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里路云和月。
自南向北,湖泊渐被高山替代,重重叠叠的山峦相对而起,排排而立。至身于其中,阳光少见,仿若走在峡谷。
抬眼是山,低头是地,土木的气息将一行人浸润了个遍,极有压迫感。
还未走至蜀中呢,怕那边的山更是险峻陡峭。
为尽快和陈里海会和,叶游知将赶路的时间缩了又缩,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路上了。中途还陆陆续续收到陈里海几封信。
剿匪之事还是要上报朝廷的,承化帝便任命黔中都督行剿匪之责。
此外,先前在桂州剿匪的事郑既明一起报了上去。先请罪,道自己在剿匪形势危急之下不得不派罪臣陈里海挽救局势,此举未得诏令,思虑不周,愿受责罚。
但请念在陈里海身先士卒,一心为民的份上免了他的罪。
言语间大有为了国之大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慷慨赴死之势。
承化帝呢将这封信看看就罢,里头的东西真真假假,懒得去猜。什么陈里海为歹徒刺杀,什么他仰天长泣誓要为国报忠,垂首顿足痛恨奸臣冤枉……
这厮,说话是越发夸张。
承化帝烧了信,处理起蔡峥递上的奏折。
其实他此前本也无意处置陈里海,为形势逼人强。但现下蔡峥动作越来越大,他有必要复陈里海的官职,故而下令:陈里海剿匪有功,为容管经略使,负责剿匪总事宜。
在岭南的动向承化帝派了自己人监视,但见城墙厚实,水利通畅,百姓安居乐业便知郑既明是下了功夫了。
至于这些繁华背后真正的打造人物则由易重遮掩过去。
郑既明擢升为中书令兼参知政事,和蔡峥分别为左右相。
易重擢升为吏部侍郎,暂在邕州行督察之责,待六脉渠工程毕后回京述职。
如此一来,几个重要官职承化帝便顺理成章换成了自己的人。
可形势仍旧不容乐观。
自洛阳兴起让人精神亢奋、日夜不寐的药丸后,洛阳城便渐渐乱了套。农民不耕,织娘不纺,都跑去各药铺、赌坊求仙问药,寻衅生事。
郑既明那时在岭南待着无人可用,承化帝不得已派了兵部侍郎前去平乱。但那个不争气的,竟然选了用强硬手段镇压!结果不知洛阳哪个县的刁民率先起义反抗,还四处宣传说是朝廷要杀了他们。
而就这样的事,竟然是那群刁民把当地的县令杀了之后他才知道!一群未受过训练的刁民能打得过官兵?背后定是有人指使掩护,就盼着洛阳闹起来。
北部乱成一锅粥了,承化帝是整夜整夜睡不好。
他清楚,这个时候更不能派兵强硬镇压,要是那些刁民聚在一处真正和朝廷开打就麻烦了。无奈,他只好吩咐蔡峥前往洛阳暂且稳定局面。
怀柔政策之下,或是说在蔡峥的掩护之下,洛阳城看起来是一片风平浪静。
承化帝就怕这药丸是不是已经传到别地了?倘若几处民众一起生事,他该如何应付?
最怕蔡峥趁民众生事之时趁机夺权。
思来想去,承化帝决定先把蔡峥的权力架空。
郑既明回来就是最好的时机。
洛阳不是有刁民造反么?那么派两个丞相前去,一人杀鸡儆猴,一人怀柔,把两人捆绑在一起,但凡事情闹大了一起受罚。
兵权既然在蔡峥那儿,那红脸自然就是蔡峥扮演。
倘若在郑既明的帮助下都抚慰不住洛阳民众的心,导致他们齐齐造反,那就是蔡峥办事不力,策略有误,不懂得兵贵神速。
自然,兵权就交给已经有过剿匪经验的郑既明,蔡相还是继续他最擅长的怀柔政策,去演白脸罢。
这样一逼,蔡峥能交出兵权最好,若不肯,定还有别的动作,他的那些底牌也该一一亮出来了。
郑既明回来让承化帝舒了口气。
这么久的铺垫总算是熬过去了。
底下的人都不晓得承化帝的用意,为何他要等郑既明回来才说起要用兵镇压?
“除了郑相,还有谁有本事和蔡相斡旋不吃亏的?”承化帝的太监如是对他的干儿子解释。
“万一蔡相把事做绝,偷偷……”
“有些话心里能想,说出来就是等着掉脑袋了。”
郑既明回来连气都顾不得喘上一口,匆匆过了擢升礼便前往洛阳去。
郑既明靠在马车上,揉捏自己的眉骨,微微蹙起的神情看起来很是不耐,“慢些驱车,这路抖得人睡不着。”
他不禁怀念起叶游知在邕州修的路。
那样小的地,那样窄的路,那样陡峭又变幻莫测的地形他都觉得一马平川。
如今回长安,西域进贡来的葡萄也没了滋味,还不如岭南的橘子甜呢。
他今儿看这路也是极不满意,索性紧闭双眼。
云起促狭道:“以前往邕州去时那路那么陡老爷都催我快些驱车,看来是事急老爷才觉得路不陡。再说这路,用了多年也不觉有甚,才在邕州用了多久的水泥路就嫌弃上它了~我看老爷你是被叶娘子养得刁了口味。”
郑既明勾唇一笑,“人不都这样么,由奢入俭难。见过了好的哪儿还能看差的。”
“真是羡慕她,还能在邕州休息几日再走。”郑既明的眉头解开,一个人在马车里感叹道,“这就是自己做主的好处了。”
“老爷曾也是自己做主的人,总说修道修道,结果还是修到朝堂来了。”云起笑道,“老爷说的好的是邕州的路呢还是人呢?”
郑既明抄着手回他,“你说说看,是路好还是人好?”
……
和云起慢慢聊着聊着郑既明乏了,细细感受着空气的味道。这会儿阳光长安阳光明媚,不知她那头怎么样呢。
想着想着,积蓄了许久的疲劳终于让他放下戒心,安然入睡。
陈里海当上容管经略使,叶游知办事也要方便些。
她合上眼休息前也在想,不知郑既明做了什么让陈里海复官呢,真是懂她。
路上的时光疲惫却惬意。
什么都不用想,安然赶路就成,难得不用动脑子的当猪时间啊!
车夫整日驱车累得要死,都不知叶游知每天闭着眼笑些什么——
天天窝在车里,有那么舒服么?
近一月不见叶游知,陈里海觉得十分亲切,一听叶游知还有两三天就到,殷切地吩咐人准备房间。
“叶娘子不爱香,莫往房里熏香,连有味道的瓜果也别摆,她只用叶大娘子送的驱虫香囊。”
小厮无语:这穷山僻壤的,就是他们想献殷勤摆新鲜瓜果也没处买啊!
还香呢,庄州许多苗人和汉人衣服都穿得有味了也没看见有卖香的。
“蚊帐呢?”
“还得叫人做。”
“快去快去。”陈里海摸了一把被子,“哎哟,这布也不行,连邕州最差的布都比不上,叶娘子怎么睡得惯?”
“陈将军,此地没有邕州那等精细的布,这已是最好的了。”
还没真正进山呢,那深山里头,莫说这种布,就连粗布都是奢望。
陈里海将他们折磨得往陈毕方那儿告状。
陈毕方:莫找我,管不了。
但是她将陈里海的夸张行为一纸告到了叶游知处。
那日叶游知收到陈毕方的信还以为又是什么要紧的情报,看了两行字发现是唠家常的后皮都展开了。
叶游知回信让陈里海别折腾了,她哪儿有那么娇气,就是没条件睡硬木板也是可以的。
十二月中旬,叶游知总算到了。
陈里海带着陈毕方一众学生在外头迎接,热闹得跟结亲一样。
叶游知挽着叶松过去,笑嘻嘻地同他们问好,“陈将军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
陈毕方在陈里海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叶游知回了一笑,问:“毕方呢?饮食起居可还适应?”
“都好,劳叶校长挂念了。”
“先进去坐着,有什么话慢慢说。这山里头冷,风又大,可千万别得风寒了。”
说罢,叶游知便和他们进了堂屋,叶松说是去给大伙煮姜汤。
寒暄几句之后自然是要问正事的。
叶游知道:“陈将军现在为容管经略使,可是说庄州的一切你都说得上话?”
“大事我说了算。”
毕竟他是剿匪的主力嘛,但一切都说得上话……
“庄州还有许多官员呢,行事最好低调些。”
“无妨。剿匪要进深山,那群吃干饭的受不了这苦头。”叶游知都已经盘算好了,“届时先从山里头的百姓教起,上点硬手段也不会有人说你不是。工厂慢慢建起来后再把诸事务推行开,有了珠玉在前,用兵管理不服从规矩的百姓也就说得过去了。”
“对了,工厂可着手开办了?”
陈毕方回道:“都按着叶校长的要求在做,一切规格皆仿照邕州。”
“嗯~~”
陈毕方办事,她放心。
不等她问,陈毕方便主动汇报:“大多事务都如期举行,但我带人入山了解了当地民情后发现一件棘手的事。”
“你说。”
“庄州多南蛮,瑶人苗人聚居一处,又少有汉人干涉,语言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