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赵玄端着两碗灵米饭和一碗焦黑的菜从灶房出来。
西厢房堂屋。
赵玄夹了一箸菜送入口,俊毅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小郡主见状连忙埋头扒灵米饭。
奚无霜收回神识。
这厨艺,没等她出手父女俩就得先饿死。
夜幕降临。
咚咚——
“进。”
奚父推门进去。
奚无霜坐在堂屋太师椅擦灵剑。
四目相对。
奚父轻咳一声:“小霜,我刚画了点符箓。”
他说着走到八仙桌把符箓放下,到嘴边的询问转了转,变为:“平安回来。”
大门关上,奚无霜垂眸把手中的落衍剑一抹到底。
灵剑入鞘。
她走到八仙桌前翻看。
爆火符,行水符,破土遁符,愈神符,金甲符。
五沓,四沓是用来保命逃路。
“……”
月光皎洁,虫鸣蛙叫。
一缕墨影身影同雪白墓枭离开栖山涧。
树影婆娑。
十四长老落到屋顶:“她又不是小娃娃,实在不放心你就跟上。”
负手而立的奚父睨了她一眼:“小霜从冰棺醒来不过十五日。”
十四长老手腕一甩,羽扇削死嗡嗡响的黑花血蚊打个旋回到她手中,她轻摇羽扇悠悠道:“少主当初可是北衍大陆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隐族未出事前,北衍大陆谁人不知隐族少主奚无霜杀伐狠绝,还称她为杀神无双。
话虽如此,奚父眉间忧思未减分毫,小霜是他女儿,也是隐族东山再起的希望。
他们谈论的人日夜兼程,在第六日来到一处城池。
白玄城。
奚无霜入城后直奔万书阁。
一连四天过去,凡相关的医经游记她翻了个遍,找到一些头疾缘由如修炼过度、魂魄缺失、头部曾受重击重伤……冰霜覆体则是冰灵根修者初期灵力失控、冰招伤及经脉。
她若有所思摸了摸后脑勺,此处还真受过重击。
她合上书页,自八楼下去,每层都拿了几本先前看中的典籍游记。
一楼大堂,店家看着柜台高高一垒,笑得见牙不见眼,本以为是个蹭读,没想到是贵客。
“仙子慢走,敬请再次光临。”
奚无霜离开万书阁又去了坊市一趟,而后直奔城外破庙。
她进入破庙,守庙的白胡子老道看了她一眼懒懒递给她一个素白面具。
面具带上,白光一闪,奚无霜变成一个五尺高的黑衣男子身形。
白胡子老道打了个响指她便消失在原地。
天旋地转,她落在高悬着万弈公会的热闹大堂前,里面来来往往都是同她一般带着素白面具身量一致的“男修”。
她缓步走进去,绕开众人走到一个不起眼的窗口。
咚咚——
里头的女修托腮眯瞪着眼,闻声懒懒睁开眼:“小道友,你走错了,普通任务右转第一个窗口排队。”
奚无霜不语,轻叩柜台的手向前推,在女修疑惑的目光中缓缓移开手掌。
一枚紫色玉令静静躺在黑木柜台,玉令上的龙纹好似下一瞬就要活过来。
不以为意的女修顿时坐直了身子:“前辈里边请!”
这可是完成一百道乙级及以上任务才能拿到的紫龙玉令!
她一个拂袖,二人消失在原地。
有修士看到这一幕,立刻捅了捅身旁同伴:“竟然有人够资格去接甲级任务。”
同伴看到柜台的女修已经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修,知晓他说的是真的。
“难得一见啊,我来这十多回了,第一次见换人了。”
“也不知道是谁,你说会不会是天骄七子之一?”
同伴斩钉截铁:“不可能,七子中最嗜杀的杀神无双早死了,听说她族地的火现在还烧着,其余六人论家世论性子都不是会来万奕公会接任务。”
“甲级任务都在这里,道友可有中意的?”女修笑吟吟问道。
奚无霜一眼看到第四块令牌上一个熟悉的名字——莫天卓。
他天骄七子之一,也是帮玉遁谷屠戮隐族的莫家的少主。
她指尖轻点那名字下的骷髅头:“多少灵石?”
“道友,此人三万上品灵石。”女修好不容易见有人问这个任务,殷切道:“雇主前些日子追加了四十万中品灵石。”
一上品灵石等于一百中品灵石。
此人不难杀,主要是背后莫家让人忌惮。
奚无霜在女修期待的目光拿起了那枚令牌:“就它了。”
“好嘞!”
奚无霜从传送法阵离开了万弈公会。
莫天卓心高气傲,奚无霜和他不算相熟,又时隔一百多年,她探寻了七八日才找到他的踪迹。
仓兽集市。
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奚无霜闷头随着人流前行,一个不察撞到人,她脚步一顿,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她突然被拉住。
她冷冷回头。
眉眼凌厉阴鸷的男修回视,愈发用力攥住她手臂。
奚无霜面色更冷:“放手!”
男修本看她态度冷傲想教训一番,现下看清她面容,仙姿玉颜,清冷出尘,心中教训之意荡然无存。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无意冒犯,只是道友方才撞到我了。”
奚无霜听到是自己理亏,羞赧道:“道友抱歉。”
男修看她眼睫微垂,玉白脸颊漾起一抹薄红,心底仿若被一片羽毛轻轻撩过:“无碍,无碍,我唤天卓,道友如何称呼?”
“相雨。”奚无霜说着轻挣手臂:“道友,可以放我离开了吗?我还要去买七色云鹿。”
她易过容颜,就连声音也变了,并不担心他认出她。
莫天卓道:“七色云鹿已过开拍时辰,想必早被人买去了。”
“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是午时开拍。”奚无霜肃了脸色:“松手。”
莫天卓见她真要生气,立刻松开了手:“相雨道友,是巳时开拍,不信我陪你去瞧瞧。”
奚无霜也不说答应也没说拒绝,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向卖七色云鹿的地方。
莫天卓挥退手下,神色从容跟上她的脚步。
奚无霜神识看到他跟上来,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枉她依着记忆易了个他喜欢的面容。
两人一前一后到拍卖场,一问七色云鹿果然已经被拍走。
莫天卓见玉白面容郁闷又懊恼,心知自己的机会来了。
伙计离开后,偌大的会客厅中就剩下她二人。
奚无霜郁闷地埋头往外走,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身竟距莫天卓不过一臂远,她不自在地后退一步:“道友,你知道哪里有七色云鹿吗?相雨有重谢。”
莫天卓嘴角微扬:“略有耳闻。”
奚无霜眼前一亮,拿出一袋灵石:“恳请天卓道友告知。”
莫天卓低头看了一眼,覆上她的手轻轻推搡回去:“相雨道友这就见外了,你我有缘,我自当带你去。”
奚无霜顿时涌起恶心,宽大道袍下的手臂起满寒毛。
她不动声色移开手,勉强扬了扬嘴角:“真的吗?相雨真是不知怎么谢道友才好。”
“相雨道友客气了。”莫天卓收回手:“七色云鹿曾在水华山出没,今夜我们便在那里蹲守如何?”
“好,多谢道友。”
七色云鹿灵巧机敏,若要抓它人越少越好,是以去水华山,莫天卓只带上两个手下。
四人御剑落在水华山山顶,入眼是一片鲜艳夺目的红苜草。
奚无霜略带惊喜道:“是七色云鹿最喜欢吃的红苜草!”
莫天卓见她如此,不免心中得意,他负手走到她身边:“相雨道友,七色云鹿鼻子灵敏,我们还是去林间等待,莫要在此地留下气味。”
“道友提醒的是,我们快走。”
莫天卓带她进林子,示意两个手下贴上清气符留下布困阵。
高华树下,莫天卓摆放好小桌小椅:“相雨道友请坐。”
奚无霜看着桌上的灵果灵糕,默了默:“天卓道友,我们是来抓七色云鹿……”不是探春宴。
莫天卓笑道:“相雨道友放心,这小食不会影响捕鹿。”
奚无霜点头坐下。
此地地势高,恰好把红苜草地收入眼中。
奚无霜认真看两个莫家手下布阵。
莫天卓轻点膝盖,目光一寸寸滑过她的侧脸:“相雨道友要这七色云鹿是作何用处?”
他好心主动帮忙,自然不能瞒他。
奚无霜道:“给祖母做寿礼。”
“相雨道友好孝顺。”莫天卓舔了舔嘴唇:“相雨道友是哪家族门派?”
奚无霜蓦地回头看他,郑重摇头:“家中长辈允我出来时下了令不许说,天卓道友抱歉。”
“无碍。”莫天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天卓只是想万一是与莫家相熟,届时好同相雨道友一起去贺寿。”
奚无霜一顿,认真看着他:“天卓道友俊朗热心,我祖母见过你一定很欢喜。”
莫天卓眼前一亮:“那……届时道友可愿带我去见见祖母。”
“可以。”
见他毫不掩饰的欣喜,奚无霜眉眼含着浅淡笑意拿起一枚灵果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四周虫鸣声声。
莫天卓仰头。
天穹无云,星子散落几颗。
他压低声音:“相雨,这不算个好天气,今夜七色云鹿怕是不会来。”
奚无霜道:“夜才刚刚开始,道友若是等不下去可先行离开。”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天卓皱眉,想了想没再劝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上仅有的几颗星子也不见了。
“要下雨了。”
奚无霜听到他小声嘟囔,宽大衣袖盖住的指尖轻点。
片刻后,两道彩光自远处飞来。
莫天卓本要劝她离开,见状顿时正了身形。
彩光并排在天上打着圈似乎是在观察下方。
莫天卓和隔着红苜草地的对面林子的两个手下不约而同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约莫过了三刻钟。
两道彩光飞向红苜草地。
白光一闪,鹿鸣声起。
两只七色云鹿被困住,顷刻间搅得阵中泥草飞扬,只依稀看得出两道彩色身影。
两个手下飞身而起冲向法阵。
奚无霜道:“道友,可是抓住了一双七色云鹿?”
“是。”困住不代表能抓住,莫天卓不敢掉以轻心:“相雨你在此地等我。”
他快到法阵时,身后传来阴寒刺骨的死意。
他猛地回头,一只黑色大手重重拍下。
砰!
嘭!
嘭!
莫天卓砸入地里,爆炸声随之响起。
法阵中两个手下同两只“七色云鹿”一起炸做灰烬。
“咳咳!”莫天卓顾不上喉间翻涌鲜血,往怀中一抓,掷出两道符箓。
火光骤起,黑白异瞳的影人毫不在意踩过火焰。
莫天卓刚才挨那一掌体内已有黄泉死气,他忍痛催动灵力飞身而起与影人打作一团。
奚无霜隐在夜色中操控影人猛攻不舍。
雷声轰隆,豆大的雨点落下。
莫天卓双臂被削去,他恨声道:“相雨!你这个毒妇竟然设计我!”
“错了,我叫奚无霜。”
奚无霜现出身形撤去易容,居高临下漠然看着他。
百年前死去的人出现在面前,莫天卓紧绷的弦咔擦一声断了。
杀神无双!
他今日必死无疑!
“本少主便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哗哗雨声中,他低声诵念莫家密咒。
奚无霜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她正要操控影人阻止,双手再次覆上冰霜,与此同时刺痛席卷太阳穴。
她错愣之际,密咒已成。
神识献祭,带着毁天灭地之势赤色大拳捶向她。
轰!
山顶林木尽数断裂。
奚无霜砸入泥泞山地,纵有影人相护却因冰霜的缘故她身体变得极其脆弱,她呕出一口鲜血,咬牙抬手:“吃了他。”
身体几近透明的影人三步并两步上前抓起狞笑的莫天卓生食他的元魂。
枯槁的莫天卓被丢到地上,九幽冥魂自影人眉心飞回到奚无霜腰间灵佩陷入沉睡。
奚无霜召出墓枭。
巴掌大的墓枭咻得变成三掌大,双爪抓住她奋力飞离水华山。
莫家人赶到水华山时,下了一夜的大雨已经冲刷掉大部分打斗痕迹,只留下几个大坑。
愤怒哀恸的莫家人中,一个高挑双眸狭长的白发男修若有所思看着莫天卓灰白尸身。
莫天卓的死法与他的谷主一般无二。
该死的隐族人!
另一边,墓枭努力扑棱着翅膀。
月亮下去太阳升起。
墓枭精疲力竭之际,刻着栖山涧三字的神木匾映入眼帘,它死寂的黑眸蓦地亮了起来。
昏过去的奚无霜被它放在神木匾下的道路正中间。
这倒也不怪墓枭,奚无霜要两三天才能回的地方,它一夜加一隅中就回来了,而且一路还被满身冰霜的奚无霜冻着。
山风轻抚。
墓枭趴在奚无霜身边大口大口粗喘气。
赵玄从灵药田回来,远远看到牌匾下躺着一个月白衣裳染血的人。
他脚步一滞,毫不犹豫转身把迈着小短腿奋力跟上的小郡主抱起往回走。
“父王?”
“别说话。”
“桀!别走!”恢复一丝丝气力的墓枭蹿出去:“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