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戎城,百香街。
离戎城如其名,远离兵戈战场,气候适宜,繁花盛开,因此引来许多百姓、商人常住。城中最热闹的百香街总是人来人往,两侧商铺林立。时有小贩在街边支摊子,有与商铺掌柜相熟的,挡了门头也不在意,清晨开市之际也会闲聊几句。
并非掌柜们宽容,而是百香街繁华,其他城池慕名而来的游人不断,若非态度恶劣货品低质,哪家都不会缺客人。挡门头不挡生意,掌柜们也乐的赚个好名声。
街市深处忽而传来马蹄声,有游人探头张望。在这样人肩接踵的闹市,谁家贵人出门大张旗鼓的坐马车?也不怕出了意外。
有当地人看见他实在好奇,凑上去解释道:“那是韩氏商会的马车。人家的车夫驱车很慢,不用担心。”
那游人听得此言不再探头,转而望向跟他搭话的青年:“韩氏商会?”
青年神色自豪,头微微抬起,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韩氏商会是整座离戎城最大的商会。名下的铺子遍布大宁,拿出来卖的无一不是精品。最重要的是,”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听得入神的游人,又指了指自己,补充一句:“咱这样的平头百姓也买得起。”
看着游人的神色瞬间震惊,青年满意的笑了。
游人啧啧称奇,感叹道:“怪不得人家能做这么大。”他想起什么,转头往马车的方向看去。
果然如青年所说,马车十分悠闲,他们聊这一会儿的功夫才能看到马车的全貌。
奇怪的是,这辆马车很是朴素,除了蓬顶垂下的流苏与遮挡小窗的布帘,再没有剩余的装饰。
说张扬,人家马车又很低调;说低调,人家又是在闹市里坐马车。
游人拉住身侧青年的衣袖,眼中满是不解。
青年安抚般拍了拍游人的肩,淡定说道:“习惯就好了。”说罢,他同样遥望马车,眼中也带着不解,“里面没人。”
游人更震惊了:“啊?你们怎么知道的?那马车是在?”
青年拽回自己的衣袖,平了平被攥出来的褶皱:“因为马车会一直慢悠悠走到百香街尽头,直到视察结束的少主回来。”
“韩少主挺……会玩的。”
会玩的韩少主站在一个小摊前,拿起一支木簪,时不时瞄向不远处的花摊。
摊主看着眼前人明显价值不菲的藏青锦袍不敢作声。但随着时间流逝……
“这位公子,您已经看了一刻钟了。”摊主忍不住了,委婉提醒道。
韩弛回过神来,尬笑几声,买了铺子上的十几支簪子,以表歉意。
今日出门韩并没跟着一起,闹出这种笑话。韩弛很是懊恼。都怪韩并!
他与那个花摊的摊主相识,一见倾心,二见钟情,表白至今已有一月。
他向来很直接,纠结了些时日,才说出自己的喜欢。满怀期待抬起头,却看到人家脸都白了。
韩弛深感挫败。
他本以为多年的追求,就算不喜欢,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吧。
花摊摊主名弗暄,不知其姓,也不知底细。他家老头查过,什么都没查出来。
还好他家老头不反对他喜欢她,只是眼神复杂,让他小心些,别被骗了。
笑话!她要是真的想骗,他能凑上去让她骗!也不至于现在无计可施。
韩弛又形象全无的躲到商铺之间的缝隙里,双手扒着墙角,只探出一个头来。
忽然感觉脸上有东西在爬,他不耐烦的伸手一抓,瞟了一眼。这一眼吓的他跳起来,慌乱把手中蜘蛛掷出去,伴随着尖叫。
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让他瞬间成为过路人的焦点。
弗暄此时正给花摊前的客人介绍着,听到声响,她回过头去,正巧看见韩弛一边尖叫一边扔出不明黑色动物。
她忍不住笑了,又马上收敛笑意,转回来继续介绍。只是唇边笑意怎么也掩不住。
韩弛心有余悸的检查头发和衣袍,却瞧见弗暄在笑,他手上的动作停下,也痴痴笑了。
“离戎城的案子?”陆翊衡翻看着林樾递来的卷宗。
“韩氏商会,有黑影潜入库房,少主韩弛受伤,至今昏迷不醒。”
陆翊衡想了想,问道:“还有其他吗?”
林樾犹豫片刻,缓缓点头:“那边来的人说,韩会长希望破妄司能与您一起去。”
破妄司与察尘司一起?还点名让他去。陆翊衡挑眉。看来这位韩会长知道不少啊。
云晦……他总不见人。还是寻谢载川一起吧,谢司主的可靠是圣上亲口认证过的。
不过她最近似乎有麻烦在身……
出乎他意料,谢载川答应的很干脆,甚至少见的催促启程。他真的太好奇了但是也不敢问。
离戎城距离绥和城并不远,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待到达韩氏商会,暮色未至。
韩氏商会的会长韩晟似是没想到来的这般快,他饮着茶的手一顿,吩咐下人去取茶点。随后放下茶盏,站起身正了正衣冠。
收到指令在楼下等待的管家引着二人往三楼去。
他们一上楼就见到在门外等候的韩会长。
韩氏商会的会长韩晟,已过知天命的年纪,鬓边染上点点白色,并不显老态,反而神采奕奕,眼神锐利。
韩晟带着浅笑向他们拱手行礼,伸手请两位圣上的心腹入室内。
“敢问韩会长,”待下人端上茶点,陆翊衡率先发问,直入主题,“贵府之内的黑影,可有更多讯息?”
韩晟敛了一直端着的笑,重重叹了一口气,摇头回道:“并无。那黑影来去无踪,管家本以为是为财而来的窃贼,但白日里一番清点,没有任何货物珍宝丢失。”
谢载川于此时抬眼,直视韩晟:“令郎是如何被伤的?可有留下伤痕?”
韩晟眼中顿生出一丝忧愁,语气沉沉:“犬子那日例行去视察,许久未归。底下人察觉不对,进门就看到犬子倒在地上,没有外伤,却如何都叫不醒。”
陆翊衡在一旁听的认真,不着痕迹皱眉,拿起茶盏,眉目微垂,掩去眼底的探究。
“两位大人,”韩晟举起茶盏,表现的很沉痛,“请务必帮在下寻到凶手,在下必会报答!”
谢载川指尖摩挲着盏沿,也举起茶盏,向韩晟点头示意,三人俱是一饮而尽。
韩晟一改忧愁,向谢陆二人介绍起离戎城的风光来。
宾主尽欢。
才怪。
深夜,陆翊衡坐在院中石桌旁,捻着不离身的檀木手串。韩晟特意为他们准备了落脚的院子。
不一会儿,浅浅的脚步声传来,来人直接坐在陆翊衡对面。他抬眼,果然是谢载川。
“他说谎了。”陆翊衡压低声音,快到这句话传不出石桌之外。
谢载川捕捉到这句话,轻轻点头,并未表现出惊讶。
“明日,我们去看看韩弛。”
陆翊衡又低头盯着手中不断转动的木珠,轻声应下。
两个来回之间,二人已经明确了对方的意思。
从韩晟的反应来看,黑影的事不假,但那位少主昏迷不醒,可就不一定了。
韩氏商会中,韩晟依旧坐在三楼内室,紧皱的眉头露出他此刻的烦躁。
“韩并。”
管家应声进来。
“告诉韩弛,让他明日机灵着些,别露出马脚。”
韩并应是,无声退出内室。
韩晟闭眼深吸一口气,扶着前额。
就不该答应那混小子,让他放出去这种消息。今日那两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想必定是看出来了。
那天言之凿凿,说消息要放就严重些,这样那黑影也就有所忌惮,拖慢他的行动,给大人们留更多时间。
他此言的确有道理,是可行。但是作了他老子十几年,当他看不出来?
这混小子就是为了那位叫弗暄的姑娘,想惹人家姑娘担心罢了!不知从哪儿学到的滥招数!一点节操都没有!简直丢了商会的颜面。
那姑娘身世不明,来头可能不小,他也没有阻止。就是提醒一二,莫被外面的人骗了。
这事现在怎么想就是韩弛被骗了,连带着他老子一起骗,在两位大人面前失了面子。
追就正大光明去追,这下好了,真是悔不当初。
韩晟越想越气,重重捶了一下茶桌。
此时正在边吃点心边听下人汇报别家商会动向的韩弛打了个喷嚏,心想今年初春还是太冷了。
回想起下人所说,他又转而嗤笑一声。这些商会果然坐不住了,就昏迷一下,一个个的,都开始搞小动作。活该他们做不大。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弗暄。不知弗暄听到这一重大消息,会作何反应呢?
正准备收摊的弗暄听到路人在说韩氏商会的事,下意识入神听起来。
在听到韩少主受伤昏迷不醒时,她感觉指尖一阵刺痛。不慎被花茎上的刺扎到了。
她按着伤口,心事重重。
韩弛……出事了?
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缠着她的藏青身影,弗暄不免担心。
那天突然的表白是真的吓到她了。她又何尝不想作出回应,只是……
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但自己又怀着那么一丝希望。
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就只以朋友的身份。对,只是朋友之间的关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