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袋没来由地有点刺手。
少年转身,围巾随着动作幅度掉落,让她看见嘴角的伤。
“嗯?刚刚在下雨,回来得慢了点。”
雨雪交加是这边常有的天气,会让本就难行的地面更加湿滑,铲雪的车也堵在路上,没有半个小时到不了场,安全隐患很大。
市民们不知投诉了多少次,相关负责的部门也没做什么行动,今天早上她还听见同学抱怨,说迟早要出事。
平时一本正经的脸,在风雪里多了几分我见犹怜,见她无言,他重新搭起围巾,遮住了下半张挂彩的脸,再度转身。
“……”林青木关上门,不出两分钟,开锁声响起,变成半虚掩状态:“……先进来吧。”
家里常年备着一个小药箱,内服和外用的都有,林青木拿出棉签和碘伏给谢佳原。
第一次仔细观察他的眉眼,和她的混血脸不同,属于清冷挂的中式帅哥,剑眉星目,和二中的灰白色传统校服很搭,一看就是文静的好学生。
“雨非常大吗?”
“有一点。”
林青木点头:“那你等会再走。”
坐回沙发看电视,挨到沙发的瞬间,她惊觉自己的身体一直紧绷,他的声音又响起:“不了,等一下你家里人回来会看到。”
二中对于学生早恋深恶痛绝,这点没隔壁一中和省实做得好,动不动就记过处理,说好的越好的学校管得越宽呢?
“我妈今天不………”
紧急收住那句‘我一个人住’。
就算之前对这个人再不重视,此刻要还没察觉出他的试探,她就真是傻子了。
故意不让他套,林青木脱口而出:“没事,我妈知道我带男朋友回家。”
“……”谢佳原眨眨眼:“我的意思是,我不敢和陌生人说话。”
还有,这种事是能随便说的吗?
林青木哼笑看他:“那你怎么敢进陌生人家?还敢给陌生人买东西。”
“你不是陌生人。”他把药瓶盖上,扔掉棉签,语气认真:“我有你微信,也知道你的名字。”
“……”
林青木头一次觉得自己那套不好使,也对,他又不是她的暧昧对象们,很会换着花样钓人上钩,只有一种没被短视频污染的正经,倒显得她像个性缘脑。
她很少认栽,也很少不把脾气发出来。
为了挽回面子,林青木拿起遥控器打算换频道,这个综艺全是烂梗和尬笑声,里面的明星不时大跳网红舞,伴随着土味音乐,吵得耳朵疼,也显得她很没有审美。
其实她还挺喜欢看文艺片来着,对舞台剧也有自己的见解。
然而刚起身,一个塑料瓶掉下来,滚到谢佳原脚边,他一直在看她说话,顺势伸手捡起,认字:
“防狼喷雾。”
他的声音像初下的雪,细细簌簌落在耳里,清冽低沉。林青木的耐心却就此告罄:“你是点读机成精吗?”她把这东西藏在沙发下又怎样:“我现在一个人在家,有个人进来了就不能防备一下?”他干嘛阴阳怪气她的戒备心。
“哦。”他俯身放回茶几上,还是没太多表情:“独居是要注意,那你拿着。”
“…………”
所有弯弯绕绕都被一记直球顶回来,也没介意她释放出的敌意。
她一口气没喘过来,找不出表情回应,最终找了部法国文艺片。
尽管对法语和镜头语言一窍不通,林青木也做出沉浸其中的样子,手机也不玩了。半个小时过去,谢佳原抬头,告诉她自己走了,今天谢谢她。
“嗯。”林青木抬起下巴,目不斜视,让自己看上去像只高冷的波斯猫,已经从张牙舞爪的蠢猫形象中脱胎换骨。
谢佳原觉得自己有点想笑:“再见。”
电子锁的声音响起,林青木猛地瘫下去,扬手给沙发来了一记重拳。
一门之隔冰天雪地,谢佳原唇角勾起冷笑。拿出手机打车,地点是市三医院。
在这之前,他给林青木的答案是他家不富裕,即使下雪也没必要打车回家,总之漏洞百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信。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她不在乎他。
毕竟她和他算不上熟,也不了解他的事,更不知道早在他弟弟郁嘉朗之前,他就喜欢过她。
那是高一的校运会,他身为班长去校门口搬饮料,走到体育场的出口,值日生告诉他,他的假条已经被用过了,他不能再出去。
他很笃定,告诉值日生是班里的男生偷用的,值日生一摊手,说他也只是听老师的话办事,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两方人拉扯不决,那个值日生怎么也不信,还是一个漂亮的女生过来,和值日生玩笑几句,就挥挥手让他走了。回来的路上,他听见值日生问她认不认识他,女生咬着奶茶吸管:“不认识啊,但是我不喜欢看帅哥难过。”
谢佳原当时浑身发烫,深吸气,准备搬着饮料赶紧走。
漂亮女生没有扎头发,黑发披在肩上,笑嘻嘻拦住他:“不请我喝一点?”
他支吾,刚要说可以把自己那份给她喝,那边的值日生咳嗽两声,他以为是哪个主任来抓带零食的,落荒而逃。回去,听了班里人的碎语,才得知值日生是她男朋友,一看就没少借此行使特权。
“她只是帮我出去。”他不理解:“为什么要说她?”
男生们勾肩搭背打游戏,其中一个回答:“漂亮的女生都玩得花啊,没看见别的女生都扎头发,就她散着。”
有说自己和她一个初中的,名声从初一就很差,有说她长得漂亮还不知道收敛,就是为了出风头,自己不和这种绿茶同流合污,全都忘了嘴里的饮料怎么来的。
有人开了个头,更难听的话接连飘到空气中,一人一句,编织出一大张黑色的网。
谢佳原突然想到,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墙角,那里常年撒着老鼠药,如果明天还有饮料,他想试一试是什么感觉——让同学们代尝。
后面那个值日生被派上来管纪律,林青木也蹦蹦跳跳跟过来,路过他们班的座位,男生们立即正襟危坐,女生们梳头发照镜子,不然就大声背课文,把属于林青木的一部分注视抢夺过去。
这时值日生回头睨谢佳原一眼,带着满满的警告意味,后者直接看了回去,中途还把余光分给了林青木,朝她礼貌一笑。
她感应到,也用眼神和他打了招呼,和别人不在一个图层,头小脸小,巴掌大的脸上全是五官,像漫画里走出来的海妖。
年级主任来巡视,值日生从口袋里拿出小皮筋,把林青木拉到角落,帮她扎头发,谢佳原坐的位置靠边,目睹完全过程,饮料一口也喝不下了。
从那以后,不见面的日子里,心中的藤蔓一刻也没有停止生长。
升到高二,他拿过很多次年级第一,她却没有注意过他,身边的男生换了又换,都是脑袋空空的花瓶,成绩没有他一半好。
这让他郁闷而无解。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成绩好的人?
而且他长得也不难看,值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还会故意不把拖把拧干,看那些人打滑,滚下楼梯。
一段时间过去,他觉得再摔就要把二中变成残疾人学校,自己也该寻找一个支点,早日从单恋中脱身,就更加努力地学习,考进实验班,换了楼层教室,消停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他因为感冒去看医生,走到一半,回家拿病案册和证件,看见他弟弟在沙发上抱着人亲。
林青木原本闭着眼,睫帘长而浓密很好看,睁开被他吓了一跳,郁嘉朗也吓出了颤音:“哥……”
郁嘉朗比他外向开朗,当初注意到她就去要了联系方式,一个多月就走到了一起。
不大的客厅里,林青木回避他的视线一直在抖,裹着毯子发抖。郁嘉朗出来后满脸尴尬,看见她已经离开,松了一口气。
谢佳原慢条斯理,把沙发收拾好,无视弟弟的没话找话:
“哥…你房间不是有毯子吗?干嘛拿厅里的?”
再后来这个蠢货割腕进医院,爸妈赶过来抱着弟弟哭,他也受到牵连,在医院走廊被骂得狗血淋头,罪名是没有照顾好弟弟。
这之后他在学校一定会避开林青木,看见她心里就烦,闭上眼就是她在郁嘉朗怀中的样子。
周五,中小学都放假,又逢大雪,车子前行将近一个小时。
谢佳原坐电梯上七楼,走廊里一股消毒水和医院盒饭味。病床上,郁嘉朗半死不活,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弹起:“哥。”
谢佳原放下袋子:“玩了一天?”
“爸妈让我明年再回学校。”郁嘉朗脸色很差,脖子一梗理直气壮:“我这只手现在都抬不动!爸妈也知道的。”
两兄弟感情不错,上高中后一起住在学区房,大部分时间是他照顾郁嘉朗,坐下边削苹果:“嗯,读两次高二也好,巩固知识点。”
“你………”
郁嘉朗哑口无言,接过苹果狂啃泄愤,几秒后堆出笑脸:“手机借我玩一下,就五分钟。”
自从出了这茬子事,他的手机就被没收了。
谢佳原说:“我不打游戏。”
桌上的手机同时亮起,是微信消息,郁嘉朗趁机抢过,一字一句读:“你的围巾漏在我家了。”
“你还去同学家了?”
“和你没关系。”谢佳原面不改色夺回手机,等弟弟吃完,从帆布袋里找出衣服:“去洗澡,九点钟之前必须入睡。”
郁嘉朗一拳打在他肩上,走了。
淋浴间的门关上,从里面锁住,几分钟后,传来水洒出的声音。
谢佳原重新解锁手机。聊天框里,他的围巾照片映入眼帘,林青木貌似不太耐烦,不等他回,几十个问号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