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透过帘子劈进来，刺亮了整个房间，雷声滚滚，恍惚间，彷佛天地都在摇晃。

    夏有秋迷迷糊糊睁开眼，翻了个身，视线意外对焦到一双眼睛，贾栗正直直盯着她。

    她吓得身躯一震，马上从被子里弹起，食指颤颤巍巍地戳向贾栗的额头，实心的，是真人。

    夏有秋躺下：“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还没睡着？”

    贾栗：“我刚刚去上厕所了，雷声好大有点吵。”

    夏有秋：“你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和李杏吵架了呢。”

    贾栗淡淡一笑，“还打架了呢。”

    夏有秋：“啊？真的假的。”

    贾栗摇头，“假的。因为在铺床什么的，所以花了很多时间。”

    “好吧。”夏有秋伴着雨声睡去。

    贾栗平躺着，将凌乱的睡衣往下拉扯，突然发觉睡衣宽松许多，她悄悄伸出袖子查看，心头一惊，原来真的穿错了。

    暴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屋外天色阴暗如灰，冷风凛冽，雨滴密集地贴合着窗面，浸湿了沙尘，每阵响雷都令树枝忍不住颤抖，所有的一切都混合在模糊之中。

    但因天气极差，几人的返回计划一直未提上行程，导致不少工作被搁置，只好选择冒雨回去。

    临走前，两秋送给贾栗一条红绳檀木吊坠。

    夏有秋告诉她：“这是妈妈带着我俩去庙里求来的，她说这个用来保平安，虽然我俩不信这个，但它说不定真的有用呢，你拿着吧。”

    贾栗将其系在脖子上，轻轻摩挲着，“我会好好珍藏的，谢谢你们！”

    她转向李杏，两人之间像蒙着一层水雾，聚不合，散不开。

    江冷秋：“你们两个不抱一下吗？”

    他用手肘碰击着夏有秋，疯狂暗示她。

    夏有秋附和：“是啊是啊，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了。”

    贾栗歪嘴轻声道：“早就抱够了。”

    “什么？！”两秋表情呆滞。

    贾栗连忙改口：“我说，这个暴雨真是的够了。”

    李杏笑着揉弄她的头，“那我走了。”

    贾栗：“再见。”

    李杏：“嗯。”

    贾栗站在大门口，凝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里，某种说不出的寂寞闷在心底，时间一久，便长出了霉菌。

    她打算放弃模特事业，重新拾回写作，并将此事告诉了郑柳嘉。

    郑柳嘉始终持赞同意见，只要她能开心生活，怎么样都好。

    别墅空荡荡的，时常仅有贾栗一人，起初，她享受着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相伴。

    郑柳嘉因出差频繁而在外居住，她定期把生活费汇入贾栗的账户，且将各类大型活动的门票邮寄回家。

    贾栗一场也没去，堆积的门票塞满了两层柜子。

    她会和亲友们保持联络，与恋人谈天说地，只不过一旦钻进文字里，她便是三天五天未眠，痴迷地写，忘我地写，全然忽略了其他事情。

    她在家中的每个角落逗留，蹲着，坐着，躺着，试图寻找灵感，排解孤独。

    她猛然意识到，她的冬寂症复发了。

    电话里头依旧是熟悉的问候，“妈妈，你最近怎么样？”

    郑柳嘉：“我很好呢，饭有吃觉有睡。”

    贾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郑柳嘉：“我快了。”

    贾栗记起什么，“对了，我小时候的照片都在哪呀？”

    郑柳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贾栗：“不是说好了，我二十五岁就能拿出来看看，前几天我就已经过完生日了。”

    郑柳嘉沉默了会，“是啊，在妈妈房间的衣柜里，有个铁盒子，你打开，里面就是了。”

    贾栗寻寻觅觅，费劲地找到了盒子。

    她亮出戒指的尖刀，将盒盖暴力撬开，尺寸不同的照片叠成厚厚一垒，记事本与笔状机器挤在夹缝里。

    贾栗被记事本吸引，在这个时代，仍坚持在纸上记事，确实是件稀罕事，本子封面写着大大的“回忆录”，不过，这并不是她的字迹。

    她好奇地翻看：

    “2080年7月，晨昏大楼问世，那年我正十六岁，在空中城最顶尖的工业大学就读，并选择了难度最大的机械专业。家人说我太年轻，心高气傲，我不觉得。”

    “2082年4月，在上选修课程时，我认识了陈付，那年他正三十四岁，主要讲授建筑学。但经过相处后，我发现他对机械方面也颇有研究，于是我们经常进行学术交流。”

    “同年10月，我的双亲因交通事故去世，法院根据遗嘱将所有遗产判给哥哥，这也是我人生中沉重的一次打击，我很难受，但哭不出来。

    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我付不起昂贵的学费，只好半工半读，即使如此，我仍面临着个人的经济危机。陈付得知后找到我，他决定支付我将来的学费，为了顺利完成学业，我接受了。”

    “2083年2月，我受到邀请，第一次来到陈付的大别墅，师母，陈付和管家都热情地招待我，师母和陈付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让我别客气。

    那晚我住在陈付家，在师母口中，才真正了解到陈付的过去。”

    “2085年6月，我毕业了，并考取机械师的证件，在一家机器人公司上班，公司待遇好薪资高，那会我觉得自己风光无限。”

    “2088年4月，空中城面临经济危机，公司大批裁员，减少工资取消福利，我辞职了，为了回报陈付一家对我的帮助，我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他不要，只希望我能坚持自己的路。

    于是我在机械上埋头苦干，从理论到零件。”

    “2090年8月，我提出了机械再造人的概念，并发表了《关于机械再造人的可行性》。其原理是通过改变磁场，将物质世界的意识存储于芯片，再植入进机器人的身体里。

    我描述给了陈付，他表示很愿意参与，最好可以上手实践。”

    “2093年5月，我投入大量资金，购买了最先进的设备，终于造出了意识捕捉器与电子芯片，陈付引进一批机器人，我们进行了组装与运作。

    结果如我们所愿，机械体连接上芯片，机器人出现了自主意识，但并无其他记忆，机械再造人诞生了。”

    “同年同月，我挑选了一个小型机器人，将一个差不多十五岁的女孩的意识植入其中，给她取名为魏犹华，作为我的女儿。

    我把她安置在家中自己照顾，而其他再造人安排在陈付的某个废弃工厂内。”

    “2094年11月，我和陈付因再造人的处置问题产生争吵，我认为应先向国际申请专利与商标，再投放进市场，陈付却不希望机密泄露，想要开创公司进行生产。

    然而，首批再造人合伙逃了出去。我们谁也不愿意上报，此事也不了了之。”

    “2095年1月，数名再造人在两成边缘活动，通过非法渠道购买了炸药，将围栏系统炸毁了一角，偷渡到地上城，并在城市中心打死了一位路人。

    此事带动其他跃跃欲试的再造人，他们偷取武器袭击人类，人机大战爆发了。

    两城同时弥漫着硝烟，好多人流离失所，失去挚爱，世界被灰色的烟雾笼罩，吸进肺的是颗粒，呼出口的却是血。”

    “同年9月，我在后悔，我想认罪，日日夜夜痛苦万分。如果当时不执着，就不会有这般结局。我带着魏犹华四处逃窜，寻找安全的去处。”

    “2097年4月，我和魏犹华投奔陈付，尽管他憎恨魏犹华的身份，但还是接受了她。

    师母却因战乱患上忧郁症，吃药离开了。

    我的心好似缺了一块。”

    “2100年1月，在双城军队的压制下，再造人宣布投降，人机大战结束了。上头下令销毁所有再造人，我将魏犹华藏在某栋大楼的地下室内，并提醒她：不要被找到！不要被找到！”

    “同年3月，不知道他们以何种方式，但魏犹华被找到了，她和其他再造人的命运一样，被销毁了。

    所有人仍陷入恐慌，认为机器人过于智能，从而产生了意识。同时，机器人不再被生产，无论以什么名义与用途，一旦发现，必有重罪。

    机器人公司纷纷破产，这条产业链也随之破碎。”

    “2102年2月，我计划着建设世纪大楼，但由于人工费过于昂贵，所有一直未执行。某天，在一条巷子里，我听见孩童的哭啼声。

    撕裂的声音令我有些心碎，我把她从垃圾桶里抱出，是个女孩，她浑身发烫，满脸通红，小手紧紧握住我的拇指，我急忙送她去医院抢救。

    她还是走了。想救她，非常想救她，我心底不断冒出这种想法。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我捕捉到很多意识，但都不是她，于是我走遍大街小巷，在我们相遇的地方找到了她。

    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购进了最好的零件，制造了机械再造人，并采用了生物技术，将我的基因，她的意识，通通写在芯片里。

    她外观与人类无异，要吃要喝，会和正常人一样长大发育，受伤会疼，需要吃药，但她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去。”

    “2102年12月，她苏醒了，叫我妈妈。我给她取名叫贾栗，为了给她提供最好的生活环境，经济条件和物质生活，我放弃了机械，选择了从商。

    我和陈付也握手言好，但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甚至要倚靠轮椅才能活动。”

    “2125年1月，栗子快二十五岁了，回望这二十几年里，她逐渐成长为一个优秀强大的女人，很棒的事业，真诚的朋友，我真为她感到自豪。

    我好想我们两个就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下去。但我做不到。

    当年的大战还时刻在我脑海里不止，我无法再隐瞒下去。

    在飞艇事故结束后，我将所有工作与事务转交给好友，为栗子买下偏远的大别墅，把存款分期打进她的账户，伪造我在远方关注她的假象。

    她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因为我不会回来了。

    我决定向国际警方坦白，他们开始怀疑贾栗的身份，于是我提出逮捕的条件，不能抓走贾栗，不能将她销毁，他们同意了。但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栗子，不要来找我，也不要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