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冰,刺骨的冰,混着剧毒的烧灼感,一路从喉间滚入肺腑浸满全身。

    黎望舒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透了她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削瘦的脊背上。她神情恍惚的看着床顶,眼前不是阴暗潮湿的诏狱,没有黎婉墨那张淬毒的笑脸,鼻尖也嗅不到一丝血腥和腐败的气息。

    她没死?或者说……她回来了?

    死亡的冰冷触感尚未完全褪去,前世临死前的画面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大婚之夜,红烛泣血。新房里,她目睹着她的新婚夫婿文信侯府世子沈珉瑄,与她那个惯会装柔弱的庶妹黎婉墨,在她婚床上抵死缠绵。

    沈珉瑄嘲弄的话语将她打入地狱,“黎望舒,你当真以为我会娶一个废人?”这场盛大婚礼,不过是她父亲黎相与沈家父子联手布下的棋局,一个遮人耳目、方便调兵遣将的谋反之局。而她这个病弱的嫡女,只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冰冷的诏狱,黎婉墨那张楚楚可怜的脸扭曲着得意,亲手灌下毒药,在她耳边低语:“姐姐,安心去吧。就像当年,你那个短命的娘亲,也是这么死的……” 生母早亡的疑云,瞬间化作她的滔天恨火!

    意识涣散之际,牢门被粗暴撞开。那个权倾朝野、冷峻如修罗的锦衣卫都督秦既明,竟冲了进来。她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他失却了所有从容,紧紧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那双曾令朝野胆寒的凤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神色。

    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重生带来的眩晕。她僵硬地转过头,手指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腿,锦被之下,是两条细瘦得可怜、毫无知觉的腿。视线艰难地挪动,最终定格在床榻边那架冰冷的紫檀木轮椅上,繁复的雕花此刻像一张沉默的、等待吞噬她的巨口。她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好,好一个慈父!好一个良婿!好一个姐妹情深!

    既然老天爷让她带着记忆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节点,那么这一世,她黎望舒,只为复仇而活!那些将她推入深渊、踩着她尸骨往上爬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承平二十三年秋,黎望舒方才十四岁。母亲忌日刚过,一场寒雨浇透了整个相府。重生的这一天,正被柳姨娘诬陷“冲撞母亲亡灵”为由,在家祠冰冷的青石地上罚跪了整整一日,寒气侵骨,本就体弱的她彻底晕死了过去。

    她将计就计,借病体需要静养,在房内思考着前世的种种事情和关键人物。眼下已过去半月,为复仇有更多的胜算,找人弄来了两只鸽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传了封信出府。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水痕蜿蜒而下,在微明的天光里映出湿冷的痕迹。布署好一切,她开始认真打量着自己,临窗的梳妆台,模糊的铜镜上映出一张脸,青白得没有一丝活气,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青,嘴唇干裂脱皮。任谁看了,都只道是个风吹即倒、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她扯了扯嘴角,镜中那张稚嫩却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淬了冰的寒芒,与这具枯败的躯壳格格不入。这身病骨,从今往后,便是她最好的甲胄,最利的刀锋。

    “青黛、霜降”她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久病的虚浮,“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先进来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弓着腰脚步轻柔。青黛,正是前世那个为护她而被柳姨娘下令活活杖毙的傻丫头。

    而后,一个瘦小得仿佛能被风吹跑的小丫鬟怯生生挪了进来,头垂得低低的,露出细瘦脖颈上几道尚未褪尽的青紫掐痕。

    “二…二小姐。”霜降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惊惶。

    黎望舒的目光落在了霜降她破旧的袖口,上面沾染上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淡黄色粉末,那是柳姨娘控制底下人惯用的慢性毒“秋缠”,中毒者会日渐衰弱咳血,最终无声无息死去。前世霜降的娘,便是这么没的。

    “霜降,你过来。”黎望舒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待霜降忐忑地挪到轮椅边,她才用更低、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道:“你娘…咳疾又犯了吧?夜里咳得睡不了觉,痰里带了血丝?”

    霜降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疑惑恐惧。娘亲的病,连府里管事的都不知道,二小姐如何得知?

    黎望舒不看她震惊的脸,只移动着轮椅到床边,从枕下摸索出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靛蓝色粗布包,塞进霜降冰凉颤抖的手里。“这里面有三颗药丸,白色那颗,今晚就想法子悄悄喂你娘服下,能镇咳安神。”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霜降袖口那点黄粉痕迹的位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至于这个…别怕,很快,你就再也不用受制于它了。”

    霜降死死攥着那个布包,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看着黎望舒的眼神,如同看着深不可测的寒潭,恐惧深处,却悄然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几日后。

    相府后角门,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吱呀声。黎望舒裹着一件半旧的素色斗篷,脸上带着面纱,更显得整个人缩在轮椅里,弱不胜衣。她假借要亲自挑选上等绣线为父亲绣制书袋,才得了柳姨娘半是轻蔑半是施舍的允准出门。

    青黛推着轮椅,有些担心“小姐,您真要亲自去?”

    “是啊,身体不舒服就该早些休息,何必逞强?”粗使婆子宋嬷嬷语气不耐,眼神却滴溜溜地扫视着街边铺子,显然心思早已飞远。

    “嗯…咳咳…听闻锦云坊新到了些…咳…苏杭的软烟罗…给父亲做书袋内衬最为合适…”黎望舒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小脸上浮起病态的潮红,手帕掩着唇,一丝猩红恰到好处地洇开在素白绢子上。

    宋嬷嬷嫌恶地立刻后退半步,仿佛怕那病气沾染上身,敷衍道:“那老奴去前头胭脂铺瞧瞧,小姐您…您慢慢挑。”说罢,扭着腰快步走开。

    人一走,黎望舒眼中那点虚弱病气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沉静的寒潭。她让青黛驱动轮椅,二人快速地转入一条僻静的后巷。轮椅扶手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卡簧被她指尖一顶,“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巴掌大的紫檀木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薄薄的几张泛黄纸契——正是她生母当年压箱底的几处京郊上好田庄的地契。

    一个穿着半旧僧袍、眉目平和的老和尚早已等候在一间不起眼的茶肆后门。和尚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契,将一个沉甸甸的乌木小盒塞进她轮椅扶手的暗格里,语速缓慢:“朱丸假死,十二时辰内气息脉搏皆无,需用银针扎百会,方可醒转。墨丸专克秋缠,连服七日可清余毒。金丸…是百里香,遇热挥发,沾肤即入,初时只觉微痒,三日后奇痒难耐,抓挠处溃烂流脓痛入骨髓,一月后,如不能得寒玉髓相救,将暴毙而亡。二小姐,你当真要用这……”

    “有备无患罢了。”黎望舒打断他,指尖拂过冰冷的椅面,眼神无波无澜,她早已没有回头路。

    “师傅费心。相府,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我还有一事,要拖你亲自去办”

    “二小姐请说”

    “我要你替我买下一家医馆”和尚目光在黎望舒过分沉静的脸上停顿了一瞬,什么也没问,只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二小姐放心。此次一别,望你多加保重。”

    回程路上,二人去了道锦云坊买了包绣线与软烟罗。待到回府时“偶遇”了等在街角的宋嬷嬷。她假意殷勤地要来推轮椅,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黎望舒放在膝上的那包绣线。黎望舒猛地一阵剧烈呛咳,手帕捂嘴,再拿开时,帕子上赫然一团刺目的鲜红,星星点点还溅在了最上面那卷昂贵的银红软烟罗上。

    “哎哟!”宋嬷嬷像被烫到般缩回手,看着软烟罗上的血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避之不及,“小姐您这……仔细过了病气给相爷!老奴…老奴还是离远些伺候!”她再不敢靠近,将轮椅还给了青黛,只远远跟在后面,彻底绝了检查的心思。轮椅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黎望舒垂下眼帘,盖住眸底对宋嬷嬷一闪而过的冷嘲。

    一月后,柳姨娘的生辰宴,花厅里暖香浮动,笑语喧阗。黎相难得在府,坐在主位,柳姨娘一身簇新的绛紫缠枝牡丹锦缎袄裙,满面红光地接受着众人的恭维。黎婉墨依偎在她身侧,穿着娇嫩的鹅黄衫子,俏丽可人。

    黎望舒的轮椅被安置在下首靠近门边的位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母亲早逝,她自幼独居偏院。黎相认定她命带不祥,又见她病骨支离,曾断言她活不过及笄,便任由她自生自灭。父女相见,不过年节宴席上的一个眼神,连句关切都吝啬给予。不过,而今的她也不需要了。她只安静地坐着,苍白的面容在满室珠光宝气中更显黯淡。直到众人献礼毕,她才示意霜降推她上前。

    “女儿…咳咳…身无长物,唯有日夜赶工,绣了这幅《百寿图》,愿姨娘福寿安康。”她的声音细弱,带着喘息,让霜降将一个卷轴奉上。

    柳姨娘看着眼下低眉顺眼的人,又转头看向一副漠不关心的黎相。嘴角噙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笑意,示意丫鬟接过展开。“你才受完罚晚,竟还为我操心,我原以为你会与我置气呢。”

    一幅三尺见方的绣品展露人前,金线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盘绕其上,针脚细密,堪称上品。尤其被两个丫鬟举着,正挂在暖炉上方不远处,暖烘烘的热气蒸腾着。

    “哟,二姐姐好巧的手!”黎婉墨故作惊讶地赞道,起身亲自去调整绣图位置,让它离暖炉更近些,好让满堂宾客看得更清楚,“母亲您瞧,这金线多亮堂,挂在暖炉边,金光闪闪的,更显贵气,也衬您的身份呢!”她笑容甜美,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离得近些,暖炉的热力烘烤着,那金线似乎蒸腾起一丝若有若无、甜得有些发腻的淡金色薄雾。

    黎相捻须,难得地看了黎望舒一眼,微微颔首:“嗯,望舒有心了。身子不好,难为你费神。”他抬手指了指柳姨娘下首一个更靠近暖炉风口的位置,“坐近些,这里暖和。”

    “谢父亲。”黎望舒垂眸似十分乖巧,霜降驱动轮椅行至那个位置。暖炉的热浪烘烤着她的后背,也带着那股极淡的、只有她能嗅到的甜腻气息,丝丝缕缕飘向上首的柳姨娘和黎婉墨。她安静地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无人看见她嘴角那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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