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恨水摇头,她倒是没受伤。
谢裕手背在身后,像藏了什么东西似的,她探头,隐隐从他袖口看见了那物,惊喜道:“王爷,这是您给属下的药?”
“不是。”他否认。
“那是啥啊?”
恨水皱眉,明明看见一个绿色小瓶子,这不就是用来装药的么?
“哦,这个,胡椒粉,刚吃饺子用的。”谢裕强行解释。
恨水显然不信,她还没见过哪家用就这么精致的小瓶子装胡椒粉。
王爷这是在口是心非呢,她不怀好意地笑看谢裕,他藏在身后的手,把药瓶握进手心,挺直了腰板,找回气势:“你还没告诉孤,刚刚为何不在这里。”
夜风急烈吹过,扰得她额前碎发乱飘。
恨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你对王觉做了什么?”
她抱紧衣物,薄纱被攥紧,本不易起皱的宫廷面料,在她手心起了褶皱。
话实在说不出口,她现在甚至想把自己埋起来,或者直接消失在人世间。
恨水深知自己太冲动,做事老不经大脑,想一出是一出,但如果她想到的事情不做,她身体就如蚂蚁啃食一般,浑身上下都犯恶心、难受得要命。
做了就是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于是恨水连忙跪下,撒手抱住谢裕大腿,哭道:
“王爷,您饶了小人吧,是小人冲动,把王觉的兄弟给……割了,小人真的知错了,呜呜呜呜……”
谢裕惊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僵在原地许久,才醒悟刚刚听见了什么。
“你好恶毒,连死人都不放过,走开。”他甩腿,要把恨水抖开。
恨水抬头,睁大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想要用委屈的眼神感化他,谢裕冷笑一声,忽地感受到,身下穿来的尸味越来越浓。
他连忙捂住口鼻,光凭力气,他怎么也拗不过恨水,只好好声劝道:“孤不生气,你先去净室。”
“好嘞!”
恨水眼睛一亮,立马松开他,一溜烟儿跑去了后边的净室。
净室宽敞通透,灯火通明,中间用薄纱帷帐隔出了个大澡池,虽寝宫中少有人在此沐浴,但每天还是会有专人打扫,酉时末准时灌热汤入池。
恨水褪去衣物,惬意靠在池壁边,热气包裹着她,鲜艳玫瑰飘洒在池上,洗去她一身疲惫。
她舒服地闭上眼睛,从来没泡过如此精致的澡,这简直是在过神仙日子!
一边想继续享受澡池,一边怕谢裕再来找她麻烦,恨水继续磨蹭,慢慢用皂角擦拭身体,然后将洗石轻轻揉搓滑嫩的手臂。
搓完一遍澡后,她依旧不想离开。
于是干脆靠在澡池边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恨水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头上冒出汗,水越来越热,蒸气也冒得越来越厉害。
“恨水姑娘,温度合适吗?”小太监在隔壁,加着柴,大声喊着问她。
恨水疑惑,她也没让他加柴啊。
而且大热天的,泡这么热的水干嘛,烫到她要脱皮了都。
她赶紧从水中跳出来,几下穿戴好衣物,开门闯进隔壁柴房。
“谁让你加柴的啊?”她灭了柴房里的火,质问蹲着添柴的小太监。
“是殿下,殿下说姑娘沐浴了许久未出来,怕是水要凉了,特地叫奴来添柴。”
恨水扶额,摆摆手给小太监打发走,无奈看向正殿。
该来的还得来。
她认命走进正殿,给谢裕关上门。
进去才发现,殿中不止谢裕一人,羽林卫大将军范智洋也在内。
他牵着一只黑色猎狗,恶煞一般站在中央。
先不说范智洋虎背熊腰,能站在羽林卫大将军之位的人,她与他正面碰撞难有胜算,就是那条张着嘴哈口水的狗,碰见了也得少两斤肉啊!
这死狗,见了她还不停叫,定是范智洋要这狗闻了她的足迹,一步步搜寻到寝宫中。
还真是坚持不懈。
恨水犹豫往后躲了几步,想找个机会溜走,范智洋耳朵机灵,光从脚步,就觉出她有些不对劲。
他转头,叫恨水站住,随后眯眼将她审视了一遍。
她心里犯怵,忙在脸上堆起笑脸,扭着腰肢走向谢裕,谄媚道:“王爷,奴洗完了,咱们开始吧!哟,有外人?”
审视的眼神依旧没停,她只得装的更抚媚,假装没走稳台阶,跌进谢裕怀里。
“奴家真笨,连走路都走不稳~”
谢裕闭眼,一只手撑着膝盖,另只手支着额头,无奈道:“范将军,您还是请回吧。”
“王爷当真不想给臣一个交代?”范智洋手握着剑,粗眉紧皱,面目十分吓人。
活像长脸的关公。
恨水佯装害怕,缩进谢裕怀里,不管坐在椅子上那人身体如何紧绷,只想范智洋快走范智洋快走范智洋快走……
“将军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他把手搭在恨水肩上,“孤申时犯病,尚不知宫外之事,您说这狗闻出我宫中有异味,有何异味?”
范智洋知道自己今晚上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于是把狗绳牵紧,作揖告别。
等他走了,恨水立马从谢裕怀里挣脱出来。
带着热气的皂角香从鼻尖流过,谢裕吸了一口气,沉默侧眼,拿起桌案上的书卷,垂眸翻看。
书卷翻动,室内变得宁静,偶尔有蝉鸣,恨水攥着衣角,罚站似的站在谢裕面前。
许久,他终于开口;“王觉那物什,你割了了放哪儿了?”
“我没动,就放在旁边。”
谢裕抬眼看她,现在无论听她说什么,倒都不意外了。
王觉那物什被割之后,就原原本本被她放在旁边,就只给它平移了个位置而已。
她多好啊,没说偷□□给它炸了,或是用脚给它踩碎。
她低下头,等他发落,没想到过了许久,谢裕什么都没说,撂下书卷,转身进了里间。
恨水在外等了有一会儿,他才拿着一个包袱出来。
“刀和夜行衣,你已经处理了?”
“回王爷,刀藏在厢房,衣服属下已经烧了。”
“为何今夜如此冒险?”谢裕面色冰冷,语气严肃,“今日范智洋牵着狗来找你,明日就能挑着大刀向你问罪。”
这她倒是见识过了。
那凶神……不过他方才怎在温阳公主那儿吃瘪了呢?为了保命,看来以后得多找温阳公主走动走动了。
但说实话,若能解了心中之怨,范智洋找她问罪又何妨?
恨水深吸一口气,道:“属下为那些女子打抱不平,王觉死不足惜,属下只想给那些被毁了清白的女子一个痛快的答复。早上那个白寺卿面对王觉犯下的罪行时,支支吾吾不想说,可明明他犯下了滔天大错!属下看不下去,觉得那些女子被人王觉所毁,王觉就应为此付出代价。”
说罢,她又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属下任凭王爷处置,还请王爷责罚!”
谢裕张口,又抿住嘴唇。
只想知道:“齐朝毁坏死者尸身是重罪,你这么做,为了给那些女子打抱不平,值得么?”
恨水不知道值不值得,她本不是非常正义,特别爱打抱不平、出风头之人。
王觉与那些女子的事都与她无关,为何她要替她们出一口气?
可能因为那日夜里,她见着了正值花季少女手无寸铁之力,无法反抗的绝望;
可能因为在不知哪一日的某个梦中,她梦见十多位女子堆起的尸体,她们即使入了地府,也脱离不了“□□”二字;
可能因为她想过王觉生前靠着本家逍遥自在,在长安内无法无天,若死后留全尸,他下辈子过得更好,恨水心里替那些女子不平衡……
也可能因为,她本就是女子。
她俯身,认真道:“属下认为值得!”
刚没多久一会儿,又嬉皮笑脸油嘴滑舌与谢裕说话:“刚刚大将军在的时候,王爷没有揭穿属下,说明王爷还是想保住属下的吧?”
谢裕瞥了她一眼,对她的话不作回答,慢条斯理拆开那一大袋包袱,黑色绸布滑开,里头摞着一扶额整齐的文书,恨水发懵抬头,疑惑他要干甚。
“起来吧。”他的确不愿被她拖住后腿,所以刚刚没在范智洋面前,拂了她那番把戏,“这些文书,是孤从大理寺调来的那十八名女子的口供,孤要你送往五皇子府,莫叫人发现了。”
恨水将文书重新包好,抱进怀里,不多嘴问,按谢裕要求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