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叶娘子认识,李记油铺李生的姑娘,唤作云娘。”
叶游知分不清黎杰明说这话时的神态,而他悲悯的语气毫无疑问地宣告着他对这场婚姻了无期待的态度。
嘴上说着喜事,脸上哪有点喜色?
刚叶游知就想说了,又不好戳破他。
叶游知倒不心疼他,只怕云娘稀里糊涂上了他的花轿后日子不好过。
“李云么?”叶游知回道,“十分温婉的一位姑娘,想她那样柔和的性子,婚姻大事是听从她父亲的话罢。”
黎杰明点点头,“或许是罢,不过也无所谓了。”
叶游知的燥意浑身乱窜,她有点烦,因为她实在见不得黎杰明这个窝囊的样子。
明明是自己选择屈服的,怎么跟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别提叶游知看着来气,在座诸人哪个看不出他那憋屈丧气的咸鱼样?
陈里海辈分最大,不由得出言提点,“难不成黎兄也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黎家寨现在不兴这个。”
陈里海笑嘻嘻的去搭黎杰明的肩,哪晓得他低估了黎杰明低落的情绪,反而叫黎杰明把头低得更低了。
看得出来,这桩亲事成不成都对他没有太大的所谓。
堂内寂静,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定在黎杰明身上,有审视、有愤怒……总之没一个好眼神,明摆着那是打量,是看不起。
黎杰明跟脑子被抽掉一半一样,好半天才说话。
“叶娘子,你往后要去哪儿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带我走吧。”
叶游知抄着手,神色凝重:又是个用逃避解决问题的怂包。
易重一直察言观色呢,见叶游知这神态,怕又要说什么丑话。
他赶忙趁叶游知说丑话之前接过这茬,“你都是要有家室的人了,还叫叶娘子带你走。不怕云姑娘吃醋?”
黎杰明苦笑,剩下那半脑子一起掉线。
今时今日了,他还是放不下叶松。
他觉得叶松说错了,什么不会有放不下的事,就有人放不下的事!
就是因为放不下,才成了悔恨终生的遗憾。
哪怕叶松愿意松点口,不那么坚决,他都是可以不结这个婚的呀!
“你也是,这三个人,你就只给叶娘子一人发请帖,高兴得过头了?”易重缓缓走至他的身边,不轻不重地捏了下他的肩,“自己高兴就罢,做出的决定也要负责,可别人旁人也看了笑话,人嘛。”
两人都在提点他,黎杰明听得出来。
他们都怕自己对不起云娘。
“易明府,我知道的。”黎杰明赶紧起身,“正好你们都在,我就不挨着送请帖了。做事不周请易明府见谅。”
叶游知侧头嘬了口牙花子,道:“正巧我有事找你,这会儿随我去一趟工厂。”
“诶。”
叶游知翻了个白眼一飞而出,抄着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对黎杰明是无奈到烦闷的地步。
好歹也跟了她这么久,怎得还是那受人摆布的老实性格?真是当初看走眼了才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拎不清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黎杰明跨了两个步子赶上叶游知,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步步紧跟,猛地撞在叶游知背上,把自己吓得倒吸气。
叶游知顿住,转过身对他叹气。
“黎杰明,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做。现在你连高兴都装不出来,云娘以后得受你多少脸色?自己堕落就算了,别拉上别人跟你一起痛苦。”
叶游知说话依旧是那么犀利。
是的,她根本不在乎黎杰明结这桩亲高不高兴,她最烦自己没骨气还拉旁人下水的孬货。
“现在没成亲还来得及,体体面面地把这事儿了结了,做成这样子看着就烦。”
黎杰明道:“云娘那边的亲戚都知道了,我此时反婚,云娘之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唾沫星子都能淹了她。叶娘子,你是不知道人言可畏。”
“呸!”叶游知本还没那么气,听黎杰明那真是暴脾气没处收。
“人言可畏?不就是造谣加诽谤么?只要她愿意,以后跟着我做,何必非要走上嫁人生子的路?”叶游知想想有些人捕风捉影的揣测就倍感恶心,“再不济,暂且把她放到易明府手里做事,她日后想成婚走就是了。”
“那么多条路,你黎杰明凭什么认为她非要跟着你不可?!”
黎杰明怅然,回道:“叶娘子,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云娘和学堂那些姑娘不一样,她泡在女训里长大的,要我反婚就是逼死她。”
“放在易明府手里那更是天方夜谭。是,放在易明府手里她能多一个靠山,可别人会怎么揣测她和易明府的关系呢?你不在乎流言蜚语,云娘在乎。”
黎杰明自认自他答应要娶云娘那刻起,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且没有回头路。
他已为云娘想得够多了!
“叶娘子你放心,我不会刻待她,该我尽的责任我会尽到。”
“叶娘子,你和我们不一样。”
叶游知无奈,叉腰沉肩,“那你最好收起你苦兮兮的脸。”
“我会的。”
叶游知对他失望至极,却也没立场管他的事。
云娘怎么想她不知道,但愿能过得幸福吧。
只是从此事中叶游知看清了一点:只让他们富起来是不够的,还有多少像云娘一样自小依赖父亲的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想清楚就稀里糊涂过完一生了呢。
她来邕州是从小开做,许多事无法是展开手脚。
所以此次前往庄州,须得采取强硬手段。既然是打过去的,那不管多大年纪的都必须给她上课!
黎杰明苦着脸她懒得管,但家里她妹妹脸还是臭着的。
已经有两日,平素最爱粘着她的小七不和她说话了。
叶游知如今成长了,不会死要面子活受罪。小七不黏她,那她就去黏小七嘛!
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呢?
“小七~”叶游知收好了自己的情绪,笑嘻嘻地扑向小七。
小七冷脸,端菜飘飘然离开。
主动进攻没用,那就守株待兔。
叶游知端端正正往餐桌那儿一座,“看看小七今日今日给阿姐做了什么好吃的呢?哇哦~”
都是她不爱吃的。
各类清炒蔬菜,看着嘴里都能淡出鸟来。
“小七啊,怎么不叫厨子做饭?”
“我是闲人,不像阿姐日理万机。”
叶游知:……
她可算明白自己以前说话有多令人讨厌了。
叶松夹在两人中间,默不作声。
“小七啊。”
“嗯。”
叶游知道:“阿姐走后大大小小的事还要你操劳,这不,黎杰明今日送来了请帖。届时我不在,只能你代我出席了。”
小七一言不发地扒饭,叶游知总觉得她下一秒眼泪就要掉出来。
人吃伤心饭对胃不好。
叶游知扶额,妹妹太粘人也是幸福的负担。果然,独立教育要趁早。
叶松偷偷看了一眼小七,心想不能再让她看到叶游知了,便对叶游知道:“游知,去叫厨子炒两个肉菜来。”
“哦。”
等到叶游知走了,叶松才摸摸小七的头让她放下碗。
她的两个妹妹,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一个不近人情的犟,一个太伤春悲秋的犟。
叶松知道两位妹妹不会结仇,倒也不是太担心,被这俩整得哭笑不得。
“小七,难过的时候别吃饭,容易呛着。”
小七嘟囔着嘴,眼泪说掉就掉。
“怎么都两日了,还在生你二姐姐的气?”
“我就是伤心嘛。”
“这没什么好伤心的,你二姐姐是看重你才不带你走。”叶松轻声道,“我和你是她唯二的亲人了,我去是因为难免有受伤的姑娘,所以不得不去。那我走了,她能信任的便只有你,不留你在这儿她不放心。”
“不是邕州需要你留在这儿,是她需要你留在这儿。”
差不多的话,从叶松嘴里说出来就是能让人舒坦。
安慰人这件事,真的需要天赋。
叶松见小七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继续道:“既是一家人,不就要相互扶持包容的么?你若是都不肯扶持她,她还能找谁呢?虽是亲人,人与人相处最难的也是理解彼此,她有她的不得已,你有你的情绪。”
“但细细比对起来,当下哪个重要一点呢?你二姐姐你是知道的,志向绝不在邕州,离开此地是她的必经之路,你若肯体谅她的不得已,就会支持她今日的抉择了。”
小七比叶游知外放许多,一把揽过叶松的脖子就埋在她肩膀上啜泣,“呜呜呜,还是大姐姐你好。”
叶松脚尖悬浮,被小七揽得动弹不得,道:“我们都记着的,更不会说什么抛弃你,且放宽心吧。等庄州的事成了,日后还得接你走。”
“好。”
叶松宽慰完,小七虽还是不愿意同叶游知讲话,心里的结算是被打开了。
转眼就到了冬日,各项该安排的事务叶游知也安排完了,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她最后一批走,只带着亲信。
昨日收到陈里海的来信,郑既明以庄州匪患唯有申请从邕州调兵的事已经得到批准。
住处、粮草等事不用担心,请叶游知放心大胆地调去庄州就是。
他们在庄州已有了一段时日,看来一切安好。
至少开头还是顺的,叶游知微微笑着,在雾蒙蒙的晨光中驱动了马车。
“阿姐!”
一声喊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叶游知探头看,是小七挂着鼻涕泡跑了出来。她伫立在熹微的晨光中,脸上细软的绒毛都被照得清晰,活像只小兔子。
她不由提起嘴角,温声回应。
“嗯?”
小七待在原地酝酿,心中是担忧,又是期望,委屈道:“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接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