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韩晟打过招呼后,两人来到韩弛卧房探望。
无论韩弛是否在“昏迷”,这一趟还是有必要来一下的。
韩晟此人作为第一商会的会长,是何等精明人物?但韩弛就不一定了。十九岁的年纪,哪怕在外是一副稳重样,道行到底不如那老狐狸。
陆翊衡双手抱臂,看着面色惨白躺在床榻上的韩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扬起唇,胜券在握。
就是一旁侍从的哭声太吵了,再大点声外界都可以传韩少主不治身亡了。
韩弛身边的侍从一把鼻涕一把泪,正要继续喊,被谢载川冷冷的一眼吓的闭上了嘴。
终于安静下来,陆翊衡才接近床榻,仔细瞧着韩弛的脸。
粉打的蛮厚,这被子也蛮厚,小小年纪韧劲不错。
他招呼那侍从过来,侍从只能照做,还一抽一抽的,当真是哭狠了。
“你一直在照顾你家少主?”侍从抽搭着点头。
陆翊衡一臂搭上那侍从的肩,低声问道:“知道些什么?”
侍从显然没有料到此人竟如此自来熟,瞪大发红的双眼看着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什么都不知道。”
“哎呀,怎得如此见外?”陆翊衡声音压的更低,“我们都能理解,能帮则帮嘛。”
说罢,还朝侍从递去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侍从肉眼可见的开始慌乱,频繁的瞄着床榻方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全程没有开口的谢载川只是抱臂站在一旁,将一切尽收眼底。
想要的已经得到。谢载川与陆翊衡的视线交错一瞬,率先走出去。陆翊衡拍了拍侍从的肩,抛下一句“好好干”后转身离开。
床榻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作。
在听到侍从小声说他们走远了之后,韩弛猛地坐起身,掀开厚重的被子,精神抖擞的给了侍从头上不轻不重的一下。
他手指着侍从的脸,满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他甩手回身,“算了。”
侍从捂着头,偷偷抬眼瞧韩弛的面色,见人真的不生气了才放下手。
“会长不是说,败露了也没事吗?”
韩弛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装病的事被两位查案的大人知道,他韩弛当然不会有事。就是那老头子,怕是独自在房里为失了面子跳脚吧。
两位既然确认他装病与黑影无关,也说了不会透露出去,就不影响他的计划。
唉,就是他要等的人什么时候能来呢?
“看来韩弛当真不知内情。那他装病是为什么?那小侍从也太不禁诈了,我就随便了说一句。”
谢载川没有理会喋喋不休的陆翊衡,她走得很慢,扫视着前方整个庭院。
她的目光定格在院角的矮桃花树,没有停顿,径直走去。
陆翊衡话未说完,惊讶的看着她的背影,跟了上去。
一只银白色的灵蝶栖在花苞上,感受到谢载川的气息,轻轻扇动翅膀朝她飞来,沿途落了无数光尘。
谢载川伸出手,灵蝶停在她指尖,化为一阵风,她的耳畔传来云晦的声音。
灵蝶停留过的指尖微颤,她缓缓收回手。
陆翊衡看不见灵蝶,好奇询问。
“青华君送来的消息,染上疯病的常平侯夫人自行痊愈了。”
“自行?”陆翊衡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她不会是……”
铜镜丢失这么久,她终于忍不住了。
方盛阁一楼是破妄司待客之地,此时,云晦挂着假笑,迎接面前的不速之客,常平侯夫人付渝竹。
付渝竹身着青衣,怀中依旧抱着那把白伞,只是神情平静温和,丝毫不见侯府后院的癫狂。
“如今得以痊愈,还未来向谢大人与青华君道谢。”她瞥身后侍女一眼,侍女立即奉上手中端着的茶盏。
她面带得体的笑,轻声说道:“这茶盏并非俗物,据家父所说,是镜中神明所留。我知两位皆有灵力傍身,特意将此神物奉上,略表谢意。”
一番解释不急不缓,绥和城中的高门真是将表面礼节做到了极致。
云晦作恍然状,语气真诚:“付夫人果真玲珑心。只是,您痊愈之事,与破妄司应当没有什么关联吧?”
付渝竹的笑无可挑剔,并未在此处纠结:“总是要来感谢关心的。”
“原来如此,是在下误解了。”云晦似是惭愧的低下头。
谁也没有再开口,四下静默,只有微风簌簌卷起地上枯叶发出轻响。
付渝竹攥紧手中茶盏,终于开口:“听说青华君与谢大人来过府中。”
云晦闻声抬眼,眼神清明,点了点头。
“不知可否,见过一面不大的铜镜?”始终平静的话终究带上了一丝颤抖。
“铜镜?”云晦看上去很不解,思索片刻后说道:“的确有在侯府见过。”
她有些急切:“自那之后呢?”
云晦摇头:“再未见过。”他关切问道:“可是出事了?”
付渝竹回神,平复情绪,又带上笑:“无妨。小事罢了。”
“那就好。”
“叨扰许久,我该回去了。”付渝竹起身,云晦亦起身相送。
转身之际,付渝竹面上焦虑尽显,双手握紧。
云晦目送她离开,目光投向桌上的“神物”,皱起眉。
常平侯府,付渝竹让张嬷嬷关上门窗后守在外面,独自抱伞坐下。
不一会儿又站起身,将白伞放在桌上,去内室打开妆匣,翻找出册子后再次坐回桌旁。
“若不是破妄司,又是谁拿走了……”她很是急躁,呼吸粗重,双手颤抖着将册子抵在心口,抱在怀里。
“不可能……不可能!”她从喉间挤出几个字,因压得太低导致听起来十分艰涩。
她抱住自己,将心与册子紧紧拥在怀里。眼眶红的可怕,不知是哀恸还是愤怒。
被搁置与一旁的白伞生出浅淡的青光,好似被青色雾霭笼罩的白水。
白水上有一缕青雾飞出,逐渐靠近疯狂的付渝竹,飘入她的前额。
付渝竹平静下来,她闭上眼,感受着久违的熟悉气息。
“张嬷嬷。”
张嬷嬷推门而入,眼前是端坐着的付渝竹。
“让人盯着破妄司。”
“这……”张嬷嬷有些犹豫,破妄司深受圣上信任,不提能不能盯住,若是被发现,怕是会惹圣上大怒。
付渝竹当然知晓张嬷嬷在担心什么,但她没有办法了。
一定,是破妄司。
云晦将付渝竹送的“神物”带回自己的住所。
茶盏里有兰游灵元。
付渝竹定是说谎了。付府的“神明”是青霭,而青霭的灵元残余是在那把白伞上。
那这个茶盏上的残余,就是忘盏的。
这个灵元,他曾见过。在初遇小碗那夜的木安巷。
他起初是为了不让碎片伤到小碗,但当他接触碎片时,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于是将它们带了回来。
云晦起身,取出存放在窗下小盒的碎片,将它与茶盏一一比较。
是同一种灵元。
他回头望向案上展开的兰游名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红线,几乎连成一条长线,抵在一页两侧。
他突然感到荒谬。
付渝竹加快了忘盏的消亡,干涉了忘盏的因果。
若无意为之,她自己的寿元将会被作抵,少活那么几月。若有意为之……以命换命,她余下的日子不多了。
镜族之内向来有一个不成文的共识,就是不与外族相爱。镜中灵尤其。
因为他们的天缘将尽,被爱或者去爱都是一种折磨,前者伤人,后者伤己。
就如他让水泽情送回双月境的小镜灵。他年纪小,自醒来跟着王赟二十几年,已经是奇迹了。
双月境内兰泽尚存,至少可以让他在消散之前感觉不到疼痛。
“是个大姐姐。她说,她解脱了。”
他也听到了。
事情超出他的预料。若付渝竹坚持再来,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了。
离戎城。
弗暄犹豫片刻,敲响了韩府的门。
侍从韩乐不耐烦的开门,在看清弗暄的面容后变作笑脸,甚至没有通报就请她进门,殷勤得很。
弗暄有些莫名,提着花篮越过韩乐往内走时感觉他的双眼都在发光。
韩乐热情的引着弗暄往韩弛的院子里走,边走边大声介绍着韩府的景致。
可他走的太慢了。每到一处地方就停下来,从草木的名字说到它们的来历,以及最近浇了多少水何时浇的水都说的明白。
弗暄初次造访,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听上一听。
在她想着侍从是不是很口渴时,终于走到了韩弛的房门前。
韩乐干咳一声,故作伤心低声说道:“少主还在昏迷,小的见着就心痛。姑娘就自己进去吧。”
见弗暄点头应下,韩乐转身就走了。走的飞快。
弗暄:“……”
她轻轻推门,先是朝内看了一眼,走进后轻阖上门。韩弛的房间很大,她稍作辨认,走向内室。
目之所见是脸色苍白,紧闭双眼躺着的韩弛。
弗暄将花篮放在床榻边的小柜上,萤尘花香不浓,清幽淡雅,平顺心气。
躺着的韩弛耸了耸鼻尖,偷偷勾起嘴角,又很快放下。
他等了许久都不再有动静,也不敢贸然睁眼。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忍不住睁眼,日思夜想的身影没有出现在眼中。
这不对吧?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坐起身,伸长脖子往外看,真的没有人在。
韩弛失落躺下,为自己盖好了厚被,盯着头顶的纱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