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畔,落叶纷飞。
枯叶金黄,打着旋儿飘落,落在了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上,嵌入衣领中。
树下草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沈染星坐在其中,背靠树干,迷糊间感到脖颈发痒,抬手去挠那处。
手恰好按在了落叶上,叶片冰凉,贴到她温热的脖颈上,冰得她一激灵。
意识逐渐浮上来。
铁锈腥味夹杂着淡淡甘甜气味萦绕在鼻尖,她将落叶从衣领摘下,手感湿滑粘腻,跟沾了血一样。
睁开双眼一看……这不就是血吗。
她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扔了手中的枯叶,再抬手往后一摸,滑腻腻的,定睛再看。
果然是血。
她的脖子全是猩红的血!
沈染星慌张地往后看去,树干粗壮,纹路深刻,也斜斜溅了一抹鲜血。树根旁掉落一个佛像,两只死去的蝉,也都染了血。
这就是血案现场啊!
沈染星的心砰砰地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几遭,并未发现有任何不适。
受害者不是她,难道她还能是凶手不成?
不可能,她是个虚弱的小弱鸡,办不了这样的大案。
仿佛是要回答她心中的疑问一般,一道淡青色身影飞扑而来,砸在她身上。
砸得她那熟悉的头晕眼花又回来了。
“杏枝!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沈染星不认识来人,礼貌道:“是的,借你吉言,不过我的名字不叫……”
一片落叶飘然而下,恰好砸在她眼皮处,眼睫轻颤,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现下所处之地奇怪,眼前之人也奇怪。
沈染星杏眸瞬间睁到极致,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古风庭院,绿意盎然,房屋低矮陈旧,一排排的,绕着巨大的池塘而建。
池塘边有七八人,灰青短褐青布裤,腰间束麻绳,款式一致,在围观者池塘里的什么东西。
担忧地看着她的少女,也是古风装扮,圆领抹胸搭配百迭裙,外穿着一件淡青色褙子,梳着双鬟髻,点缀小巧的珍珠。
沈染星与她的穿着是一样的。
少女搂着沈染星肩头,脸颊略显黝黑,因激动填了一抹绯红,“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见少女这样说,沈染星又细细检查了一番身体,并无大碍。
她问道;“这是哪里?”
少女并未回答她的话,继续重复:“你成功了!我们都没事了!”
沈染星又问了一遍。
少女还是激动于“活下来”此事,对沈染星的话充耳不闻。
她仿佛是一个NPC,作用只是告知“活下来了”这一信息。
沈染星无奈,只能挣脱少女的手臂,打算去找池塘边那几位问问。
她这一挣,帮少女从循环里挣了出来。
少女扯住她,“你去哪里?”
沈染星无奈道:“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得去问问。”
少女看着有些呆,接受能力却极强,没有任何怀疑并接受了她失忆的事实。
在一问一答中,沈染星终于搞清楚了现状。
当前乃大宋永和一十八年,仲夏前后,此处是人妖两族边境地带的一所驯妖院,叫做“伏妖居”。
她名为林杏枝,少女名为任芦枝,她们是同帏,两人住在一处,在这伏妖居里一同工作。
信息不多,沈染星的大脑却宕机了。
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懂,合起来却不明其意,只觉荒诞而不真实。
周遭草木青翠葱茏,唯有她方圆几丈之地,落满了黄。
又一片叶子,色泽橙黄,在她眼前飘落,沈染星抬手一抓,将其抓入掌心,动作敏捷。
如今的身躯有力,健康,与原来孱弱的病体全然不同。
沈染星心跳缓缓加速,立即相信——
她穿越了。
当然,穿越对于她而言,不是一件坏事。
“还没死,你们看,他动了!”
风起,树的另一侧闲言碎语,随着落叶而至。
“不会吧,泡了那么久还没死啊。”
“不是很强吗?怎么会失足落水,是不是被谁害了,仇家寻上门来了吧。”
“艹!又开始挣扎了,是没死。”
……
听这风言风语,似乎有高手马失前蹄,掉池塘里了。
沈染星侧过身子,往池塘里看。
翠绿荷叶层层叠叠,娇艳荷花高高低低,一片荷叶忽然沉下去,水底正漂着一团墨色。
此时,沈染星才反应过来,池塘中的人,不会水。
他要淹死了!
可为什么岸上的人都在不慌不忙地围观,氛围甚至可以称得上休闲,仿佛在看鱼儿戏水。
沈染星跑过去,着急道:“快想办法救人,再不救,他就要淹死了。”
几人脸色冷漠地看她。
沈染星一时语塞。
她被长年累月的病痛折磨,自认为称不上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可也看不得一条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淹死。
这一群人居然无动于衷,完全不顾他人死活,简直无情到了极致,冷漠到了极点。
沈染星还欲再说,手肘传来往后扯的力道。
她顺着力道看去,任芦枝也是一脸冷漠,甚至比其他人多了一抹狠辣。
“你不能救他。”
“为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任芦枝问住了,她动作僵硬,眼中浮现惊恐,盯着池塘中那道挣扎的声音。
见她支支吾吾的,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沈染星扯回手臂。
其余的事先不说,让一个人活生生淹死在眼前,什么也不做,她估计晚上会做噩梦。
老槐树旁,靠著一把扫帚,与她差不多高。她抄起扫帚,倒过来,往水中那人送去。
那人反应也很快,即刻便抓住了木棍。
力道一沉,眨眼间,那人便顺着木棍,落在了岸上。
动作迅速、利落、干脆,沈染星甚至都看不清。
是个高手无疑。
可他似乎体力不支,趴在塘边一片杂草上,再也没了动静。
“你们!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呢!”
呵斥声洪亮粗犷,顿时镇住了所有人。
沈染星顺着声音,扭头望去。
来人是一位壮汉,生得虎背熊腰,无袖短褐,裤腿塞入靴筒,大步朝这边走来。
一阵汗酸味扑鼻而来,眼看着筋肉虬结的肩膀就要撞上来,沈染星轻皱眉头,后退一步,躲开了。
经过她时,壮汉转头看了她一眼。
沈染星有些不适,躲开视线。
好在壮汉的注意力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径直走到溺水者身边,蹲下,将人翻过来。
他墨发泅湿,胡乱披在脸上,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清俊的轮廓。
壮汉眼眸犀利,扫过一众人。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可是再不爽,也给我受着!白尘烬来了一个月,比你们一年赚的钱都要多,要是出事了,兄长会彻查,不会放过你们。”
有人不满嘟囔。
“他既然如此厉害,怎么不自己救自己?”
“他自己掉水里的,关我们屁事……”
抱怨声越来越大,成嗡嗡的一片。
壮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顿时吓得众人噤声。
沈染星也僵住了,一股寒意爬上脊背,脑子乱糟糟的。
她并非害怕洪大林,而是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白尘烬。
结合他们的穿着打扮,以及驯妖院这个地方……
没错,这是一本小说里的世界。
这本小说叫做《斗妖》,而白尘烬,则是小说里男二,是个疯批,是个恶魔,杀人不眨眼,恶贯满盈,得罪过他的人,都死了。
一人得罪一人死,一群人得罪……一群人死。
最高纪录,一夜间屠光了百号人。
名声闻风丧胆,为人却很温和有礼,再加上能力出众,还是有不少去处。
原著女主萧霁雪,就是被他外貌所骗,一直将他看作是一个温柔的人,只是误入了歧途。
这个驯妖院的东家,则是看上他的能力,为了钱,居然把这活阎王请回来,看来是个胆肥的。
沈染星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幸亏她没得罪上这活阎王。
在她思索间,那壮汉已吩咐人,将白尘烬抬走,围观的人也随之散尽。
沈染星转身,发现任芦枝肩膀不住地瑟瑟发抖,面色苍白,眼中盛满了惊惶与恐惧,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她轻轻拍了拍任芦枝肩膀,问道:“你没事吧?”
任芦枝猛然抬头,急促喘息着,倏尔捉住她手肘。
不给一句解释,只顾着扯着她走,力道很大,捏得她都有些痛了。
沈染星见她几乎失去理智的模样,不敢继续刺激,只得跟着她走。
不久前下过雨,道路泥泞,能感受到脚底的软滑。
巷道狭窄,像一条发霉的夹缝,两侧的旧楼拥挤,低矮,歪斜着挤压过来,墙皮斑驳,爬满水渍和青苔。
任芦枝扯着她,蒙头赶路,像是有什么天大的事等着她处理。
沈染星张望观察环境,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滑倒。
也不知何事,让这人着急成这样。
她刚升起疑惑,任芦枝停住了脚步。
任芦枝松开她,掏出钥匙,开眼前斑驳的木门。
沈染星不敢相信。
原以为只是抄小路,想不到她们居然真住在这里!
房内环境与外头相得益彰,也是一派简陋陈旧,屋子低矮,墙皮泛黄,左右个两张窄床,两个衣柜,窗正对着门,有一张公用的桌子。
这穿越,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进到房里,任芦枝强撑着的镇定溃散,坐在床边,双手捂头,止不住地颤抖。
沈染星不解,她是第一次来这里,都没怕成这样。
这任芦枝是怎么了?
突发恶疾吗?
沈染星靠近她,轻声询问:“你真的没事吗?”
任芦枝猛然抬头,惊恐使得她面部肌肉扭曲,很吓人,仿佛有地狱恶鬼正盯着她,逼迫她将灵魂卖给了地狱一般。
沈染星后退一步。
任芦枝抓住她的手,力道奇大,掐得她生疼。
她挣脱不开,任芦枝发疯地嚷嚷起来:
“他没死,怎么办,他没死!”
“他要是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了!”
任芦枝再这样发疯下去,估计要捏碎她的手掌。
沈染星再挣扎两下,还是没能挣脱。
“他们一群近距离围观的,都不怕,我们距离还远着呢,你怕什么?”她安慰道:“更何况,白尘烬自己失足掉落水中,又不会水,这怪不了我们吧。”
任芦枝根本听不进去她的安慰,冷汗直冒,头发凌乱,发间珍珠簪子掉出半截,摇摇欲坠。
“我们都逃不掉,逃不掉的……”任芦枝依旧惊恐地喃喃。
手上的力道更重了。
沈染星想,原书中,白尘烬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去到哪,杀到哪,由于只是男二,笔墨较少,也不知何种程度才算得罪。
见死不救算吗?
不知道会不会搞株连那一套。
株连的话,不仅那些围观的,她们也难逃其咎。
不过,她将人救上来了,救了他一命,他不会还想着灭掉妖院子的人吧。
最起码,她可以相安无事。
沈染星安心了一些,正欲开口劝慰。
“你去补刀!”
任芦枝忽然说道,像是找到了极好的方法一般,眼中光芒极盛,凌乱的头发使得她多了一股疯劲。
沈染星双目瞠大。
大姐,你瞧瞧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任芦枝松开她的手,将她往外推。
沈染星被推得一脸怔愣,指着自己:“我吗?”
“你能推他入水,杀他一次,那第二次也可以!”
任芦枝对她的能力做出了极高的评估。
沈染星觉得有些好笑。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
她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推……
怎么可能会……
沈染星小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难道是原身做的?!
不是!谁给她的勇气。
她怎么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