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来临,街边树上的冰凌逐渐消融。
巡检司兵穿着统一的玄色短打,腰间的大刀泛着银光。领头的人走到公示栏下,中气十足地说道:“现有逃犯,违背律法。今悬榜缉拿。若能提供线索,核实无误,赏银十两。”他抬手将悬赏令张贴榜上的正中间。
悬赏令上的女子生得标致,眉眼间清冷恬静,画的正是扶枝。
有人皱眉道:“这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犯了官法的人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一个巡检司兵正色道:“我们只负责张贴告示,其他的不归我们管。况且,长得漂亮又黑心的女人多了去了,别被外表给骗了。”
“哦,原来小郎君是被人骗过呀。不过这女子长得倒是有些眼熟,好像是见过。”这人又说道。
“少胡扯。”
“没有。”
扶枝看见悬赏令的瞬间,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低头沿着街角往福来客栈去,和桑瑀一起在他们之前离开。
她冷着脸,加快脚步。
谢季青如此光明正大地捉拿她,他是料定扶枝修为尽失,暂时离开不了京城,还是他从不怕天下人知道他做出的事情。
福来客栈中,桌案上的香炉吐出淡淡檀香。桑瑀正在软榻上打坐修行,双目闭阖。清瘦的指节翻转结印,一缕灵力环绕指尖。房门蓦地被打开,他指尖的灵力瞬间消散,目光凌冽看向门外。见到来人是扶枝,桑瑀的眉头舒展开来。
扶枝吐出一口气,道:“收拾好东西,从窗户离开。”
桑瑀没有犹豫,立刻将必要的东西塞进储物袋中。又见扶枝神色冰冷,忍不住开口道:“师尊,出什么事情了吗?”
她道:“巡检司兵张贴了悬赏令,如今正在挨家挨户地查问。早些离开,免去很多麻烦。”
“好。”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阵阵脚步声。只听得巡检司兵问道:“可曾见过这个女子?”
小二见这人正是楼中的客官,可为了省事正欲摇头。又听到巡检司兵目光犀利地开口道:“想好了再回答,包庇者,同罪论处。”
他一个激灵,忙不迭说道:“她像是楼上的客官,在这里住有好几日了。”
“领我们上去。”巡检司兵厉声道。
“好好好······”小二弓下腰为他们指路。
只见脚步的声音越来越近,扶枝正欲从二楼窗户跳下去。桑瑀立刻按住扶枝的肩头,说道:“师尊,我带你出去。”
扶枝看向门缝处的玄色衣角,她道:“好。”
下一刻,桑瑀扶住扶枝的腰,腰肢柔软,他一下便晃了神,不过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从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面上。
后巷里人少,并没有人注意到扶枝桑瑀二人。
楼上的巡检司兵打开房门,见房内空无一人,转头便质问小二:“你不是说,她住在这里吗?”
小二硬着头皮低声道:“我也没说她现在就在屋里啊。”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踹开,疼得他在地上嗷嗷叫。见他们走远,小二捂着腰窝,委屈道:“这又不能怪我啊。”
扶枝桑瑀二人避着人流,向蕃坊去。这是是外来游商的聚集地,人流密集,官兵来了也不好挨个查。
桑瑀环视一圈,又结合已知的线索,他立刻反应过来,开口问道:“师尊,发布通缉令是那晚的黑衣人吗?”
“对,无论是孩童失踪、还是鬼气,一切的主使都是如今堰国皇帝谢季青。”扶枝道。
桑瑀皱起眉头道:“他弄这一出,总不是为了主动暴露身份吓唬师尊的。难不成是激师尊主动现身?”
扶枝未作声,却也认同桑瑀的说法。
二人向前走着,忽得,扶枝被人猛撞一下,整个人几乎被撞得偏了过去,幸亏桑瑀眼快抓住扶枝。
撞扶枝的是一个身穿灰衣的中年男人,他忙道歉道:“没事吧,真是不好意思啊,姑娘。”他望向扶枝,紧接着蹙起眉头,只觉得她和公示栏上悬赏令中的女子很是相似。
扶枝拍了拍桑瑀的手,弯了弯嘴角,温声道:“无事。”
中年男子挠了挠头,见扶枝走远后,自顾自地说道:“这人应该不是悬赏令上的人吧,也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
那人方才怀疑的眼神,已让扶枝二人心生警惕,若是再以这副面孔行走,迟早要被人认出来。
桑瑀开口问道:“师尊,不如使用幻容术。”
“幻容术消耗灵力甚多,不可长久维持,不是一个可行之术。”扶枝淡声道,她看向桑瑀,安慰道:“无事,总会有办法的。”
桑瑀见扶枝正要离开,急道:“师尊,黎狐生来便会幻术,无需灵力加持。”
生怕扶枝不相信,桑瑀转眼间便换了一副容貌。
扶枝见此,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她环顾一圈,见周围人没什么反应时,立刻开口道:“当着这么多人就易容,若是被发现了,我可救不了你。”
在人间,若是遇见修仙者,众人最多有些惊讶,毕竟皇族权贵不乏有人将子女送去仙山修行。而妖族出现,定是要被当做不详物撵出城去。要是在遇到天灾,妖族只会被绑在木柱上活活烧死,而世人对半妖偏见最大,不伦不类的血液最是肮脏浑浊。
桑瑀知道师尊的关心,弯起嘴角道:“黎狐一族的幻术可于万千人眼前幻形,而万千人无法察觉。师父放心好了。”
说罢,他咬破指尖,血珠立刻冒了出来。他抬手将指腹按在扶枝的额头上,嘴中呢喃一句法诀。
一阵微风刮过,裹着冬日蜡梅的淡香,吹起扶枝的发梢。抬眼间,扶枝的容貌与穿着早已换了一个模样。扶枝找到一家卖胭脂的铺面,就着店中的铜镜看清自己的容貌。
容貌与曾经倒是有三分相似,只是如今的眼尾略微上挑,鼻子倒是更加挺翘,颇有西域风情。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道:“阿瑀的眼光倒是不错,知道给为师换一副漂亮的模样。”
说着,扶枝低头看向身上的穿着浅黄色的夹袄,上面绣着并蒂花,精致漂亮。
“自然,师尊配得上最好的。”桑瑀骄傲地扬起下巴,高高的马尾随风晃荡。
扶枝见他笑得开心,手痒地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与她想象中一样好揉。她向前走去:“走吧。”
却没注意到桑瑀泛红的耳朵。
桑瑀回过神,见师尊已经离开,立即道:“来了来了。”
扶枝走在街道上,倒是没有人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她。扶枝侧身问道:“黎狐生来便可以将幻术使用得这般好吗?”
“不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叫这叫幻术,只是自己会突然换脸,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便可以自行控制了。”桑瑀回道。恍惚间,脑海中突然涌起一段陌生的回忆。
还是一群孩子围在他的身前,乌压压的一片,对他拳打脚踢,原本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他感知自己的情绪,愤怒、痛苦、绝望······
一个孩子突然开口道:“这是谁啊,我们教训的不是那个小乞丐吗?”
另一个又说道:“管他呢,都是乞丐,打死也没事。”
······
后来天上下了雨,桑瑀躺在地上,血水混进雨水中。他用力裹紧身上的衣服,即使它破得几乎盖不住。来往的路人见到这般模样,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离开。对他们来说,日日见、年年见,内心的一点不忍与心疼早已消失。
桑瑀僵硬地偏过头,无意间扯动脖颈处的伤口,可他面无表情。目光静静落在一处的小水坑上,层层水波间,他看到一个陌生的脸庞。
他想,又是变了一张脸吗?
他闭上双眼,任由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刺骨的凉。
一道声音将桑瑀拉回现实,“脸怎么这么白,生病了吗?”扶枝正一脸担忧地看向他。
桑瑀白着脸,摇头道:“没事的,师尊。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过去的记忆,它们总是会突然出现。”
扶枝担忧地看向桑瑀:“我们去仙山,角仙······”
话语被桑瑀打断,他笑道:“师尊,别担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见扶枝仍是担心,他又道:“我已经想起来许多了,而且脸色白,也只是突然想起,略微不自在罢了。”余光看见一旁的糖葫芦树,忙道:“师尊,要不要尝尝这个糖葫芦,看着就很甜。”
糖葫芦树是木棍上扎了一些稻草,比平常见到的大上许多,上头足足插了百来根糖葫芦。糖葫芦的个头大。外层包裹着的糖衣晶莹透亮,闪着微光。一个妇人见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立刻买了一只糖葫芦送到孩子嘴边。孩子由哭转笑,冒出鼻涕泡,被妇人刮了刮鼻子,道:“馋猫。”
桑瑀问店家要了两只糖葫芦,递到扶枝面前道:“师尊,尝尝?”又往自己嘴中塞了一个。
扶枝无奈一笑,只好接了过来。
一口咬下去,发出“咔嚓”一声,甜意蔓延。
扶枝心道,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