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扶枝逐渐走远的背影,浑然不觉掌心被压出一道道红痕。
直到指腹传来一阵痛意,桑瑀才松开手。
他垂眸,目光落在玉佩上。
中间的那枚狐尾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周围更是环绕着精巧的祥云纹。
正想拿近瞧瞧,背后就被人拍了一下。
角仙凑到他的身旁,拂尘顺手朝后扫上桑瑀下巴。
桑瑀抿了抿唇,正想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却一把被角仙拉住。
角仙凑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玉佩,又瞥了他一眼。
阴阳怪气道:“你小子还挺有福气,得到小枝亲手雕刻的玉佩。”
一字一句深深砸进桑瑀的心口,震得他愣在原地。
手中的玉佩好似如滚烫的沸水,下意识想将它扔出去。
身旁的角仙又叽叽呱呱道:“我当时可是要了好久,小枝才给我刻一块。为什么你的比我的还好看?不行!我要去找小枝,你发什么愣呢?......”
桑瑀此刻只想自己冷静一会儿。
哪知角仙的嘴皮子如此快,桑瑀深吸一口气道:“角仙长老,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哎,别走,我还没说完呢。”,角仙飞快使劲地拉住他的袖子。
只听哗啦一声,衣角处破了一个洞。
角仙尴尬地摸了摸鼻头,道:“这缠云纱也太不经用了。”,丝毫不提及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
桑瑀只觉眼前黑乎乎一片,嘴角的话咽了又咽,最后向角仙拱手道:“长老,我真有些事儿。”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角仙见他这模样,哼了一声,道:“毛毛躁躁成什么样!”
桑瑀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猛地酿跄一下。
正有些懊恼,身后传来一声短暂的笑声。
桑瑀一下便听出是师父的声音。
扶枝朝他走来,道:“怎地这般急?摔倒了可怎么好?”
桑瑀正不知如何回答,突然看见衣角处的洞口。
便解释道:“衣角处有些破损,正着急去换一身,所以急了些,师父。”
扶枝皱眉看向那破损处,心中闪过疑惑。
这缠云纱是海底蛟纱,是顶顶好的,怎会穿一天就坏成这样。
那不成是假的不成?
“这缠云纱也未免太差了,你先去换衣服。”,扶枝又道。
桑瑀将衣袖往后掩了掩,道:“嗯,我去去就来。”
正离开,扶枝又叫住他,问道:“玉佩可还喜欢?”
“喜欢,师父。”,说罢,便匆匆离开。
扶枝心底还是疑惑,换件衣服需要这么急吗?
或许桑瑀是个要面子的狐狸吧,扶枝安慰自己。
*
桑瑀埋头走回自己屋内,重新拿出一件深黑的衣袍换上。
随手将身上这件扔在地上,玉佩随着掉落。
桑瑀坐在床边,目光直直落在玉佩上,不过看了两眼,他便恼怒似的大步离开房间。
可不过一会儿,桑瑀又转身回来将地上的那枚玉佩捡起,擦了又擦放进怀里。
放好后,又将衣服拿起。
缠云纱与其他布料不同,破损不可用灵力修复,所以珍贵异常。
桑瑀瞧了又瞧,还是变出针线笨拙地缝了起来。
他仔细地缝着,嘴里呢喃:“是挺值钱的。”
直到天色渐黑,桑瑀揉了揉肿胀的双眼,满意地将歪七扭八的衣袍装进储物袋中。
他推开房门,月凉如水,桑瑀只觉得今天的月色格外的美。
不自觉地来到扶枝的门前。
正打算伸手敲门,里头传来声音。
“令芒上神,为何不能收我做徒弟?我定会跟着您好好修行的。”,一红女子猛地从凳子上起来跪下,言辞恳切。
扶枝见她一跪,急忙抬手将她扶起,道:“并非是我不想收你,实在是我没有当师父的经验。不如等我有些经验,再来做你师父。”
红衣女子嘴角轻哼一声道:“令芒上神,我叫纪蓉,到时候你可别忘记我。”
扶枝轻笑道:“好了,早些回去吧。”
说罢,纪蓉站起身,推门离开。
大门一开,便见桑瑀直直地站在原处,目光落在扶枝身上。
扶枝不知怎地一阵心虚涌上心头。
纪蓉见此,只觉恼火,令芒上神还单独是他的不成?
接着说道:“一只妖,能得令芒上神赏识是你的荣幸,好好珍惜吧。”
桑瑀抿唇,慢慢收回目光,道:“我知道的。”
纪蓉见他如此,像是捶了一坨面团,一口气憋在心中。
她哼了一声,跺脚离开。
此刻只剩扶枝桑瑀二人,桑瑀目光低垂地站在门口。
明明身形高大,扶枝却觉得他此刻像是一只淋了雨,受委屈的狐狸。
“进来吧,你现在是我的徒弟,以后也都会是的。”,扶枝安慰道。
桑瑀没动,闷声道:“师父不是说半年后让我离开的吗?”
扶枝顿时哑口无言,主动走了过去,拉着桑瑀坐到凳子上。
扶枝想了又想,只能道:“我胡诌的,信不得真。”
“哦,师父说什么,弟子都会当真的。”,桑瑀说着,又将纪蓉用过的茶具推得远远的。
见他的举止,扶枝忍着笑意,道:“嗯,师父不会骗你的。”
“这都半夜了,还不回去?明日便回枝山了,回去歇息。”,扶枝见他将茶喝完,便催促道。
生怕他再问出个什么问题来,让她回答不出来。
桑瑀冲着扶枝扬起嘴角,道:“师父也早些休息。”,说罢便转身离开。
见他离开,扶枝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黎狐怎么这么精,把她的话记得牢牢的。
桑瑀沿着小路走回去,只见纪蓉倚在一棵树下,斜眼看向他。
“你真是够虚伪的,狐狸精一个,令芒上神迟早会认清你的真面目!”,纪蓉气道。
桑瑀想一走了之,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头冲她一笑。
“那又如何?我如今就是她的徒弟,而你不是。说不定,我还会阻拦你拜师。”
嘴角虽是笑着,一双红色眼眸却透着冰冷。
说罢,桑瑀大步离开,马尾扬起漂亮的弧度,看起来是在挑衅纪蓉。
纪蓉咬牙,总要有一天给他头发给剪了。
扶枝不知后来发生的事情,两人都走了,只觉得身体轻松。
今日众仙家见她收了徒弟,纷纷引荐门下弟子,让她不知如何拒绝,还是多亏了角仙,给她解了围。
扶枝沐浴完,整个人瘫在床榻上。
不过一会儿,她便睡了过去。
约莫寅时,扶枝的眉头突然紧皱,额头细细地冒出汗珠,双手无意识地攥住床下的被子。
扶枝恍如置身一团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看不到出路。
耳边传来一阵缥缈虚无的声音,是阿姊。
“小枝,你看这缠云纱好不好看?”
“小枝,赶紧把玫瑰糕饼收走!辟谷的人怎么还是这么贪吃?”
欢快的声音倏然变得平静,接着一道声音透过耳膜,让扶枝不自觉地颤栗。
“小枝,阿姊去去就回来。”
“小枝,别哭,我以后学着做玫瑰糕饼给你。”
“小枝,阿姊对不住你,糕饼怕是做不成了,都辟谷了,可别再贪吃了。”
扶枝巴掌大的脸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眼角却依旧划过一道道泪痕。
直到一声“回去吧,小枝。”,将扶枝从沉沉的梦中拎了出来。
扶枝睁开通红的眼眶,下意识将整个人蜷缩在床边,头深深埋进臂弯,被子上很快洇湿一片。
窗外渐渐透出白光,扶枝以灵力贯彻全身,缓解浑身的酸麻。
扶枝施了一个净身决,掩饰了通红的眼眶,却还是露出一抹疲态。
来到玉和殿,见角仙和桑瑀早已等候多时,扶枝微微颔首。
桑瑀见扶枝脸色苍白,起身为扶枝煮了一壶茶,道:“师父,昨夜可是睡得不安稳?”
扶枝坐到一处的软垫上,喝下桑瑀倒好的茶,干痒的喉咙逐渐润开。
“无事,只是睡得有些不安稳罢了。”
角仙见她如此,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眼底带有隐隐的心疼,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定是昨日太疲劳,回枝山便好好休息。”
扶枝牵动嘴角,只应一声好。
一时间,周围变得安静许多,只听得微微穿堂风声。
桑瑀沉默良久,道:“师父,是因为我昨日叨扰才没睡好的吗?”
扶枝唇角微弯,道:“怎么会,不过是睡不惯而已。”
方才安静的气氛倒是一扫而空。
角仙见气氛缓和,唤人送来一些糕点。
“门下的弟子去凡间修炼,正巧带了些人间的糕点。这是新出的凤梨糖饼,你尝尝,别总是盯着玫瑰糕饼。”
扶枝指尖顿住,“早就吃腻了,角仙。”
“那便是最好。”
桑瑀一直看着扶枝,恰巧看见扶枝僵住的手指。
他缓缓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心道,师父不喜欢吃玫瑰糕饼。
“那个桑瑀啊,你也尝尝吧,总归是扶枝的徒弟,还是一家人的。”,角仙指着桑瑀道。
“多谢,长老。”,桑瑀拿起只有拇指大的糕点放进嘴中,香甜的内陷在口中化开,留满余香。
“怎么样?味道好吧。”,角仙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桑瑀沉默着没说话。
扶枝见角仙逗桑瑀,没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