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

    “闭嘴,”姜晚头也不抬,声音冷成一把可以把他撕碎钢刀,“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差人把你重新送回李将军那里。”

    阿勒坦:???

    这又是谁惹她了啊?!

    这句威胁果然奏效,提到李绍英,阿勒坦忍不住摸了摸还在隐隐发疼的鞭痕,立刻噤若寒蝉。

    镐头紧紧嵌在碎石中,姜晚用尽全力才将它拔起,石屑溅起时,一抹翠绿在乱石缝隙中冒出来。

    见状,方才脸上的冷厉之色瞬间一扫而尽,姜晚眼底浮起亮光:“找到了。”

    阿勒坦被她骤然转变的声音吸引,他探头去看,才发现是翠绿的孔雀石。

    在矿场中当苦力这么久,他对这些石头疙瘩也有了些了解,不禁好奇道:“现在都用铁了,你费劲找这老古董干什么?”

    姜晚没有接话,转身离开。

    “诶诶诶!”阿勒坦急忙叫住她,“刚才那条件,你真不再考虑考虑?”

    姜晚停下脚步,缓缓回头看向阿勒坦,清亮的眸子再起凝起寒意:“他若是真有胆,那便来战,我们随时奉陪,不需你在此多嘴。”

    阿勒坦被她的眼神慑住,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没想到看起来温和的姜晚,居然还藏着如此锐利的锋芒。

    临走时,她最后瞥了眼这个胡人俘虏:“你最好在这里好好待着,趁早断了出去的念想。若是被军中的人发现,你可就没之前那般幸运了。”

    回去后,姜晚立刻着手改进。用开采的孔雀石炼出青铜,再加上一定比例的锡和铅,反复折叠锻打去杂质,便可炼出坚韧的复合金属。

    为减轻重量,她又令人在上面做了镂空云纹。

    最终,以青铜合金为主体、乌兹钢为铰链、浸蜡的藤皮为内衬,又辅以墨家机关来驱动,一具“钢筋铁骨”,便循着改进后的新图纸诞生了。

    之后,这副青金色的器具便经由姜晚之手,送到萧砚面前。

    姜晚告诉他,这叫外骨骼助行器,很奇怪的名字。

    许是唯恐再出现那日尴尬的局面,萧砚没有立刻尝试,姜晚笑着应下,答应改日再来陪他和这副助行器磨合。

    今日便是她来的日子,可萧砚不想让她再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便决意自己先试一试。

    穿戴之法姜晚已经细细讲过,过程并不复杂,他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准备好后,他扶着桌沿,从轮椅上缓缓站起身来,青金色的骨架稳稳撑住身体,没有让人感到半分异样的牵扯感,这幅器具也没有出现断裂的意外。

    当站在地上时,奇异的触感顺着脚底传来,踩在实地上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还很令人心安,仿佛被狂风卷起的,在空中飘荡多时的落叶,终于穿过云层,落回久违的泥土上。

    他试着小幅度挪了挪脚,筋骨关节很久没有活动过,虽是极其轻微的动作,也骤然牵扯到僵硬的肌肉,蚀骨钻心的痛楚瞬间沿着腿上筋络钻进心里。

    刺痛细密又绵缠,像是有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肉。

    扶着桌沿的手因刺痛而攥紧,指节发白,掌心渗出细汗。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痛试图挪动右腿。

    这副融合墨家机关的助行器着实精妙,藏在关节处的机括小巧隐秘,铜丝纤细如发,却可以带动精密的齿轮。只需要腿部微微发力,内里机关便可顺着动作自然驱动,全无僵硬滞涩之感。

    右脚落地后,他又依照方才的力道迈出左腿。

    双脚从容地踏在地板上。

    身上早已沉寂冰冷的血液,似乎被久违的动作唤醒,随着这一步的迈出,竟悄然奔涌起来,渐渐恢复了当年的热意。

    他先是扶着桌子走了几步,又借着墙边立柱走了一段。仅仅是这几步,刺痛已经让他额上滚出汗珠,顺着下颌滑落。

    他深喘了口气,决定不再借力,想试着独自走一走。

    可一松开手,重心便全然落在毫无防备双腿上。骤然离开外物,身体长久以来形成的倚靠惯性还不适应,无法维持平衡,他身形一晃,踉跄了几步。

    外面日光正好,风过处,枯枝摇晃,光影也随之摇晃。

    姜晚如约而来,只是刚走进院内,便听到房内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她心头一紧,立刻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快步走过去。

    屋内的人听到她的脚步声。

    不等她的手搭上门板,姜晚就听到萧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别开门。”

    姜晚的手悬在半空中。

    残废之人复健时,或许都有不愿将窘迫示人的心理。想到这里,姜晚没有坚持,默默收起打算推门而入的手。

    但她又担心再出什么意外,索性直接在门口坐着。

    “好吧好吧,我就在外面等着,”姜晚倚着门板坐下,老旧的门轴发出“嘎吱”的声响,“你要是有需要,叫我就行了。”

    姜晚轻易妥协,萧砚倒很意外。

    从前姜晚似乎总有一股不依不饶的执拗,凡事都要追根究底,没想到这次竟然听从了他的话,真没进来。

    他们离得很近,只隔了层薄薄的门板。姜晚轻浅的呼吸声从门缝中传来,让屋内凝重的气氛松快了许多。

    方才身形不稳,萧砚摔在地上时,五脏六腑都震得发疼,腿上旧伤在活动后更是火燎一般灼痛。

    没有借力点,他现在的身体尚未完全适应这副器具,想独自站起来,很难。

    但他知道,以后若想重新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甚至骑马、杀敌,就必须独自熬过这些困苦。

    姜晚在门外干坐着,顿感无聊,打算找找话题。

    她道:“怎么样,这个助行器不错吧?”

    “嗯,很好。”

    萧砚撑起手臂,将重心移到左腿上,试图屈膝。可膝骨多年未做这么大幅度的运动,这么一动,膝部瞬间传来钻心的刺痛。

    门外的姜晚听到他的回答,满意地笑了一下,继续道:“如果能恢复如初,你最想去做什么?”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传来沉闷的声音:“若真有那一日,我最想去沧澜关看一看。”

    “沧澜关?”这是姜晚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那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家人死在那里。”

    话音刚落,姜晚瞬间意识到不对,连忙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屋内传来重物拖动的声音,其中混杂着气息不稳的喘息:

    “无妨,不必道歉。这些年,早就熬过来了。”

    布料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传来,似是在挪动中牵扯到伤口,门板后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哼。

    “真的?没有骗我?”

    “真的。”

    “那……可以告诉我他们的事吗?”

    “你要听?”

    这次的声音比方才稳了很多。

    “那……你想说吗?”姜晚试探道。

    “你若是想听,我便说与你听。”

    自那一战后,世人或敬或叹,却很少有人对他提及萧家将领的名字。对于战死沙场的亲人,他也会尽量克制自己的回忆。

    每一次回想,都会使他重新置身于那个充满血腥气的寒冬,战鼓号角声四起,阴风在耳畔呼啸,鼻尖萦绕的除了血气还是血气。夜里铁马冰河闯入梦中时,指尖止不住地发寒发颤。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忘了亲人生前的模样,那些音容笑貌,渐渐地都被战场上最后的惨烈画面替代。

    不过,不知为何,现在面对门外的姜晚,他竟生出几分倾诉的念头来。

    他尝试着回忆道:“那年边关大雪,我和李老将军驻守陇州,他们都守在沧澜关。

    “起初战事稍缓时,他们还时常来信,说沧澜关最高处的烽火台上可以看到日出,说那里的太阳升起时,能照亮北境千里河山。后来胡人攻势渐急,连信使都断了,信也就再也没收到过。”

    屋内又传来木椅被撞得歪斜的声音,椅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再后来,探子来报,胡人凿冰渡河,集中主力偷袭沧澜关。父亲他们带着不足三千的守军,在关隘整整守了十日,”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第十日的夜里,城破了。”

    “余下残兵将胡人引入内城,母亲放了一把火……听说那一夜的火光,比沧澜关的日出还要亮。”

    屋内传来轮椅转动的轻响,萧砚已经扶着轮椅坐稳了身形。随后,屋内便陷入短暂的沉寂。

    姜晚心口一紧,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轻飘飘的安慰早已变得苍白无力。或许,现在的他根本不需要。

    听到门板后的动静渐渐弱下来,知道他大概已经好了,姜晚才继续道:“我能进去了吗?”

    “可以。”

    姜晚推门而入,看到萧砚重新坐回轮椅上,发丝微乱,沾了些许薄汗,衣襟和袖口上也起了不少褶皱。

    这情形,她不用细究便知发生了什么。

    姜晚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扫了眼逼仄的房间,不动声色地说道:“虽然这助行器能帮你借力行走,但要是想行走如常,还是要多练习才行。

    “这里空间太小了,怕是不好施展,换个宽敞点的地方如何?”

    她语气很轻快,半句未提他方才的窘迫,好像这只是一个临时想起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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