数了,其中徐金发、徐银发和徐桂芝就占了三个名额。
曹寡妇眼珠子一转,不要脸地冲着徐家兄妹三人去了,什么脏的臭的夹杂着生殖器的臭骂声,让徐家三兄妹的脸由红变黑。
饶是徐金发在外人面前素来比较怂,徐桂芝更是不屑于和村里人往来的样儿,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
“老四,人是你惹来的,赶紧的去解决!”徐金发朝着徐银发吼道。
“叔啊,我们这活儿本来就剩下好多,现在她这么骂我们,我们还怎么干活?|”徐桂芝朝已经青筋爆出的小队长喊道。
小队长还没动作,徐银发跳了起来,从地上随手抓起了一大块土坷垃,朝着满嘴喷粪的曹寡妇冲了过去。
虽然徐银发不及曹寡妇结实有力,但也是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不但一把将曹寡妇推倒了,还将土坷垃给塞进人嘴里了。
曹寡妇那个气了,好不容易将嘴里的土给抠出来,就和徐银发打了起来。可惜她对付村里妇女的几招对着徐银发效果不但不大,将人脸上脖子上挠出血痕子,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最终,在小队长和陈巧珍等人的“强力”下才拉扯开。
“你们俩,今天的工分都没了!罚你曹寡妇去将大队的猪圈的猪粪给挑了!”小队长一锤定音地吼道。
“凭什么只罚我?我不服!”曹寡妇跳起来喊。
“不服是吧?那就再加上大队部的厕所粪也去挑了!”小队长烦死曹寡妇这婆娘了,没好声气地吼。
曹寡妇碍于小队长的“强惩”只得口服心不服地应下了惩罚。心里更是将方爱红一家子给恨惨了。
方爱红到家后没多久,老二和老三已经做好午饭了,炒豇豆,酸菜炒鸡蛋,加上一大碗丝瓜蛋汤,在村里是顶顶好的伙食了。
方爱红让徐银发留出没回家的三人饭菜,看徐桂兰将老五的饭菜端去了房间里后,才吃了起来。
“老二这饭焖太硬了,菜炒得还行。”方爱红边吃边夸了老二一句,换得他顿时就嘿嘿笑了。
“妈,二哥的手很巧的,记忆力也很好。爸教他的怎么开拖拉机,修拖拉机,他都记得呢。”
徐桂兰和徐宝发这个双胞胎哥哥关系最亲,忙和方爱红说起二哥的好来。
“妈,二哥虽然读书没有大哥和老四厉害,但是其他放面是不差的。您看他这样子真留在家里种田,那也是浪费嘛。要是有机会让二哥进爸那边的机构站啥的,肯定比种田有出息。”
方爱红扒了一口饭,边吃边看了一眼老二,笑起来那张黑脸更显得憨傻了。她是亲妈也难违心说老二聪明啥的,最多就是踏实肯干。家庭承包到户后,留在村里种地虽然能吃饱饭了,但是想要发家致富,还真不行。
可是进机械站那也不成啊,机械站最多一年就要倒闭了。
“我会给老二留意着。倒是桂兰,你现在是村小的民办老师,多跟高校长宋老师学着些,多看书学习。至于那些皮猴子们,按照学校的规矩来,该教训教训,莫要怕事。”
方爱红看着徐桂兰叮嘱道。上辈子的徐桂兰,在村小学当民办老师不到三个月,就被几个护着自家娃的社员吵到学校去了。为而和老大结婚了的陈菊香,也盯上了桂兰这份工作。加之于前进自尽的事情,自己焦头烂额之下,由着桂兰将民办老师的工作让给了陈菊香。
而后,桂兰就回到家里,很快就相看了对象,到了二十岁就嫁了出去,不到二十五岁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徐桂兰说起自己的工作,就有些不自信,小声道:“妈,学小几个老师,不说高校长和宋老师,他们夫妻俩是早年的大学生,就是贺老师、刘老师还有苗老师,也都是高中毕业的。只有我和黄老师,是初中毕业的。我,我真觉着自己当这个老师当得虚。”
方爱红知道桂兰就是心虚,所以对待学生和教学格外地严格认真,就想和其他老师及家长们证明她是个好老师。可村里一些社员本来就是糊涂人,平时就重男轻女将家里的孩子惯的不成样子。学校里老师管教了他的孩子,那也是老师不对。尤其是这个老师还明晃着学历不怎么高的时候。
“这都开学二十来天了,可不能一直觉着你教不了那些毛孩子。这样,我明天去公社里办完事后,就去县城也给问问,看函授学校或者夜校那边还收不收学生,要是还收学生,我就替你报上名。把这学历和知识能力都提上去了,以后说不得还能转公办的老师呢。”
方爱红上辈子和老头子说起村里的老人们,最羡慕的就是退休在村里的贺老师和刘老师,虽然前头二十多年里工资不高,但是快退休的时候工资涨了一大截,退休后的退休工资更是比人家年轻人的工资还高。手里有钱了,不指望儿女养老了,儿子女儿反倒一个个的孝顺得不得了,隔三岔五地回村里来看他们。
方爱红觉着若是桂兰这民办老师好好干下去,后面哪怕转不了公办的编制老师,这民办老师每个月也有四十多块钱的收入,比纯粹种田强得多。至少不会再和上辈子一样早早结婚然后难产去世了。
房间里头的徐桂莲也听到了堂屋里方爱红和哥哥姐姐的对话,她心里的不平瞬间就化为怒气噌噌噌地往上冒。徐田元的话也再次在耳边响起。
“桂莲啊,你家兄弟姊妹六个,你爸你妈说起来都是对你们几个是一碗水端平的,没偏着谁。可你心里肯定清楚,你妈他们最疼爱的是谁。别听嘴上说最疼爱谁,就看他们平时最为谁操心就知道了。”
徐桂莲知道徐田元是挑拨离间,可是那些话还是一字不差地钻进了她的心里。
“你大哥都在家里复习两年多了,之前也没有听你妈说过你大哥半句不好的话。还有你二哥和三姐,说是忽视了他们俩。可你三姐现在有个民办老师的工作,你二哥呢出事了,你妈拿钱跑去平事。可是你呢,事儿说大也不大,明明也可以拿钱让熊家人不闹了,可他们是怎么做的?”
徐田元叹息地看着徐桂莲的断腿,“一个姑娘家,要是腿不养好瘸了,可是一辈子就完了啊!公社高中的肖老师我也见过,是个好小伙子,听说他和熊兰兰订下亲事,是当年他老爹老娘应下了,就是为了熊家能够支援肖老师出去读书。要说起来,肖老师也没有占熊家多少便宜,他读大学是有补助的嘛。最多就是读书那两年时间里头,熊家人帮肖家了不少。可这也不能拿肖老师的终生来换嘛。”
可以说徐田元精准地抓住了徐桂莲的所思所想,这一刻她觉得世上最理解她的人,除了肖怀民就是徐田元了。
“你爸妈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肯定是不能理解你的追求和感情的。现在都进去八十年代了,恋爱自由婚姻更自由了。你和肖老师的事情,我和咱们村里许多人,还是支持你的。”徐田元继续忽悠着徐桂兰,心里却想着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女儿,早就打断她两条腿了。
“田元叔,谢谢您!我就知道会有人理解我支持我的感情的。我一定不会放弃和肖老师的感情的,等我腿好些了,我就去找怀民哥。”
徐桂莲感动得泪眼汪汪,看着徐田元说,“就是我没啥钱了,之前攒得一点零花钱,全被我妈搜走了。田元叔,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你放心,我后头一定还你。”
徐田元当然不想借这个钱了,他心里清楚这个钱借出去了很难要回来的。但是本着给方爱红添堵的心理,他还是忍痛掏出了十元钱。
徐桂莲的零花钱也才四元六毛钱,她是故意装可怜说被搜走了。其实也是方爱红忘记了这一截事,也做不出来去搜儿女们房间的行为来,却不想反倒被徐桂莲张口污蔑了“搜儿女零花钱”的罪名。
徐桂莲没想到徐田元真掏出了十元的纸币,她飞快地接过去,觉得徐田元对自己的理解和支持是百分百纯金的,半点不虚。
屋里的徐桂莲想到自己贴身藏起来的十元“巨款”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徐田元给的,而自己的亲妈只想着二哥和三姐,完全将自己抛在脑后了。
她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等我的腿好了一些,就去找肖怀民!是妈你们先不要我的,不要怪我也不要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