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大理寺的人见王觉尸身变了样,一头雾水。
“凶手……又来作案了?”
白昌前前后后踱步思考,怎么才过了一夜,尸身变化如此之大。
羽林卫大将军范智洋一大早来通报,昨日夜里他在这边巡查之时,碰见了可疑小贼,怕是与这起案子有关。
白昌猜测,这小贼估计只与王觉宫刑有关,但真正杀死王觉的凶手,就不一定是他了。
这两种作案手法,明显不是一人所为,一个选用毒杀,作案缜密周全,所用毒特殊少见,且此人对官场办事风格极其熟悉,料定他们大理寺不敢剖尸定毒,拉长断案时间;另一个则行事狠辣粗鲁,对王觉行宫刑这一举动,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并无完整计划。
不然,也不会在羽林卫面前露出马脚。
且从伤口来看,此人应惯用短刀,伤口平直精细,果断狠戾,没有一丝多余的切口,此人不是屠夫,就是惯用短刀的打手。
“来人,”白昌观察过后,招了个录事来,“尸者死后两日宗筋被割,切口平整,边缘整齐,因尸体日渐腐溃,未见血迹,有暗红腐臭物质,故推测凶器笔直锋利,具便于凶手夜里行凶的特点,应为短刀。”
“白大人,这种短刀类似于横刀吗?”录事在一旁问。
“形状类似,但短刀更小巧轻便,比匕首长一些,又要比横刀小许多。”
齐朝对横刀佩戴有严格的规制,每一把横刀都与每一位羽林卫对应,纳入册中。
“可为何伤口不是横刀所致?若为横刀,我们就可以直接从羽林卫入手,说不定就是范将军贼喊捉贼呢?”录事还是疑惑。
白昌戴起手套,把那一摊烂肉拼接好,抚摸着伤处,分析道:“这是凶手的第一笔,先用刀刺入,这处的伤口比后端伤口大几毫,且伤口呈纵向,横刀刀口较钝,以一定方向向下,绝对没有这样的刺伤,而是极为平直的一道伤口。
“短刀形状各异,善刀者打磨刀具至顺手,以头锋利而尖为主,有似弯刀,如剑,刀背也不一,以这道伤口来看,短刀行凶的可能性极大。”
白昌叫了个士兵,拔出他的横刀,悬在尸身上比对一番,若用横刀,果然能一击致命。
他立即出了停尸亭,请求奉帝排查玉华宫宫外之人,路上却碰见了五皇子。
“白寺卿这是案情有了进展?”五皇子脸上露出笑容,向他套近乎。
白昌只向他行了个礼,对他的问题打着哈哈过去,他素日里与五皇子并不熟悉,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关系,今日碰上,五皇子倒是先给他打招呼来了。
古怪稀奇。
见白昌执意要走,五皇子叫羽林卫拦着他,傲慢道:“父王今日接见王太傅,其余人等不准进殿。”
王太傅休沐五日照顾家中老母,算下时日,今日确实也要到了。
“那臣便在这儿等着。”白昌道。
五皇子见实在劝不过他,拿出一封文书出来,拍在白昌胸前,邪笑道:“白大人,这是大理寺关于长安采花贼的口供吧?”
白昌惊讶:“怎么在你这儿?”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五皇子得意挺胸,走近一步,俯视白昌,“若我把这个递到父王面前,您说他是会判白寺卿玩忽职守,还是包庇罪犯?”
白昌连忙弯腰鞠躬,抱拳道:“五皇子,小心行事啊!”
五皇子笑着用文书拍了拍白昌的肩膀,让他自己考虑后果,留下两个羽林卫用刀拦住白昌去路。
直至五皇子走远,白昌才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勾唇轻笑。
有五皇子阻拦,加上王太傅亲临停尸亭,查案的过程,又延了几日。
不过他倒不为案情焦急了,反而每日烹茶赏景,偶尔与宫中官员们谈谈闲话,过得好不自在。
每日除了思考上朝要如何汇报查案情况略有头疼,就剩沾花惹草,写写文书。
直到老袁终于从长安回来。
他东西都还没收拾,先兴奋提着箱子踏进停尸亭,找到白昌,眼中泛光,翻出在长安记录的手札,对白昌兴奋道:“是五皇子,没错了。”
接着,老袁取下一只手套,从箱子里摸出一个用布包裹里三层外三层的东西,他揪着角掀开,里头那物终于露出来。
“从五皇子膳房里搜到的。”
白昌上前观察,要用手去摸,赶紧被老袁拦下,这东西通体洁白,形似灵芝,柄处带细鳞,看起来软嫩鲜美……
“这是野毒菌?”
老袁点头,心有余悸道:“幸好前几日你我碰糕点的时候都搁着东西,这毒物一点都沾不得,五皇子宫里死那么多人,全因为此物,五皇子宫里膳房的砧板、刀背、锅里都有野毒菌残留,尝点味儿都能中毒。”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袁把野毒菌收起来,道:“之前陈王殿下不是说,五皇子前不久接见南诏使者,我就在想,南诏有一物种极为可怕,有些无毒,可炖可煮,味道鲜美,有的却天生剧毒。
“到了大理寺,那些宫人中毒迹象皆与王觉相似,我记在手札里了,所以我怀疑,这是食物中毒死亡。”
“食物中毒?”
“对。”
“五皇子宫中活下来的人都是那几日没进食,或者少进食的,他们说这毒物可能是南诏的人带来的,被五皇子藏在膳房。卢少卿找猪来喂了半颗野毒菌,吃了野毒菌的猪呕吐腹泻半日死亡,肝、肾、肺、胃损伤迹象与宫内中毒迹象相似……”
“王觉身上糕点是五皇子宫里做出来的?”
“是,五皇子亲自令人做的。”
“谁说的?厨子没死?亲口告诉你的?”
老袁咂咂舌,厨子怎么可能没死。
他又从兜里拿出一物:“少卿在地下城寻到厨子妻儿,这是从他们家中找到的。”
是和王觉身上搜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糕点。
白昌拿了块布包着,仔细端详,这糕点有些湿软,是长安少见的糕点样式……
对啊!
五皇子母亲贤妃,正是吴中人,听说贤妃吃不惯长安这边的饭菜,出嫁时从吴中带了十个厨子回来。
而这一个厨子,更是从五皇子小时,就被安排在五皇子身边。
是他把这野毒菌剁成沫往糕点里塞,给王四公子送去,还剩下三个,五皇子赏赐给了厨子,厨子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先吃了一个,剩下的要带给妻儿吃,回厢房的时候刚告诉儿子“今日五皇子赏他糕点”,就开始犯恶心,腹绞痛。
当晚死在茅房。
媳妇和儿子趁大明宫中重要人物都随奉帝去了玉华宫,忙打包好包袱,钻了地洞,游进护城河,逃出了宫殿。
两人出逃的第二日,大理寺被五皇子宫里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
证据确凿,白昌前往谢裕宫中,托他将东西奉给陛下,他怕路上又碰见五皇子拦路。
那这案子,是的真结不下去了。
谢裕安静翻看文书,恨水在一旁探头,他快速看完,将文书按在桌案上。
“这事儿若无殿下助力,还真办不下来。”白昌谄媚向谢裕奉茶。
他推开白昌奉上的茶杯,道:“孤今晚便将此物奉与陛下,白寺卿放心,只是孤之表弟冒冒失失,还需白寺卿平日里多多关照。”
“员中做事踏实热忱,是个真诚之人,臣定好好栽培。”
恨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慌慌张张从长安跑来玉华宫的肥头大汉,竟是谢裕亲表弟!
对啊,当今太后也姓刘。
只是这两人长得……略有差别,实在看不出来有何血亲关系哈,这谢裕精瘦精瘦的,天天跟个病秧子似的,走几步路就要喘一会儿,怎么有这个这么生龙活虎的表弟呢。
算了,谢裕和奉帝还是亲兄弟,长得都略有差别。
“对了殿下,那日太傅要看尸身,臣将白布以盖其身,并未泄露王觉死后宫刑一事,您要如何去办?”白昌问道。
从五皇子拿出口供那日,他就明白,此事是谢裕所安排的。
只是他不知道,为何殿下这事儿做的这么鲁莽,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完全不像殿下儒雅淡然的风格。
“不必刻意隐藏,明日之内快速将消息散入太傅耳中,”谢裕喝下一口茶,缓缓道,“五弟说你有什么错,背下便是,自然有人帮你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