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在城市上空的巨大屏幕缓慢漂移着，画面里样貌精致的气象播报员正在向市民们播报天气情况：

    “……下午时段的小雨将持续至17:46分，飞行器低空航道可见度将降低到300米以下，建议市民选择地面交通出行……”

    雨水在自动驾驶的陆行器车窗上蜿蜒流淌，把窗外的街景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陆行器内，越致正在认真摆弄着全息影像中的几何图形。越臻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街上的行人低头行动匆匆，只在遇上巡逻的武卫机器人时略微改变路线。被雨水冲刷的武卫，静默地在街道上匀速行进，躯干上鲜红的“警告”字样格外显眼，配合着寒光凌冽的金属外壳，无声地撒发着威慑力。

    武卫机器人，新绿洲城市治安维护的主要力量。

    这些加载着重型武器的武卫机器人被投放在新绿洲八大都市的每个角落。根据新绿洲治安条例，武卫被授予极高的治安裁决权限，可以在判定威胁时立即采取行动。

    远处的两个武卫突然停下脚步。

    陆行器行驶靠近了，越臻才看到被两米多高的武卫挡住的一个年轻男子，男子慌乱地摆着手，嘴里飞快地说着什么。

    “亚联又投放了新的武卫？”越臻注意到这两个武卫的外装甲和上周处理失控豇豆的型号略有不同。

    越致正在埋头研究全息影像中的几何模型，头也没抬地回答：“嗯，最新型号两周前通过了应用测试，现在应该已经量产投放了。”

    靠近越致一侧的车窗外，两道灰扑扑的大块头一闪而过。

    天空中的巨屏结束了天气播报，换成了这座城市的宣传标语。

    启明城，与您共赴璀璨未来。

    ……

    陆行器拐过一个街区，道路两旁的行人骤然减少，林立的高楼掩映在丰茂的树木植被之后，市区的热闹沸腾褪去。

    学校大门骤然出现在前方，“特里亚学院”这几个大字悬挂在大门上熠熠生辉。

    车辆缓缓驶入校区，阴雨立刻退散。

    校门前的力场屏障将雨水完全隔绝，校内的智能气象系统正模拟着完美的春日晴空。

    越致推开陆行器的舱门，飞行器引擎的嗡鸣传来，两架飞行器正缓缓降落在学校广场上。

    其中一架飞行器舱门打开，金发白皮肤的男孩像弹簧一样弹射出来。

    “越致！看到校区周围的新武卫了吗？”尤今冲到越致身边，掩饰不住地兴奋，“G.E.F最新研发的特种合金外甲，特点是罕见的韧性和超强稳定性，特别是抗震……”

    尤今声情并茂地描述，掰着手指头细数新材料的诸多优越特性。

    然而越致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越致拉开另一侧的舱门，从里面接过书包，越臻才慢吞吞地出来。

    尤今做了个夸张的鞠躬礼：“我们的妹妹公主来了。”

    越臻的目光扫过远处巡逻的新型武卫，面无表情地问：“亚联的机器人是全都等着卖给新绿洲吗。”

    尤今耸耸肩：“不然还有其他买家吗？其实我的意见是可以尝试卖给星兽，G.E.F注册的机甲战士今年又增加了一倍，几乎全是自由兵团。这些机甲战士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自由战区那边现在简直是哀鸿遍野，星兽现在应该比我们更需要火力支援。”

    人类与星兽的战争可以追溯到大迁移时代初期。这些体型庞大的土著生物曾让人类吃尽苦头——直到增强机甲的出现扭转了战局。如今，L118星系裁议理事会强制要求各主权国家组建“星际长城”防线，由亚联、瓦拉曼和G.E.F的机甲部队组成统合军联合驻守。

    而长城之外的自由交战区，则成了各大势力和财团的狩猎场，自由兵团的机甲战士在这里大量狩猎星兽获得财富：

    星兽的皮肤表层分泌物与矿物反应可获得骸钢，身体组织可转化为高能燃料炽核，这使得猎杀星兽成为暴利行业。

    越致皱着眉道：“G.E.F的机甲战士数量增长得太快了。”

    尤金摊手：“这是个向上循环，兵团猎杀的星兽越多，获得的资源就越多，就能制造更多机甲。毕竟G.E.F的觉醒者都是量产的，完全不计损耗，缺的只是机甲。他们的觉醒者占总人口的比重已经达到88%……”

    ……

    “但基因调整技术是有缺陷的。”年迈的安东教授在面前的“基因调整”几个字上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撑着讲台，锐利的目光穿透淡蓝色的全息屏幕，扫过教室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

    “我是个没有一点异能力的老头，我的儿子也是，以后我的孙子依然可能是。同时，我还是一个对基因调整技术有深入研究的老头，人类胚胎只要在形成的前十周接受特殊射线的辐照，出生的孩子就有98%的概率觉醒异能力。但我拒绝让我的后代接受这种改造。哪怕异能力确实很诱人。”

    老教授卸下严肃的表情，慢悠悠地走下讲台。

    “比如，轻轻松松推倒移动大楼，”安东教授冲越致眨眨眼睛，“是不是很多小姑娘给你送巧克力”。

    学生的哄笑声打破了教室里凝重的气氛。

    “又或者，”安东教授看向越臻，表情带着揶揄，“悄悄看看同桌的脑袋瓜里的小秘密？你哥哥暗恋哪个女孩子，一定瞒不过你，这种感觉是不是很棒。”

    越臻扭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越致，越致没忍住笑，无奈地低下了头。

    笑声渐息，安东教授挥手，大屏上出现了巨大的“科学伦理”标题及论述：

    【研究伦理】涉及研究中的诚实、数据真实性、实验对象保护等。

    【技术应用伦理】关注技术应用对人类社会和环境的潜在影响。

    【科学家责任】科学家在研究和应用中的社会责任。

    “基因调整技术的缺陷，不仅在于技术本身，更在于科学伦理的严重缺陷。基因的编辑调整是不可逆的，编辑调整后的基因，将伴随个体一生，也将通过生殖细胞（遗传）传递给后代，进而污染整个人类基因库。因为拒绝接受这种技术，我们的先辈从各个联邦国家，汇聚到新绿洲，在这里定居、建设、发展，固执地守护着最后纯净的人类基因火种。”

    “可是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珍妮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整个教室的人听见。

    安东教授温和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珍妮站了起来，深呼一口气，给自己鼓劲：

    “全面禁止基因调整技术应用，严格限制和其他国家的人口流动和通婚，这些措施的确保持了基因的原始纯净。但伴随而来的是，我们的觉醒者演化速度缓慢，整个新绿洲，8个城市，2000万人，觉醒者的比例仅有12%。因为觉醒者的稀缺，新绿洲经济、科技发展远不如全面开放基因调整技术的G.E.F，也追不上亚联和瓦拉曼。”

    珍妮停顿片刻，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甚至，连独立国家的地位都得不到承认。”

    最后一句话像巨石砸进入水面，在场的学生们心中产生剧烈的激荡。

    新绿洲作为自主权力不被承认的“特殊地区”，被限制组建宇宙作战部队，没有机甲兵团，无法获得更多资源供应军工和科技发展，未来只会越来越落后。

    教室里陷入寂静，安东教授沉思片刻，屏幕上的内容变换，大片统计和数字出现，他言语铿锵：

    “他们难道没有付出代价吗？G.E.F每年大量的畸形儿出生，调整者们逐年缩短的平均寿命，这些算不算代价？亚联和瓦拉曼聪明一些，限制了调整技术的使用，但国民的基因病层出不穷。因为无法放弃狩猎星兽的好处，多次调整射线参数，试图改良技术，但第四代调整者出现基因不可控突变，数十位实验对象神秘消失，这又算不算代价。”

    他来到珍妮身边，环视正襟危坐的学生们，语气稍变温和：

    “进化从来不是一场短跑，从新绿洲出现第一个自然觉醒人类安妮，到在座的各位降临这个世界，足以见得人类的进化从未停滞过。当我们将目光着眼于整个人类族群漫长的进化过程，会发现这一刻的‘缓慢’都是值得的。”

    安东教授在屏幕上轻轻一划，“基因调整”几个字的下方浮现“人类基因库不可逆改变”几个猩红大字。

    他久久仰望着屏幕，然后从讲台上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样式古老的金属盒，盒子表面坑坑洼洼，早已不复往日光泽。

    他缓缓摩挲着盒子，重新来到珍妮面前。

    “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就是科学家。我的高祖父是个农学家，也是地球物种保存库的守库人。”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半盒灰黄色的小麦粒。

    “那里保存了七万种植物种子，这些小麦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粒麦种放在珍妮的手心。

    “太阳系核战争后，面临着物资紧缺的可能性，决策者决定让物种保存库成为一个秘密，长久地深埋于地球之下。直到到L118星系被发现，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再次出现，物种保存库重新开启。这些种子，在地底下保存了三十年”。

    安东教授一边叙述着过去的故事，一边将盒子里的麦粒，一粒一粒放在在场学生们的手中。

    直到把麦粒给到最后一位学生，安东教授温情地看着手里的半盒麦粒：

    “孩子们，真正的火种不是基因序列。”安东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这些种子在地底下躲过了人类战争和核辐射的摧残，经受了漫长的等待，但让麦粒在新绿洲重新发出绿芽的，是那座深埋地下的保存库，和宁愿饿死也不肯吃掉种子的十位守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