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被长公主一连串的举动惊得反应不过来,只一味地捂着伤口,疼得冒了冷汗。
外间戍守的暨雨在长公主到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可见萧毓在场,便与长公主的侍卫一同守在门外。
萧毓马上上前拉开长公主,皱了眉说:“松手,你牵扯到她的伤口了。”
不防被萧毓推开,长公主趔趄了一步,凝眉看看萧毓,又看向顾辞,还是坚持问道:“你老实说,他在哪里?”
“皇姐,”萧毓不解地问:“你要找谁?我和小满一直在这里,没有掩藏任何人!”
顾辞点点头,镇定地说:“长公主,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长公主一直盯着顾辞,见她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一下子被打击得倒退了一步,转身欲走,又不甘地转回来,踌躇了一下,鼓足了勇气才问:“你可以找得到他的,是吗?”
顾辞已经猜出来她今晚这般是为何,看着长公主问:“长公主要找驸马是吗?他失踪了?”
愣神了一会,长公主泄了气,一向挺拔的腰肢都倾颓了,低着头说:“你真的已经知道了……他说不想连累我,忽然就不见了……”
昨晚驸马回府后就心事重重,长公主再三追问,他才说,顾辞可能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了,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不能连累了她。
长公主自然不允许,抱着他不肯撒手,苦苦哀求他为了她留下来,就像三年前那样……
三年前,驸马沈沐宸领兵出城剿匪,却鲜血淋漓地被人抬了回来。
那一刻,长公主好恨!
恨他不顾自己的阻拦,非要以身犯险;恨刺史的府兵与她的侍卫无能,不能护他的安全;恨伤了他的悍匪,竟让他受伤至此……她甚至恨上了上苍,令她无端遭受这一切。
最后承受她的恨意的,只能是那些山匪,所以她把所有活捉回来的山匪都杀了。
但那又怎样,沈沐宸照旧命悬一线。
那两天两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每一刻都过得分外漫长,千万次期盼他能睁眼看看她;每一刻又过得分外快速,她都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的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直到那人来了。
那是一个穿一身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戴着风帽,蒙着脸,声音沙哑难听。
要是往日,这么一个人站到长公主面前,不消她发话,侍卫就能瞬间把他打出一丈远。
可他夤夜前来,见到长公主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能救驸马。”
那时的长公主已经病急乱投医了,接连几个医师告知她,需要为驸马准备后事,盛怒的她处置了那些医师,可茫然失措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神秘人的出现,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长公主重新有了希望。
那人说,沈沐宸已经命悬一线,要救他,得行非常之法——把他变成一个魅。
成了魅之后,不仅能救活他,还能让他拥有了长生不老的神力,还能拥有更多旁人无法企及的技能,比如超强的武艺。
长公主知道,尚主后,无法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其实沈沐宸一直耿耿于怀。每次与友人出游回来,他都郁郁寡欢,只因他看到友人们都有一官半职或微薄营生,即便汲汲营营,忙忙碌碌,但终归有事可做。反观他自己,终日只能与长公主厮守,吟诗作对,下棋画画,清闲得只觉人生荒芜。
如果这次能救回沈沐宸,让他拥有了一直渴望的武艺,长公主想,他必定是十分欢喜的。他总是兴致勃勃地跟她谈论听来的一些侠士剑客的传奇,向往着能仗剑走天涯。
于是,长公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她也不天真,马上就问神秘人,代价是什么。
神秘人很干脆,说代价就是往后余生,驸马得隔一段时间,就要杀人取魂,维持自己的神魂。
这下,长公主犹豫了。
那人却慢条斯理地说:“再过一刻钟,驸马就会气绝,届时鬼差上门勾魂,我可就无能为了了。”
时间的紧迫让长公主几乎喘息不过来,看着床上呼吸微弱的沈沐宸,她一咬牙,说出那让她痛不欲生了三年的一个字:“好!”
经过一个晚上的作法,沈沐宸真的清醒了过来。
可此后,他就成了行尸走肉。全身冰冷,不知饥寒,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每隔半个月,他的精神就会一点一点地衰弱,维持不了日常的生活。
从清醒后,得知自己成了魅,沈沐宸就朝长公主发了一通火。那是他第一次声嘶力竭地指责长公主,痛彻心扉地责骂她为何明知如此还要救他。
长公主由着他发泄,等他偃旗息鼓了,才慢慢走到跌坐在地上的他身边,蹲下身来,轻轻地说:“我知道你会接受不了,可我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沈沐宸,我爱你呀,我怎么舍得你就这样死去?”
用力地抱住沈沐宸,长公主苦苦哀求着:“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为了我,继续活下去,好不好?”
一滴,两滴……泪水无声地滑落沈沐宸的脸庞,掉落到他的衣襟上。
那一夜,他们抱头痛哭了许久,沈沐宸终究慢慢接受了自己身体的异样。
当长公主令人带了一个死刑犯过来,让沈沐宸取他的魂魄的时候,沈沐宸再度抗拒了起来。
可是这一次,不等长公主劝说,看到死刑犯的时候,一种迫切的求生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抽出墙上挂着作装饰用的长剑,一剑刺中了死刑犯的心口。然后,无师自通的他,完成了摄取死刑犯的生魂的过程。
等到神魂恢复了稳定,沈沐宸看着地上毫无气息的死刑犯,心中一片悲凉。
他知道,他是回不了头了。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次,接下来的无数次,就容易得多了,甚至到了后来,驸马会自己主动出去寻找作恶之人。
沈沐宸和长公主都知道,自诩替天行道,杀尽为非作歹之人,其实不过是掩饰他们屡造杀戮的幌子。
但不这样做,又能如何呢?
到了后来,无意间造就了檀州城人人向善的局面,长公主和沈沐宸是万万没料到的。可再无作奸犯科的恶人,沈沐宸还能取谁的魂魄维持自己的神魂呢?
于是,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老人。依沈沐宸如今的能力,伪造老人寿终正寝简直轻而易举。
武艺一日千里,沈沐宸终于过上了向往已久的侠客生活。他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他是替天行道的侠客,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是该杀之人!唯有如此,他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剑举起,对准下一个人的心口。
那一晚,得知与萧毓前来的,竟是琛州顾家的后人,长公主慌得手足无措,找了个借口离开,拉走了想要与萧毓叙旧的沈沐宸。
长公主不敢赌万一,顾家的名号她早就有所耳闻,她不敢让顾辞见到沈沐宸,所以,她不管不顾地要驱赶顾辞出城,想把她赶得远远的,发现不了沈沐宸的异样。
当初救回沈沐宸后,神秘人离开之前告诉她,魅其实相当于游魂,只是比游魂多了一副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躯壳,但也与孤魂野鬼一样,不能见僧道,不能遇神佛。所以,长公主想了个绝佳的借口,把城中的僧道尽数驱赶,拆毁了所有的寺庙道观。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顾辞还是与沈沐宸交上了手,发现了端倪。
在林子里,沈沐宸看到顾辞那个反应,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发现,但是知道瞒不过她了,立时起了杀意。
如果萧毓没有及时赶来,或许顾辞早就被沈沐宸吸走了魂魄。
但是没有如果,沈沐宸杀顾辞不成,还被黑猫一路追踪,怎么也甩不掉。
他只能回了长公主府,想要与长公主告别,然后就离开。
他对长公主说:“三年了,我都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我们能再相守了三年,真的够了!就让我离开吧,我其实每次杀人时都像是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是手脚都不是我的,那种感觉其实很可怕。每次杀人后清醒过来,其实我都很后悔很内疚。就这样吧,收手了,让我自生自灭去。这三年,你的良心也备受煎熬折磨,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连累了你。”
长公主泪如雨下,死命地抱着他,怎么也不愿撒手。
她抱了他一天一夜,终究熬不住,一下子睡着了。
等她猛地惊醒,发现沈沐宸已经不见了。
顾不得形象,长公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辞。
侍卫护着她一路狂奔到客栈,她疯了一样质问顾辞,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心知肚明,沈沐宸走了,真的离开她了。
听完长公主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诉说,顾辞叹息一声,想了想,对长公主说:“我有办法找到他。”
萧毓第一时间坐到床沿,拉住她的手,不赞同地说:“你的伤还没有好,别逞强。”
长公主却倏地抬起头,眼中重燃了光亮,灼灼地盯着顾辞:“什么办法?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顾辞回握萧毓的手,对他安抚地一笑,看向长公主:“我只需要一个他贴身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