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染星看向黑黝黝的门洞,二层尚且看不清,更不必说最深处的第三层。
各种撞击声不断传来,夹杂着大妖撕心裂肺的,带着警告意味的怒吼。
震动时有时无,断断续续,持续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这期间,小妖惊恐地在笼子里乱转。
任芦枝脸色惨败,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惊恐,洗妖钉的手抖个不停。
某一刻,深处激烈的打斗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刀切断的琴弦,余音瞬间吞没在厚重的黑暗中。
死寂骤然降临,连小妖都不再发出声响,只剩下火盆火苗“噼啪”轻响,以及水波晃动的声音的声音。
压迫感自深处弥漫而出,混合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粘稠,沉重,几乎能压碎人的呼吸。
沈染星胸口剧烈起伏。
脚步声从黑暗深处传来,不紧不慢,却像踩在她神经上,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她缓缓抬头。
阴影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走出。
火盆里橙光映在他侧脸,勾勒出凌厉的线条,他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眼神阴郁而沉冷。随着他的走动,隐约传来铁锈般的腥气。
他面对她时,眼眸会微微眯起,却不是笑,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味,仿佛在欣赏猎物挣扎与惊恐。
而他驯妖时,气场则是凛冽而沉重,带着带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意味。
沈染星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两相对比,他似乎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这意味着,只要保持下去,他就不会杀她。
沈染星摇摇头,不过,这打开方式不太对吧!
这样被他吓,迟早给她吓出个心脏病来。
想到这里,她甩掉手上的水珠,按着有力跳动的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这颗心脏这样健康极了,吓就吓,不杀她就行!
“叮——”
任芦枝将手中洗好的妖钉,砸进盆里,水面炸开一朵浑浊的浪花。
沈染星回神,不解地看向她,只见她身形一晃,扶着桌沿才不至于倒下。
“剩下还有一些,你来全部洗掉。”
她放下一句,胡乱擦了几下手,匆忙地往门外跑。
沈染星见她今日魂不守舍,身体不适,剩下的活儿也不多,便由着她去了。
夕阳余晖温柔,洒在小巷里,将斑驳的砖墙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微风轻拂,带着傍晚特有的宁静。
沈染星往房走,脚步轻快,手里提着的网兜随着步伐微微晃动。
网兜里装着的,只有两块粗粮馒头,以及一碗肉汤。
食物简陋,她却依旧很满足。
正常人不用吃各色各样的药物,不用没完没了的输液,只靠简单的食物就可以维持生命了。
她轻轻哼起小调,脚步轻盈地几乎要蹦跳起来。
虽然今日东家要来查验大妖驯化的进展,让她错失了救出雪貂的时机,但她心里已然有了盘算,只要每晚最后离开驯妖院,她就能寻隙救走那只雪貂。
她有了钱财,有了协助的妖怪,今日还去商队买些了干粮、药品、毯子等物……
逃跑大计,非常顺利!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忽然起了玩心,踮起脚尖,轻快地转了两圈。
竟一点也不晕!
她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嘴角忍不住翘得更高。
原来转圈也可以这样轻松?她以前从不知道!
晚风适时地拂过,清凉温柔,像在回应她的好心情,她索性张开双臂,微微仰起脸。
可就在她仰头闭眼的一瞬,风里忽然混进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铁锈般的腥味。
沈染星浑身僵住,嘴角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睁眼的刹那,夕阳的暖光似乎也冷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变得粘稠,浑浊。
那味道很淡,却刺鼻得令人作呕。
这风里,带着血的味道。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背脊微微绷紧,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猫,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可那血腥味并未因她动作的收敛而变淡,反而随着她靠近那座低矮小房,愈发浓烈。
心里一个可怕的猜测正逐渐成形……
沈染星定住了脚步。
若是任芦枝真的被杀了,那么她还要回去吗?要不直接去找其他人?
不行。
不能露怯,伏妖居充斥着暴力,血腥,几乎可以说是弱肉强食。
如果任芦枝没死呢,她这就露出了软弱之意,往后的日子怕会更难,甚至屋里的钱都有被发现的风险。
沈染星又抱着侥幸心理,说服自己,可能只是哪个人处理逃走的妖,留下了一滩血。
毕竟前两日,她就看到了此类情况。
可能只是这一次比较惨烈……
何况,除了回房,她并无其他地方可去。
沈染星思考一番后,还是不安地往小房子走去。
她指尖悬在木门前,微微发颤,呼吸变得急促。
是生是死,总归也是要知道的。
她推开了门。
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浓稠的血腥味劈头盖脸涌出来,几乎将她淹没。
夕阳劈入房内,橙红色的,长长的一条,落在了……
死不瞑目的任芦枝身上。
尸体歪斜地倒在床边,脖子扭曲着,角度诡异,已经被人生生拧断了颈椎。
皮肤撕裂,伤口狰狞地外翻,露出里面沾着碎肉的红色骨茬,鲜血浸透了她的衣领,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暗色的污渍。
尸体眼睛还睁着,瞳孔扩散,凝固着死前的惊恐与不可置信。
沈染星一惊,顿时瘫软在地,从头到脚都软成一滩烂泥,连挣扎着后退的动作都做不到。
她不是没见过死尸,可那只是苍白的,白白的墙壁,白白的被子,以及白白的,没了生息的病友。
那种隐忍死亡,与眼前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是暴虐的、残暴的、血腥的,一股反胃涌上喉头,可她双臂撑在地上,干呕了几下,也没呕出来。
一阵生理的剧烈反应过后,她终于找回了些力气。
她拖着软得不成样子的身体,急急地往外走。
到底是谁杀了任芦枝。
是因为那一张生死状吗?
下一个,是不是她?
沈染星喘着粗气,过度的呼吸让她头脑发晕,天地摇摆,仿佛一切都要离她而去。
她扶着墙壁,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剧痛让她意识清明了些,她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也有了力气思考。
若是真的是杀手组织找来,那么她去找白尘烬吧。
对!去找他。
他不是对她有了些兴趣吗,应该暂时不会任由她被杀。
再者,既然是他惹来的人,也是想要杀他的人,沈染星想,他是不介意出手的。
沈染星扶着墙壁,尽她所能走快一些。
她居住的小房里,离白尘烬住处不算远,往后走两条巷子,再拐个弯,就到了。
双腿软绵无力,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可才转过墙角,还未踏入巷子……
她猛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
她冷不丁踏入了强烈的攻击性气息里,墙角将夕阳裁切出笔直线条,那人站就在阴影里。
他的身形高大,沈染星鼻尖几乎要撞到他的胸口。
杀手身上的气味割裂,复杂,仿佛是新木曝阳的暖意里,突然渗出一丝血锈腥甜。
沈染星头脑僵了一瞬。
很快五感剥离而去,只剩下恐惧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绝望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杀手居然还没走吗?
总不会是在等她吧!
沈染星浑身僵硬,肺部几近痉挛,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快逃,转身,跑起来,动起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强忍发软的腿,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这短短的一步,让她视野开阔了一些,也因此,她看到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
窄袖利落束在腕上,手背裹着绷带,手指修长,染着猩红的血,甚至还有血珠在指尖凝聚,滴落。
一瞬间,惊愕压过了恐惧。
不对!
他是……
沈染星猛地吸入一口空气,这一口气冲得她心口泛疼,又往后踏一步,抬起头。
白尘烬斜倚在阴影处,眼角微微弯着,像是瞧见了什么极有趣的玩意儿,连睫毛垂落的弧度,都透着股懒洋洋的兴味。
沈染星的战栗,僵直,不可置信,连眼角那因心口泛疼而溢出的细碎晶莹,都在他眼底映得分明。
他大爷的!居然故意吓她!
她差点都要心脏骤停了!
沈染星一口气憋在心口,酝酿了片刻后……泄得一干二净。
打不过,骂不得,那还能咋滴,转身离开,不理他得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白尘烬手一伸,掐住了她的后背脖颈,冰冷的温度刺得她打了个寒颤。
随即,他注视着她,视线阴冷且充满侵略性。
沈染星着实没料到,转身离开这样窝囊的选择……她居然也不能选。
在他的注视下,她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心底涌出生物本能的害怕。
她懂了,他这是不满她发现来人是他后,不再极度惊惧,反而冷静。
沈染星头脑乱七八糟的,想着怎样才可两全,既让他心满意足,也不必这样惊吓她。
还未等她想出对策,脖后的手一重,把她往前压了一下。指尖力度很大,按在她凸起的骨头上,闷闷的疼痛传来。
这一刹那,任芦枝的惨状,猛然出现在脑海中。
只要他再用力些,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沈染星的心跳又乱又快,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袭来,令她眼前发晕,脊背僵直。
为了减轻身后那只手的力道,她不得不自发地朝白尘烬靠过去。
结合任芦枝今日的异常,一整天都惴惴不安,下午又提前离开,可以猜到她是被那生死状吓住,亲自找白尘烬动手了。
没有任何悬念的,她被反杀了。
可为什么案发现场在她们房里?白尘烬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她,却也不着急杀她?还威胁她留在原地……
沈染星心头一震,总不能是故意来吓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