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苏芮铭低声说。
“嗯？替紫心吗？”
“嗯，”苏芮铭顿了顿，说，“也替我。”
“如果你想感谢我——”陈记忽地侧身，双手撑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苏芮铭的眸子。
头顶的吊扇嗡嗡地响着，沙发边上的老式落地灯打下一圈暖黄的光影，衬得陈记的眼睛又黑又亮，苏芮铭喉咙微微滚动，轻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他有些恍惚。
“那你教我做木工吧。我想做一个斗拱，”陈记转回身体，在空中比划，“不用太复杂的，我会把图纸画好打印出来。”
“好。”
“还有一件事，”陈记垂眸，“我8月28号就回北京了。昨天买的票。”
“哦……回北京，”苏芮铭静了几秒，“你开学就大二了吧？”
“是的。”
“那很好。”
又是那很好，好像之前她去找他的时候，他也说过这三个字。
“好什么？”这次陈记追问了。
“你会很好……大学也很好，”苏芮铭垂眸，“大学是什么样的？”
“大学是很好，”陈记平视前方，“但我不告诉你大学是什么样的。”
“什么？”苏芮铭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陈记侧头望着苏芮铭，她语速很慢地说：“因为你可以明年自己去体验，你会很好的，紫心也会很好的。”
苏芮铭静静地凝视陈记，良久，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时，张紫心和奶奶从卧室里出来了，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
“奶奶，”苏芮铭起身，“袁哥店里有事先走了。”
陈记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声，她打开短信列表，是吕凌发来的——
【言言，今天刚交完一批活，下午我和你爸爸就回家了，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吧。】
陈记看了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已经1点了，得在他们到家前先回去才行。
陈记对张奶奶和张紫心说：“奶奶，紫心，我有点事情也要先回家了。谢谢奶奶和紫心的招待。”
“怎么现在就要走呀，”张奶奶握住陈记的手，轻轻拍了拍，“都午饭点啦，奶奶还想让你尝尝奶奶的手艺呢。”
“谢谢奶奶，”陈记笑着说，“我已经尝到奶奶的手艺了呀，早上奶奶做的面特别好吃，我吃了两碗，现在还撑着呢。”
“是呀，奶奶，我也撑着呢！”张紫心也在旁边帮腔。
“好好好，”张奶奶放下陈记的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那奶奶就不强留你了，下次可要再来尝尝奶奶的手艺啊。”
“好的好的，一定的。”陈记弯着眼睛说。
下一次，可能真的就是很久很久之后了吧，陈记想。
“奶奶，我送陈记到网吧那边，我再回来。”苏芮铭说。
“好的，送，是要送，小陈对我们这边太不熟悉喽，”张奶奶又对着紫心说，“你也跟着一起送送。”
“奶奶，不用了啦，苏芮铭送我就行，让紫心多陪陪您。”陈记赶紧说。
“奶奶，我送就行了。”苏芮铭也开口。
“那好吧，那让紫心把你们送到楼下。”张奶奶说。
“好的，辛苦紫心。”陈记朝张紫心眨了眨眼睛。
“走吧走吧，姐姐。”张紫心挽上陈记的胳膊。
三个人走到楼下，张紫心突然伸出胳膊抱了一下陈记，她站直后拽着衣角，有些羞涩地说：“谢谢你，姐姐。”
陈记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张紫心的头，说：“你很厉害，紫心，你一定可以的。”
“嗯！”张紫心扬起下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上去吧。”陈记温声说。
张紫心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陈记侧身看向苏芮铭。
她发现他正在看她。
此时他正对着阳光，金黄的头发柔顺地搭在他的额尖，眼珠的颜色在阳光下显得很淡，像两颗漂亮的琥珀珠子。又因为垂着眸子，眼尾处的睫毛向下撇，莫名有种眼巴巴的感觉。
陈记忽地抬起手，擦过苏芮铭的耳侧，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又快速撤下。
“你也很厉害，”陈记轻声说，“苏芮铭，你也一定可以的。”
陈记收回视线，把手背到身后，蹭了蹭手指，心跳如雷。
果然很软，她想。
苏芮铭呆了几秒，从后脖颈到耳尖都漫起一层薄薄的红。
陈记干完一系列事后，也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翻天覆地的尴尬。
她轻咳了下，强装镇定地说：“我们走吧。”
接着率先大步离开，如果不是保持背着手的大爷姿势，她很有可能顺拐。
苏芮铭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才跟上去。
他们并肩走在路上，背对着阳光，露出来的脖颈被烤得暖烘烘的。
“苏芮铭，你准备什么时候教我做斗拱？”陈记问。
“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苏芮铭语速很慢，说得很认真。
陈记突然想起那个雨夜，雾气弥漫，在狭窄黑暗的雨棚下，苏芮铭说得那句“只有你觉得是朋友，我们才是朋友。”
陈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道不明的悸动。
陈记低声说：“那明天就开始吧。”
她心里算着，还有19天就得回北京。
人掰着指头数日子，要么是期待什么，要么是害怕失去什么。
“好。”苏芮铭说。
“明天早上你做完题，我们中午一起吃饭，然后下午你教我木工怎么样？”
“好。”
“不行，下午天太热了，下午我们还是在网吧学习，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你再教我。”
“好。”
“明天中午我还想吃凉皮。”
“好。”
“我是谁？”
“嗯？”苏芮铭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陈记，茫然道，“陈记？”
“嗯嗯，”陈记点点头，“回答正确。”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总是‘好好好’，我怀疑你没有认真听我说。”陈记笑着说，眼睛里闪过一丝捉狭。
“我——”苏芮铭喉咙微动。
“知道啦知道啦，你在认真听。”陈记接过话头。
“嗯。”苏芮铭很慢很轻地点了下头。
他们走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处，陈记望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说：“苏芮铭。“
“嗯？”
“走吧。”陈记没说别的什么，踩着楼梯往下走着。
苏芮铭就在陈记旁边，两个人相隔一拳的距离。可能因为是正午，地下通道没什么人，昏暗的灯光孤零零地亮着，狭窄的通道散发着一股土腥味，墙面大片的霉斑在昏黄的灯光下隐隐绰绰。
“苏芮铭。”陈记忽地出声。
“嗯，我在。”
“走出去，”陈记停顿几秒，继续说，“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陈记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是苏芮铭还是明白了。
“好。”他轻声说。
他们从昏黄的地下通道走出来，阳光干净明亮，一只飞鸟划过高而广阔的天空。
陈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她说：“我们走出来了。”
“嗯，”苏芮铭轻声说，“我们走出来了。”
他们沿着人行道往网吧走，只要再向南走几百米，穿过市场，就能到网吧门口。
午后的时间，即使在市场附近，路上也没什么行人。
陈记和苏芮铭的步子迈得很缓，暖风轻拂在他们脸上，偶尔有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慢速地行驶而过。
一切都变得懒洋洋的，陈记甚至打了个哈欠。
她抬起手，抹掉眼角因为哈欠挤出来的泪水：“你是不是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奶奶和紫心还在等你。”
“没事，我送你到网吧那边吧。”苏芮铭说。
陈记往前道路尽头看了眼，漫不经心地说：“也行，就一点——”
陈记的话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望着前方，低喊了一声：“我天！”
苏芮铭也朝道路尽头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什么，手腕就倏地被人抓住。
她的手温热干燥，他被紧紧地拽着往市场里面跑。
风呼呼地刮过耳旁，他看见她扎起的马尾在空中飞扬，皎洁的脖颈在发丝中若隐若现。
苏芮铭收回视线，慢慢把步幅调整到和陈记一致，任由她拉着自己在这个昏沉的午后肆意奔跑。
他们穿梭在市场的摊位中，阳光从顶棚的缝隙漏下，滑过他们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陈记终于停了下来，她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双手撑在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看……看到……我爸我妈了。”
苏芮铭站在一旁婆娑着自己的手腕，声音微哑：“我去买瓶水。”
旁边没几步刚好就是一个杂货铺，门口垒放着矿泉水，苏芮铭从里面抽了一瓶，付完钱提着矿泉水到陈记的面前。
他拧开瓶盖，把矿泉水递过去：“喝点水吧。”
“谢谢。”陈记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大口。
喝完水后，陈记才觉得自己的气息基本平复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有些尴尬地说：“我躲得原因是我——”
“我知道的。”苏芮铭轻声打断，给了陈记一个安抚的眼神。
“哦……你——”
陈记话还没说完，她的左手忽地被人抓住，一股大力扯着她向前面冲去。
等她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和苏芮铭背靠着墙，并肩站在杂货铺旁边的小巷道里。
“怎——”陈记开口。
“嘘，“苏芮铭食指放在唇前，低头凑近陈记，悄声说，“你爸妈。”
陈记身体一下子僵住，她背抵着墙，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只有一墙之隔，店门又是大敞的，尽管吕凌和陈峰山的音量不大，在这个静谧的午后，他们的声音还是能隐约地传进陈记的耳朵里。
“买几瓦的？”吕凌问。
“15瓦就行了吧，阳台够用了。”陈峰山说。
“那快点买完回去吧，今天好不容易有空，多陪陪言言。”
“老板，15w的灯泡。”应该是陈峰山对老板说。
“晚上去哪里吃？”陈峰山又问。
“回去问言言，看她想吃什么。”
两人没再说什么，出了店门，没过多久，他们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陈记轻舒一口气，说：“走了，吓死我了。”
苏芮铭“嗯”了一声，嗓音有些暗哑。
“你怎么知道我爸妈长什么样？”陈记侧仰起头问。
“你爸会来网吧。”
“对哦，我爸是教导主任，”陈记收回视线，笑了两声，“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学校里，躲教导主任的小情侣？”
话音刚落，陈记就冻住了。
靠，她疯了吗？她在胡言乱语什么？
身边的人似乎也僵住了，胳膊上的肌肉紧绷，温热的皮肤传递着灼人的气息。
传递？等等，他们手臂好像贴着！
陈记一下子闪到巷道外，她飞速眨了几下眼睛，语速极快地说：“对不起我乱说的我先走了你记得做题明天我要检查！”
她扔下这句话就跑了。
苏芮铭垂着眸子，站在原地。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