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雨不断低落,带着刺骨的寒意。
东宫内分明带着几分暖意,可宫人却觉得寒意刺骨。
凤羲玉倚靠在美人靠背上,面色沉寂,不见半分表情,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任由宫人跪了一地,清冷的眸子微阖,闭目养神。
白琦脸色惨白,不敢多说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凤羲玉淡淡的开口:“白琦御下不严,重责三十,其余当值宫人,杖二十。”
白琦深深叩首:“多谢太子殿下。”
他不知太子殿下与世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太子动了真火,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秦越站在凤羲玉身后安静如鸡,不防被凤羲玉点名:“秦越,派人盯着程景簌,一旦有异动,格杀勿论。”
秦越心底一寒:“殿下……”
凤羲玉缓缓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冰凉。
秦越所有的话都被冻回去了,低垂着头:“是!”
东宫近一半的宫人都受罚了,消息根本压不住,虽未传出东宫,可在东宫之中,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播。
程景簌听到消息,心头一紧。
“世子,太子殿下看着好性儿,怎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朝歌心有戚戚。被这次受罚的宫人吓到了,她听到消息偷偷去瞧,就连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太监都被打了,血糊糊的,吓得朝歌不敢再看第二眼。
程景簌心中若有所觉,死死的握紧拳头,牙齿微微打颤:“朝歌,把那封信拿出来。”
朝歌立刻掏出来,有些不解:“怎么了……世子,您为什么——”
“住口。”程景簌心跳的几乎失控:“这封信就当我从未给过,你把这件事给我烂到肚子里!”
程景簌少有的疾言厉色。朝歌不明白,可也不敢多言:“是!”
程景簌看着书信在烛火中燃烧殆尽,心下稍安,看来,太子殿下的身体果然有古怪,他约莫清楚的记得醉酒之事 并且,已经开始怀疑他也知道些什么。
东宫并不小,他的栖霞殿和太子殿下的寝宫距离甚远,宫人的规矩又格外严苛,一个个的几乎是哑巴,若非刻意,朝歌一个小丫鬟怎么会那么快知道太子责罚了宫人,并且亲自去看上一眼?
程景簌思绪翻滚,也算是见识了皇宫之中的人命如草芥。他低声嘱咐:“你日后小心些,在宫中务必处处谨慎。日后便老老实实呆在栖霞殿,你可明白?”
朝歌乖乖应下,她心性单纯,但也明白轻重:“奴婢记下了,绝不给世子招惹事端。”
程景簌夸了一句:“乖。”
他看了一眼天色,越发昏暗的天空仿佛被撕破了一条口子,雨落如柱。程景簌看了片刻,沉默的道:“取伞过来。”
朝歌道:“世子,天色不好,您……”
程景簌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无言的压迫,朝歌不敢再多言,连忙取了一把油纸伞:“可要奴婢同去?”
“不用。”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程景簌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弯弯曲曲的连廊,到太子寝殿时,被站在外面的秦越拦住:“世子爷,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不见,您请回吧。”
程景簌不以为杵,低声道:“我听闻太子殿下动了怒,心中实在牵挂,今日之事,怕与我有些干系,还请秦侍卫通传一声,殿下若真是不见,景簌再告退。”
秦越摇摇头,没见过上赶着触霉头的,太子殿下心中不悦,他还不走远些。
“殿下……”
“让他进来。”
凤羲玉闭目养神,等门内再次响起脚步声,他才缓缓睁开眼神,那双冰冷的眼神,比往日更加冷清,甚至带着淡淡的杀意。
程景簌走到他身边,施礼拜上。
凤羲玉似有若无道:“免。”
“世子此来,所谓何事?”
程景簌低垂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低声道:“我不知太子殿下不能饮酒,让殿下不快了,殿下,我保证以后不会了,我来就是想看看殿下消气没有,若是殿下还不解气,可以连我一块罚,我保证,绝不透露半个字。”
凤羲玉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站起身,缓缓走到程景簌面前,似笑非笑:“世子想透露什么?”
程景簌被凤羲玉身上的压迫感震住,勉强站住脚,唇角带上一丝委屈:“我不会告状,不会告诉我爹,太子殿下罚我了。我保证,绝对不告状。”
凤羲玉漫不经心的挑眉:“哦?程世子还会告状?”
程景簌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些微距离:“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看凤羲玉似笑非笑的表情,程景簌不甘的收回手:“好吧,是很多点,我承认,我就是个告状精,谁让我有个护犊子的爹呢,不告白不告。”
凤羲玉瞧了他一眼,道:“那我还要多谢你不去告状了。”
程景簌一本正经道:“我爹说了,进宫后就听太子殿下您的,您是储君,我是您的臣子,定要事事听从您的安排。”
凤羲玉眉眼低垂,不置可否。
镇国候是个忠臣良将,只是,他忠于的是朝廷,而不是他凤羲玉。
程景簌说这些,无非就是表明他的无害,凤羲玉明白。
程景簌见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无奈的在心底感叹:“我若是有白琦那般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能看得出来太子殿下是喜是怒就好了。”
程景簌离开后,秦越走到凤羲玉身旁,低声问道:“殿下,可要继续看着程世子?”
凤羲玉抬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秦越,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秦越道:“十年了。”
凤羲玉慢条斯理的开口:“十年。十年还会被程景簌几句话哄住?”
秦越“扑通——”跪倒在地:“是属下的错,属下一定派人盯好程世子。”
凤羲玉看着程景簌离开的方向,眸色深了两分,程景簌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还有待商榷,他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
程景簌的后背俱是冷汗,被秋日的凉风一吹,一片冰凉,凤羲玉大约是真有病——并非骂人,而是字面意义上的身体有疾。
怕是问题不小,不然也不会如此在意。
程景簌开始思索,凤羲玉究竟有没有容人之心,他若是心胸狭隘,因为这点事便对他穷追不舍,恐怕就算登基为帝,也并非明主。可是……自他进宫以来,凤羲玉便对他多加照顾,即便是看着程缙沅的面子,那也算是有拉拢之心。
他爹一心忠君爱国,只要不是昏庸无道的君王,都会喜欢程缙沅这般又能打又忠心的臣子。
只是,程家上下几百口的人命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不能行差踏错,哪怕一步,只怕也是万劫不复。所以他思虑再思虑,小心再小心。
程景簌心中再怎么盘算,面上也没有透露半分,他言行一如往昔,一大早便去凤羲玉的寝宫外等着,看见凤羲玉便眉开眼笑,好像昨日的不愉快都随风而逝。
凤羲玉顿了一下,便坐上肩舆,向文渊阁而去。
程景簌在一旁,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凤羲玉瞧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只要程景簌一直这般老实,他不介意留他一命。
程景簌单手支颐,脑子混沌一片,他将书挡在面前,宋潋见他如此勤奋,有些诧异,老怀大慰的夸了一句:“程世子今日倒是好学,若以后都是如此,想来也不会不成器。”
程景簌昏昏沉沉间听到宋潋的话,不过,他脑袋昏昏,嘴巴好像被缝上了一般,连带着眼睛都睁不开。
宋潋夸完,见程景簌一点表示也没有,仍旧一动不动的拿着书挡在面前,他奇怪的走向程景簌:“程世子?程世子?!”
程景簌脸颊通红,仿佛三月的桃花红的艳丽,宋潋瞧了瞧,大惊失色:“不对,程世子是不是风寒了?”
凤羲玉这才回眸看了一眼,程景簌怕是吓到了,惊惧交加外加风寒入体,可不得升上一场病,凤羲玉道:“秦越,请太医过来!”
宋潋也道:“先把程世子移到隔间去吧。”
凤羲玉点点头,招来侍卫,他正想把程景簌往背上拉,程景簌一震,猛的瞪大眼睛,一把捉住侍卫的手腕,声嘶力竭:“你要做什么?!”
程景簌大约烧的时间长了,哪怕用尽全力,说话的声音也极小,若不是离得近,恐怕没人能听见。
侍卫呲牙咧嘴,手腕疼的快断掉了:“属下……属下奉命带世子去歇着。”
程景簌脸色一变:“滚!”
侍卫不敢动,凤羲玉挥挥手:“你下去吧。”
程景簌发着烧,脸颊通红,眸中更像是带着一汪水,柔媚多姿,好看极了,凤羲玉心中微微一动,发觉往日潇洒不羁的程景簌生起病倒是像换了一个人,柔软的不可思议他不自觉的道:“你若不想让他扶你,你便自己起来。”
程景簌茫然无措的看着凤羲玉,像是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宋潋道:“程世子先在一旁歇着,等一会太医便来了。”
程景簌不清醒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可烧坏的脑子还没有嘴快:“太医?!我不要太医!”
看哪门子的太医?太医来了,他就直接喜提九族大礼包!九族打包去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