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葡萄(四)

    宗门大比前三天学宫会正式宣布暂停课业,给予参赛弟子充分的准备时间,而不参赛的弟子可以选择观赛或者告假回家。虽说玉音宗鲜少准许弟子返乡,但多数人仍然不愿意错过这场宗门盛事,毕竟崭露头角名满天下的机会可不多,而宗门大比无疑是其中最快捷最保险的一个了。

    不过这和往年的食修弟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们想着与其去大比上自讨没趣,倒不如留几天时间回家探望亲人。

    但今年显然不一样,他们在沉寂数年后再次参加宗门大比,并且赌上了积攒多年所有的期望。

    夕阳西下时,乌以灵才再次回到学宫。

    她讶异地发现本该早就人去楼空的学宫此时仍然热闹非凡,有忙着洒扫清理的,有三两成队装饰门楣的,还有围在一处修缮器具的。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原本老气破败的学宫在他们手里居然也奇迹般焕然一新。

    乌以灵拉住身边正往门上涂绘的师姐,“师姐,这是在干什么?”

    师姐擦擦额头上的汗,“诶小乌你回来了,我们在布置学宫呀。大比的时候可能会有其它修系弟子过来围观。我们这里总不能太寒酸,平白叫人看轻了吧?所以趁着现在有时间多收拾收拾。”

    乌以灵点点头,“辛苦师姐师兄们了。”

    师姐笑眯眯地摆摆手,“这算什么,平时窝在这儿一坐就是一天,骨头都僵了,现在刚好活络活络。小乌你要是忙完了就先回去吧,这几天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乌以灵本想留下帮忙,却被师姐们合伙推了出来,反复叮嘱她不要管这些小事,交给她们做就好了。

    乌走出学宫外那条羊肠小路时,乌以灵心里仍然不可避免地泛着感动。

    但这种感动在看到小路尽头的青衣男人时戛然而止。

    正好,还省了我亲自去找他。

    乌以灵知晓晏山青是来冲自己而来,于是走快两步在他身前停下,主动开口问候,“好这些日子不见晏师兄,是外出除魔了吗?”

    半晌没有听见回答,乌以灵心觉不对劲,正欲抬头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猛然攫住她的脸颊。

    乌以灵踉跄两步,猝不及防撞在晏山青身上,这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她仰起头来,电光石火间,乌以灵错愕地对上了晏山青赤色的眼睛。

    不对劲!

    血色残阳下,晏山青脸色惨白有如恶鬼,那双眼睛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暴戾狂躁,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又因为濒临极致,连掐着乌以灵的手也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周身环绕着让人浑身战栗的陌生灵力,这股灵力狂躁汹涌,让靠近他的乌以灵呼吸困难,额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晏师兄!”

    乌以灵不确定眼前的晏山青怎么了,她双手用力捶打着晏山青的手臂,试图以此让晏山青清醒过来。但他仿佛浑然未觉,甚至于手中力道更甚,痛得乌以灵几乎以为颧骨碎裂。

    若是他的手偏一点,正好掐在脖子上……

    这个认知让乌以灵头皮发麻,寒气瞬间顺着脊背爬上来。

    平日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晏山青虽然危险,但尚有谈判周旋的余地。但要是面对的是眼前这样毫无理智可言的疯子呢?

    “晏师兄,可是……头疾犯了?”乌以灵拼尽全力,一字一句地艰难出声,“我……我可以帮你……”

    “哐当——”

    天旋地转间,眼前景色一黑。乌以灵猛地摔落在地,她头脑发晕地勉强支起上半身,大口大口喘着气。甫一抬头,便冷不丁对上了一对深不见底的空洞眼眶。

    镶嵌着宝石的头骨七零八碎散落一地,最近的那个甚至就贴乌以灵手边。

    这是晏山青的屋子!

    乌以灵下意识往后缩,却又撞上了另一个更加冰冷坚硬的东西。

    “师妹。”

    暗哑宛如鬼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冰凉好似毒蛇的手臂环绕着她,丝丝缕缕的寒气沿着单薄的衣衫渗入骨缝。

    乌以灵缓缓偏转过头,长发刮擦过耳廓,她动作艰涩地仰起脸,再次看见了从未见过的赤红色眼睛。眼里没有熟悉的温润笑意,没有惯常的高深莫测,有的只有野兽般的狂躁和狠戾,涣散的目光里没有焦点,好像只想地肆意撕咬着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

    是的,野兽。

    无论是举止还是神情,晏山青现在这个状态绝对不是人。

    脑中白光一闪而过,乌以灵几乎是在瞬间意识过来——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晏师兄,看看我。”乌以灵双手捧着晏山青的脸,将两人的距离拉到前所未有的近,“您还记得我,是吗?”

    晏山青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话,缓缓点了点头,但很快又用力摇头。

    “您记得我就好。”乌以灵没有理会他的回应,只是顾自道,“晏师兄,我知道您现在很不好受,我现在可以帮您,您愿意相信我的,对吗?”

    她的声音柔和宁静,仿佛天生带着让人镇定下来的亲和力。

    晏山青在她的诱导下,真的奇迹般松开了紧紧攥住她的手臂。

    “多谢师兄配合。”乌以灵轻轻笑着,她重新捧起晏山青的手,“师兄且稍等片刻,我这就让您清醒回来,好不好?”

    晏山青涣散的目光微动,似乎在某个瞬间抓回了一丝神智。

    “好。”

    乌以灵点点头,正欲转身去拿桌上的杯子和包里的灵果,脚步还没离开两步,却又被晏山青从后面紧紧环住。

    乌以灵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她温声道,“师兄不想我走吗?”

    晏山青没有回答,但乌以灵却明显感受到环住她的力道变得更大。

    乌以灵从包里拿出条长长绸缎,那还是她裁围裙剩下的。她把绸缎的一端在手腕上打结,另一端则交到晏山青的手上。

    “我现在要去帮您制作解药,但像这样我和师兄就绑在一起了。如果您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扯动这条绸缎。”

    说完之后,乌以灵又在晏山青面前示范了几遍,直到看见晏山青眼里的狂躁隐隐约约有平静下来的苗头,才放心地继续往桌边走。

    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是她走到哪里晏山青跟到哪里,几乎像是长在她身上了。

    乌以灵在桌前驻足,正在她捣鼓手中的灵果时,却忽然侧目瞥见黄梨木桌上有块清晰的黑印,能明显探知到是用法力附着上去的。

    是几个猫爪印。

    乌以灵又看向身边无知无觉的晏山青,他似乎依旧被围困在某种不知名的困境里,陷入了诡异的狂躁和暴戾中,看这屋里满地狼藉,不难猜到他几乎是无差别的攻击着周围的东西。而此刻,他而唯一能感知外界的途径只有站在旁边的她。

    乌以灵手中摇奶茶的速度逐渐加快。

    她此时的心情却远没了最初的紧张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轻快的愉悦。

    晏山青,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有弱点啊。

    乌以灵在心里冷笑,自她来到这个世界起,晏山青永远是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样子,好似是被人供奉的神像。同门敬仰他又羡慕他,仿佛这个名字里含着什么让人镇定安心的魔力。

    只有她阴差阳错看见了晏山青的另一面,残忍嗜血又心狠手辣。

    她畏惧晏山青,但性命攥在他手里,所以不得不妥协归顺。可接连数次的交锋下来,她早已没有初来这个世界的畏手畏脚,起码她已经基本摸清楚了晏山青的性情,只要顺着他的心意走,便可暂时无虞。

    而现在,她又一次抓到了晏山青把柄。

    头疾所带来的痛苦远超乌以灵意料,它不仅无时无刻折磨着晏山青,甚至让他在某些情况下陷入狂躁的状态。

    为什么晏山青即使这般癫狂丧失神智,也能凭着本能找到她呢?

    是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只有乌以灵才能救自己。

    师兄,看来你也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

    来势汹汹的头疾像是最为凶猛的野兽撕咬着晏山青的神智,只要他想保住自己在外风光霁月的假象,就不可能杀死自己。

    原本乌以灵以为因为解药在晏山青手上,所以她离不开晏山青,晏山青在这场交易里处于高高在上的主导地位。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仙家名门正道之光般的大师兄,怎么可能容许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完美形象破裂?晏山青远比她想的更加依赖自己,只有她能锁住他心里的困兽,维持住他那层体面的皮相。

    既然知道晏山青根本离不开自己,那乌以灵便能借此把这个人牢牢握在手里。

    看着晏山青一点点喝下她做好的灵饮,乌以灵逐渐偏开目光,她扫视着地上的那些头骨,忽然皱起眉头。

    乍一看杂乱无章散落满地的头骨,在远处看起来……倒像是某种阵法。

    乌以灵默默记下模样,没有再多看。

    还有晏山青赤红色的眼睛……

    显然今天窥探到的谜团远比从前加起来的都要多,想起苍玉江那场暴雨里晏山青面对死尸傀儡时复杂的眼神,乌以灵隐约有了猜测。

    随着晏山青把空杯子放在桌上,乌以灵再次看向他,只见这人眼里的赤红色不知何时已经褪去,恢复了熟悉的深黑色。

    那双眼睛里有着乌以灵更加熟悉的冷意,以及几分潜藏在更深处的探究。

    乌以灵像是善解人意般主动问道,“师兄好些了吗?”

    晏山青却是稍微用力一扯,只见那条绑着两人的绸缎轻颤,乌以灵踉跄两步跌倒晏山青身前,又被他轻而易举地反扣住手腕。

    “我这时应该说什么,多谢师妹相救?”

    唇瓣开合时的气息再次擦过耳廓,乌以灵垂着眼,恭顺道,“不敢,只是我该做的罢了,谁让我的命在师兄手上,师兄可以随时来取。”

    “乌以灵,过去是我小看你了。”晏山青松开她,语气里的轻挑少了几分,在她面前似乎彻底放弃了伪装,隐藏在那层完美外皮下的冷血病态一览无余。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又抓住了我的把柄,想以此威胁我?”

    乌以灵抬眼,目光认真诚恳,“师兄怎会这样想?今日事出突然,我也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更何况我人微言轻,怎能对师兄构成威胁,师兄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不用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晏山青手间灵力流转,那条绑着两人的绸缎随之掉落在地,又被毫不留情地碾过,“师妹聪慧冷静,是能担大事者。这才几天,就能让食修系那些人围着你团团转。就连李观水活了一把年纪,也和我感慨,你是他门下不可多得的天才。师妹何必妄自菲薄?”

    他把“天才”两个字咬得极重,凭空多出些戏谑的意味。

    “天才不敢当。”乌以灵语气不卑不亢地道出自己编好的瞎话,“过去我痴慕师兄,为了师兄来到玉音宗,也做出了许多不堪入目的事情。可经过那晚,我明白过来,师兄是天上明月难以企及,我也因此醒悟过来,从此专注于自己脚下的‘道’。所以从某种程度上,也正是师兄让我悬崖勒马。”

    晏山青冷笑两声,忽然抬手。

    乌以灵下意识躲避,却见他只是扯下了她长长的发带。

    发带上碧蓝色的灵力流转,微光波动的倒影落在乌以灵眼中,她故意问,“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师兄若是想知道什么为何不问?居然会出此下策?”

    “别装傻。”晏山青手中把玩着那条发带,无辜的发带在他手里被搓扁揉圆成各种形状,乌以灵觉得他是在暗指什么,“师妹早就发现了吧?发现我在你身上打下的千里眼咒决?师妹让我看见的东西,都是你想让我看见的,对吗?”

    “假的配方是为了扰乱我的眼线,规矩的生活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而你没有让我看见的,才是你真正的秘密。”晏山青顿了顿,又道,“师妹这般聪明,和我斗得有来有回,我很期待师妹接下来还会做什么?会报复我吗?就像你对待蒋卜同那样。”

    算你有自知之明,乌以灵想。

    虽然有些诧异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个反偷窥计划持续太久,毕竟晏山青也不蠢,时间长了总能看出端倪。但没想到晏山青这么警惕,居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但她也不亏,横竖没让晏山青看到配方,目的已经达成了。

    乌以灵静静看着晏山青,许久未发一言。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这种静默又仿佛恰到好处,似乎这是两个擅于伪装的人第一次坦诚相见,他们在沉默里肆意窥探着对方眼中的忌惮猜忌,却又在心里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不能除掉对方。

    忽然,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砸到乌以灵怀里。

    她下意识接住,却见那是个硬邦邦的袋子。

    “解药。”晏山青语气淡淡,甚至连平日里习惯性的微笑也不装了,“我没有言而无信。”

    “多谢师兄。”乌以灵略一拱手,“若是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师兄休息了。”

    说完她也没管晏山青什么反应,转身就要离开。

    晏山青没有阻拦她,只是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根发带紧紧攥入掌心。

    他过去从不记得乌以灵这个人,但是是什么时候开始,乌以灵这个名字在心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自己在意识残存的最后那刻也是想着去找她……

    是那晚少女跪坐在地,抬头却露出一双陌生的眼睛。

    从此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是在加深他对于这个名字的印象。

    他有时想只是个达成目标的棋子罢了,又能翻出什么花来。

    但更多时候,他想自己是应该忌惮她的,她手里掐着他致命的把柄,知晓他最不堪的一面,脑子里还有无数稀奇古怪的想法。

    好得很,乌以灵。

    晏山青想,这大概是千百年来,第一个让他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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