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贝拉正高兴她把一只狼变成了狗,那么麦格教授就完全痛心疾首于我服从贝拉。
借着我和那群种族主义者斗殴,她难得没有批评我,反而问我:如果跟在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小姐的身边,我每天都只能遇见这样的一群人,我会高兴吗?
这个问题确实问到我的心坎上。贝拉固然好,但是她真的能好到让我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帮蠢材的歧视吗?
我没有给出答案,反倒是敏感多思的贝拉察觉到我近日的观察、游移和审视。
我越来越多地将视线停留在那帮喊我“泥巴种”的她的同类身上,没有打骂他们,反而罕见地露出思考的样子。
维达·加尔在思考!
贝拉特里克斯·布莱克显然也意识到我的权衡。她从来都是知道她的朋友不会变成我的朋友,也知道我不喜欢她的朋友。我们之间有着极深的隔阂,甚至这种隔阂是与生俱来的、无可逾越的。
我早就说过,贝拉需要我。她需要一位全心全意的崇拜者、一位追随者。她是一个心高气傲又自以为是的大小姐,而我又恰好在农场时代就创造这一需求、并满足她。于是,在她的朋友圈子里,她找不到我的替代品,再向下,又觉得人不如故。
只要我没有触及到这位大小姐的底线,她就绝对不会放弃我。
而这位小姐的底线又是什么呢?
——除另择他主之外,没有底线。
我是一个像人的动物,或者像动物的人。她的认知里,我十分愚笨、暴躁、直率,是一个完美的受到丑化的麻种形象。她驯服我,就像她的家庭教育过的纯血巫师驯服麻种巫师那样完美。她需要我来抬高她,于是,她就不得不扮演一位完美的“纯血主人”。
——高尚、大方、优雅、仁慈
她不能令我受到其他人的伤害,也不允许我效忠于其他人。哪怕在她等级森严的观念里,我比任何纯血都低等,我仍有教训纯血的权力,因为这也是她凌驾于其他纯血之上的象征。
所以,当我的观念发生动摇时,这位小姐那被纯血父母养得无比率真的脑子就开始思考:她是否对我缺乏关注与照顾。
接着,就自然地开始施恩与我,换取我的支持。她先是放松对我学业的管教,之后又给我一大笔零花钱,后来又问我想要什么周末礼物,她会去霍格莫德给我买来。
我得了礼物与钱,觉得贝拉对我还是比较好的,就继续捧着她。
做狗嘛,总要爆冲几次,才能让牵着绳子的人知道平日里的安分是多么难得。
于是,只要那些纯血一折腾我,我就折腾布莱克姐妹。贝拉被惹急了,也开始和我站在一处,警告那些人我是布莱克罩着的,叫他们离我远一些。
这样的次数多了,竟然也有一些纯血把我看成“自己人”——当然不是朋友,而是“朋友家的仆人”这种角色。
只是她也完全把自己当成我的大家长,和安多米达这个二家长一起管教我。
圣诞节临近,这两位准备回到布莱克家。安多米达不停和我说要按时吃饭、荤素搭配这样的话,贝拉则警告我好好写作业,每天把写完的作业寄给她。我闭上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她们两个就这样坐着列车离开了,回到属于布莱克的那个精致美丽又温暖的家,只留下我在寒冷的雪地里翻滚。我盯着她们的背影,嫉妒得咬住袖子,牙齿几乎把布料撕扯开,知道两腮酸痛,脚也在地上冻得失去知觉。
多罪恶的节日!
它把我们原本温馨可爱的小家撕碎,把贝拉和安多米达从我身边夺走,把她们放回那个无聊的纯血家族,又把我留在这个四面透风空落落的巢穴。
送走她们,我的生活骤然无趣起来。大家都是有家庭的人,一年到头忙来忙去,围着父母转悠,唯恐他们忘了自己,少了那么一两个月的零花钱。
而我却是个没有家庭的人。
我剥开糖果——这是从贝拉的箱子里拿出来的。她自愿奉上钥匙、糖果和衣物,抚养我这个孤儿。糖果缓慢融化在嘴巴里,从可喜的食物,变化成混合唾液的污物。我觉得这一过程十分奇妙,就像是人本身令它变得污秽不堪。
换言之,人在潜意识里就知晓自己是污秽的、他人更是污秽的,这是他们憎恶自己,憎恶同类的一种条件反射。就像我们看见雨就会站在树状的建筑下,下雪就会簇拥在一起一样。
如果一个人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他人,甚至认为他人的污秽程度与自我相同——那么这就是爱了——他们互相抚摸、接吻,将自己的种种不堪暴露于爱侣面前,从身到心。所以,相爱就是一种剥离、切割的过程,就像是在剥皮。
由此,爱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剥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是羞耻的。
我们的礼仪是不教会人相爱的。人需要穿衣服,这是智慧,是反伊甸、反上帝的行为。人类吃下知晓善恶的果实,却反而开始伪装自我,正是因为人类是邪恶的,又渴善的。
衣服是一种美好的表象、罪恶的伪装,心理上的衣服也是——人类为群居创造出重重道德、伦理也是。我们伪装美好,却又距离美好越远;渴望真实的爱,却又被教导着距离爱越远。
我们从知晓善恶的那一刻就开始明白自我之恶,我们开始伪装、成为魔鬼,自然不能住在伊甸。我们厌恶自我,自然就失去天生的第一个“爱”。
——自我之爱。
由此,为弥补爱之空白,我们又创造出新的爱——群居之爱。
伊甸是美好的,人间是痛苦的,人类的弱小令这个由他们种族命名的世界危机四伏。他们必须生活在一起,必须相爱。这一爱并非上帝创造,而是人类创造,又借由上帝之口传达。它有益于人类,却是人类的谎言。
因此,这一爱多数时刻会令人感到痛苦、背叛与仇恨。
爱之主体的变化从自我接受转化为对他人的接受,从自我坦白到互相剥离。而人之秩序又告诉我们,暴露是可耻的,于是,爱又化为一场精神折磨。
我盯着山楂树从,慢慢思考着爱与上帝这样的观念,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天才。心里又多了一些对自己的敬服。我思考这一切,想象自己成为一位哲学家或者先知。
这大概也是我能够被分进拉文克劳的原因吧。
我爱自己,却无法爱上人类,我生活在人间,却无法回到伊甸。提起人就满心仇恨、痛苦,哪怕是一个绝世大好人站在我面前,我也忍不住去嫉妒、怨恨,这是为什么呢?
我无法得出答案,可能是思考的仍不够多。
回到礼堂,今天的午餐有一碗鱼汤。可惜汤有些冷了,导致里面的奶油与鱼的结合格外油腻。冬天果然不适合食用这种食物,然而,它既然出现在餐桌上,甚至出现在我的碗中,我就会平静地将它喝下去。
野兽也是有珍惜食物的美德的。
估摸着时间,我将圣诞礼物寄往布莱克家。我做了一个鸟巢,又用山羊毛戳了三个圆乎乎的蛋,两只黑色的,一只黑底带着白点——它们象征着贝拉特里克斯、安多米达和我。
公用猫头鹰就这样拍打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它小小的黑乎乎的身影在离开前用喙尖轻啄我的手指,应该是想向我讨要什么奖赏。我给它一块从餐桌上摸过来的饼干。
今天维达·加尔小姐心情好,赏你了。
我在心底说。
舌尖也不由自主地在“赏”这个字上滑过,像是涂过黄油一样又香又甜。我的心情变得极好,高兴地回到寝室,抱着我的小羊,两只动物就这样靠着窗户和地毯陷入梦乡。
我与羊的每一个冬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我也是一只群居的需要温暖的野兽,于是,我将群体之爱寄托在羊身上,羊也生来是群居动物,它也将同样的爱交付给我。
我们相爱得十分美满。
清晨,我收到贝拉与安多米达的礼物。
贝拉先是在信中抱怨我不应该将两个人的礼物合在一起,因为这不符合礼仪。随后,她又叮嘱我把昨天和今天计划表上的作业寄过来。我看的很不高兴,就在心底骂她是个扫兴的人。
安多米达也在她的信里委婉提示我应该学会区分两个人的礼物,因为她和贝拉不住在同一个房间。贝拉很喜欢我的鸟巢和卵,她全部拿走了,只给安多米达留下一个软绵绵黑乎乎的“安多米达蛋”。
她们两个的礼物也被寄过来。贝拉送给我一只金灿灿的怀表,我怀疑是黄金的,应该很值钱。表盘上不仅刻着时间,还显示了我今天应该完成的计划。我合上表盖,咦,怎么出幻觉了,不管了,我什么都没看到。
安多米达送给我一捆薄被子,居然是热乎乎的,它很快被羊占据。然后,我又摸到一包饼干,很熟悉的味道,应该是那个叫做克利切的家养小精灵做的。
真是心灵手巧。
维达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