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枭大张翅膀拦在赵玄跟前,双眸锐利盯着他。
赵玄后退一步,他记得它,先前在玉遁谷时它站在奚无霜肩上虎视眈眈盯着他。
刚才它高喊救主人。
他看向倒在路中间的血迹斑驳身影。
她是奚无霜!
他本就不想多管闲事,知道是奚无霜后更不想,无他,她性子喜怒无常,对他父女杀心十足,救她无异于养虎遗患。
墓枭看他不动,猝然尖鸣催促。
小郡主吓得一抖,惊惧地抬手捂上耳朵。
赵玄抱紧她,看向墓枭:“我不会医术,我去药田请大长老来。”
“不行。”墓枭逼近他:“带主人走!”
赵玄被它逼得一步步退到奚无霜身边。
小郡主抓紧掌下衣裳,忍着害怕仔细偷看地上青丝散落的苍白侧容。
“娘亲!”她瞪大眼睛,小手猛摇紧抓的衣裳急急道:“父王,是娘亲!娘亲身上有血!”
“别看。”赵玄转身,她若吓到晚上又得做噩梦。
背过去的小郡主却不听,努力扭头看地上的娘亲:“父王,救救娘亲!”
“是仙人,你要称她为仙人。”赵玄说着把她放到地上:“你先回去。”
与此同时,墓枭气势汹汹快步走近。
赵玄单膝跪地,大手覆上瘦削的肩膀,略微一用力就把人翻过来。
奚无霜软绵绵靠在他结实手臂,湿哒哒的乌发散落几缕在煞白的脸上。
墓枭跑近探头看她眼睛。
主人没醒。
这时,一抹小身影蹲到它旁边倏地抓住奚无霜垂在地上的手。
“好冷!父王,娘……仙人手好冷!”小郡主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白皙又软软的手。
赵玄看着她紧张担忧的小脸,额间青筋直跳:“知道了,松手。”
习武之人昏倒都会无意识出招伤人,更何况奚无霜修仙法,若哪个动作惊触她甩出法招,届时伤到她可如何是好。
小郡主被他威严肃声吓到,咬着下唇轻轻放下冰冰软软的手。
赵玄肃声道:“退远些。”
小郡主一颤,揪着衣角后退五六步。
赵玄收回目光低头把人往怀里收,随着他动作奚无霜半个身子贴到他胸膛,她身上冷意霎时蔓延到他身上,他一顿,抬手抚去她面上湿发,屈指欲探鼻息。
奚无霜蓦地睁开睛。
目光相接。
赵玄右手悬停在她面前,一时辨认不出她这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仙人?”
“回、族、地。”冷冽嗓音嘶哑虚弱。
赵玄敛眸:“是。”
他一手下移扣住,一手穿过膝弯,轻松把她抱起。
“知韫跟上。”
小郡主下意识点头,想了想又道了一声好才小跑跟在他身后。
墓枭变成拳头大小和小郡主并行。
奚无霜本能警惕地抬眼盯着坚毅侧脸,可没一会儿她便阖上了眼。
因精神不支,也因温暖稳当的怀抱。
她无意识歪头靠在宽阔肩膀,大步朝前走的人微不可察顿了一下。
栖山涧中。
赵玄路过两间院子皆不见有人,他不由加快脚步。
“呦,赵玄,你去种灵药怎还抱得美人归?”
前方,十四长老似笑非笑地摇着羽扇朝他走来。
赵玄脚步一滞,不卑不亢道:“十四长老,这是无霜仙人,她受伤了。”
“……什么!”
一阵风刮来,赵玄怀中一空。
十四长老抱着奚无霜快步离开。
赵玄看着她们背影,缓缓放下双手。
仙人应该不会因寒疾而死罢。
小郡主的目光随着远去的十四长老拉远。
她身旁的墓枭叫了一声,绕过赵玄冲到十四长老身后。
赵玄回过神来转身,却见小团团揪着衣角怯怯看着他。
他疑惑皱眉。
小郡主见状瞬间缩起小肩膀。
赵玄了悟。
她在害怕他。
他蹲下,张开手臂:“知韫过来。”
小郡主慢吞吞走过去,刚到他面前站定,悄然合拢的双臂把她扣到暖暖的怀抱。
赵玄把她抱起,边走边问道:“父王刚才吓到知韫了?”
小郡主搂着他脖子,伏在奚无霜刚才靠过的肩膀。
一股不属于她父王的淡淡冷香若隐若现,她吸着鼻子找。
赵玄听到细微的吸小鼻子声音,整个人僵了一下。
这是哭了?
“抱歉,父王……父王刚才不是凶你,刚才太危险了,父王才大声了些与你说话。”
小郡主停下吸小鼻子,小手抵着他肩膀后仰看他。
赵玄见她眼睛没红,不由松了一口气,不是哭鼻子就好,又看她懵懵呆呆,他轻轻晃了晃:“知韫,不要怕父王。”
小郡主终于回过神来,抿起小嘴巴,缓缓靠在他肩头:“嗯。”
赵玄轻抚她小小后背,步履轻快。
他穿过垂花门左转从抄手游廊走到西厢房前站定开门。
小郡主盯着对面罕见打开了的门,小声道:“父王,我想在长凳玩。”
这等小要求赵玄自不会拒绝,他转身把她放到游廊长凳上。
余光中,他瞥见对面的门开了。
他正要仔细看时两道匆匆脚步声传来。
两个隐族人目不斜视快步走进东厢房。
赵玄这下终于确定奚无霜在房中。
他低头,见小团团微微皱着小脸目不转睛盯东厢房,压低声音叮嘱道:“父王去做中饭,你乖乖,不要出宅院也不要靠近对面厢房,记住了吗。”
小郡主应道:“记住了。”
目送赵玄的身影远去,她翻身跪在长凳上,小身子前倾挨在美人靠,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偷看对面厢房。
一炷香过去。
期间又进去了四个人。
小郡主皱着秀气的眉毛,盯着自己一张一合的牵过娘亲的双手。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多人都可以进去看娘亲,她却不可以。
明明娘亲是她的娘亲!
她越想越不开心,细细小小的手指快绞成麻花。
赵玄在灶房忙活,不时抽空探头看一眼小团团,就怕她左了性子去东厢房找奚无霜。
西厢房飘出饭香。
东厢房仍乱作一团。
奚父听到传音后马不停蹄赶回来,他让二族老带走其他族人,房中剩下他和十四长老以及坐在椅子上握着奚无霜手腕的大长老。
十四长老起身站到大长老身后,奚父坐到床边:“墓枭怎么回事?”
他素来儒雅随和,如今寒着脸,唬人也唬鸟。
墓枭缩在架子上,听到奚父叫它不由打了个激灵,它歪头回想昨晚看到的。
“主人……杀人……受伤……长冰霜。”
奚父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十四长老,小霜回来时身上有冰霜?”
“没有,就是道袍和头发有些湿。”
房中安静下来。
奚无霜是被痛醒,一道灵力强行通开她破裂堵塞的经脉。
“啊!”
奚父眼疾手快抓住奚无霜挥来的左手。
奚无霜撞入一双紧张又心疼的琥珀色瞳眸中,浑噩脑子渐渐清醒。
她转了转眼睛:“放手。”
嘶哑嘲哳,简直比墓枭的破锣嗓音还磨人耳朵。
奚父动作轻柔把她左手放下。
大长老也松开她右手:“少主,你四处经脉破裂,莫要乱动。”
“破裂四处!”奚父几乎是吼出来。
奚无霜敛眸:“无碍。”
奚父顿时瞪大眼睛。
什么叫无碍,她修为险些就废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枚墨紫色蕴灵珠,单手掐诀,蕴灵珠飞至床榻上方飘出灵气。
灵气柔柔包裹住身子,奚无霜经脉剧痛稍缓。
奚父目不转睛看着她,待她脸色好些,他才道:“墓枭说你杀人受得伤,身上还长出冰霜。”
奚无霜眸光微闪,冰霜的事她本不打算告诉他,此事一时半会无法解决,说出来徒增烦恼罢了。
她神念一动,四只素灰芥子袋落在骨节分明的大手旁边。
“我去公会接了个任务,所长冰霜只是挨了一道法招。”奚无霜咽了咽干疼的喉咙:“这里总共三万两千上品灵石,您放入族中公账。”
十四长老看到她咽喉咙,倾身把一枚拇指大小的姜黄色润心果轻轻抵在她嘴边。
奚无霜一愣,乖乖张嘴衔入口中。
润心果入口即化,甘甜清润。
奚无霜咽下,喉间干疼顿时消散,她轻声道:“多谢长老。”
十四长老退回原处,柔柔一笑:“少主客气了。”
奚父看着手边芥子袋,苦涩蔓延心头:“是我没本事,拖累你了。”
不说他族少主,就是他年轻还是少主时都是族中提供灵石等一切资源供他四海历练,那像现在,她灵力未完全恢复就要去接任务贴补族中,弄得险些成为废人。
奚无霜偏头,干巴巴道:“我是隐族少主,这是我应该做。”
她说着想到还买了典籍,神念一动,一只黑色芥子袋掉到素灰芥子袋上。
“这里面是一些典籍,帮我交给二族老。”
“好。”
说话的功夫,奚无霜煞白面容恢复了一些血色。
奚父收起五个芥子袋。
大长老抬手再次扣在她腕间道:“少主,老身给你修复经脉。”
“好,劳烦大长老了。”
东厢房大门哐当一声自动阖上。
玄光耀耀。
奚父和十四长老护法。
奚无霜双目紧闭,紧咬嘴唇,额间布满细密的冷汗,冷艳面容痛色难掩。
修复经脉并非易事。
五日后,东厢房法阵撤去,大门由里打开。
奚父和两位长老出来时,小郡主和赵玄刚好从药田回来。
“赵玄见过族长、大长老、十四长老。”
“知韫见过外祖、大姨祖、十四姨祖。”
疲惫不堪的三人看到福身糯糯问礼的小郡主脸上皆露出温和笑容。
奚父道:“快起来,不必多礼。”
看到她小脸晒红,他一闪而过愧疚。
照理不该让她父女去药田劳作,但小霜不喜她们,他便不敢优待怕适得其反。
小郡主站起身子,忍不住看他身后又阖上的门。
赵玄见状担心她失口唤奚无霜娘亲,先声问道:“族长,无霜仙人如何?醒了吗?”
奚父没想到他会问,面上不显道:“醒了,赵玄,那日多谢你送小霜回来。”
赵玄拱手:“您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
小郡主听到奚无霜醒了,双眼顿时亮晶晶。
奚父逗了小郡主几句才回正院,两位长老也离开了。
赵玄看了一眼东厢房,压下复杂思绪,照常去灶房做饭。
小郡主自然而然走到游廊长凳坐下看对面的门窗紧闭。
东厢房中。
奚无霜倚坐在床头,神色淡淡望着前方。
痛得死去活来的五日过去,她经脉并未修复好,一时半会也不能下地。
接下来,她还要每日自己用灵力淬炼经脉,那滋味并不好受。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才从冰棺醒来不久又得在卧床休息。
父亲临走前还下令她半年内不得离开栖山涧,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她环视房中,墓枭在架子上睡觉,阳光从窗棂射进来,几日没开过的房间憋闷得厉害。
她手一扬,长廊那方的窗户慢慢打开。
阳光明媚,微风吹入,她心中躁郁散去不少。
小郡主百无聊赖玩着手指,余光看到对面窗户动了,登时坐直身子看去。
窗户打开了却半晌也没见心心念念的娘亲,她脱掉鞋子,站到长凳上眺望。
只看到一道木色炕桌边缘。
王府中炕桌是放在榻上,前方打开窗户后一定也有一张小榻!
她小脑袋瓜子想到这,整个心思活络起来。
没等她做些什么,赵玄就过来唤她去洗手吃中饭。
她一直到吃完都在念着那扇打开的窗户。
赵玄收拾好碗筷,洗了个冷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才回房中哄小郡主睡觉。
榻上,小郡主闭上眼,小脑袋瓜转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儿,她睁眼:“父王,我去如厕。”
赵玄起身。
她忙抓住他的手:“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去。”
赵玄在药田忙活半日此时也累,听到这话,他摸了摸她的头:“好。”
小郡主出到堂屋,屏着呼吸爬上椅子从八仙桌上拿了两个灵果,又直奔灶房抱起小凳子,然后蹑手蹑脚来到东厢房外。
三息后,一只小手抓着红彤彤灵果在窗外晃过。
奚无霜默不作声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两枚灵果立在窗台上,一根白嫩小手指一戳一戳。
灵果接连滚落白玉榻。
咚!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