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依着树干看着表。秒针滴滴答答，一片落叶在时间中飘落在他头顶，他用手轻轻拂去。

    如他预料的一样，几个人的口供与时间是一一对应的。虽然音乐楼门口的颜控很模糊，但是还是可以通过一些外在特征比如：头发颜色、衣服等辨认出人。不过很可惜，音乐楼其他楼层由于监控升级失误，导致这几天的影像全部丢失了——也就是楼内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升级导致的技术故障吗？

    而且，在陆陆续续进来的同学中，没有上原离的影像，说明她最后消失的地点不是音乐楼。可是……

    高明仰头看着那棵叶子几乎掉光的树正摊开疏朗的枝桠，在灰蓝的天空里画着凌乱的线。剩下的几片残叶挂在最高的枝梢，被风推得晃荡，像快要熄灭的火星。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在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倒比满树绿叶时更觉清透。

    “学长，久等了！”远处传来湘子的呼喊，高明低头看见女孩穿着红裙子一路飞奔，鲜红的身影在枯黄的树林中格外明显。

    湘子到跟前，大口喘着气，看了眼表撑着膝盖说：“我老远看见学长还以为我迟到了呢！这不是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多钟嘛。”

    “今天早上没课，我就先来了，因为有些问题想不明白。”高明有些抱歉地看着快累成狗的湘子，“要不要缓一缓再进去？”

    湘子直起身摆摆手，声音还是有点喘：“没事没事，我就是刚才跑太急有点岔气。”

    高明掠过湘子的肩膀目测了下刚才她跑过来的点。大约50米，正常距离。那你要加强锻炼了，小桥记者……

    两人进到楼里，入门便听到咿咿呀呀的音乐声。上到三楼，往里走几步便是大和穆的练习室了。练习室门口右侧贴了个牌子“古典钢琴音乐教室”。

    “这是个教室呀。”高明手指划过那个门牌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里平时会有学生上课了。”侧耳静听，里面似乎没有声音，现在应当没有上课。他的脑海飞速运转：那么藏尸似乎更加不可能。

    所以还是如警方所说的那样是上原离碎｜尸之后被丢弃在校园的某个角落了吗？

    湘子握住门把推了半天，嘟囔了句：“奇怪，怎么锁起来了？”

    高明闻言去拉隔壁空教室的门。“卡达”教室门轻轻松松打开了。他眉头一皱，转身试了另外几间，也是如此。他侧眸看着还在用力顶门的湘子，心道估计只有那一间教室是锁起来的。他抬头看向走廊的尽头，正对着的只有一件练习室——大概就是白波的了。

    “学长，其他教室门都可以打开吗？”湘子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高明。

    高明点头手托下巴，目光扫视间移到了门上的小窗上。他走近，踮起脚正好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教室内的情景。虽然是白天，但是室内光线很暗，高明第一眼看到的是厚厚的隔光窗帘，猜想窗帘背后的窗户大概是教室常用的平拉窗。他往左移了两步，调整角度才看见斜放被钢琴布裹上的古典钢琴。

    真是伤脑筋，这样就看不到钢琴的构造了……高明攥紧拳头，再次调整角度。这次看到的是教室左侧的学生座位。

    “学长，你看到什么了？”湘子在一旁急不可耐垫脚，却够不到窗户，可怜兮兮说，“我也想看……”

    高明放下脚跟：“你想怎么看？”鉴于自己确实没看出什么名堂，他觉得有必要让湘子看看——记者的观察力还是值得一试的。

    “你托我。”

    啊？高明愣了一秒，不经意上下打量湘子。中长发垂肩，红色连衣裙外面披了件白色的长袖小开衫，腿上穿了白色裤袜……虽然遮得严严实实但是这不好吧……

    湘子已经跃跃欲试，间高明迟疑便主动开口：“没事啦学长，我不介意的！”

    我有点介意……高明扶额，蹲下伸出右腿腿的膝盖：“你踩我膝盖上看。”

    湘子一脸“你确定吗”的神情：“会断掉的吧？你直接托我的腋下把我架起来不就好了？”

    高明蹲在地上，脑仁有点胀。男女授受不亲，但是这是为了查案，且对方不介意，自己也没有非分之想。

    “好吧。”高明心里默念着失礼了，走到湘子身后。

    湘子乖巧平伸胳膊，扭头说：“学长我准备好了！”

    高明双手架起湘子胳膊，膝盖一顶，没举起来自己往后退了两步，两个人差点坐到地上。

    “学长你直接托我的腰！或者把我扛到肩上也可以！”湘子眼里面只有“老娘要查案”的热情了。

    扛到肩上是不大可能的。高明松开湘子胳膊，有点吃痛晃晃手臂。自己也要加强锻炼了，连女生都架不起来……他叹了口气：“我托你腰吧。”说完深吸一口气，心想着“太失礼了”扣住湘子的腰，膝盖半弯，双手用力向上托。湘子一跃，脚踩高明膝盖借力，终于够着小窗的高度。

    “学长，学生座椅是阶梯式的呢！好新鲜！”湘子雀跃地身子左右晃，“这个教室好空啊，好像除了钢琴和座椅就没什么了……”

    不要乱动呀，我快抱不住了。高明有点伤脑筋，吃力地托着湘子，又不敢用劲掐她腰上的肉，正在踌躇怎么劝她下来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路。

    “学长，右侧最角落的地方有一个类似床头柜那样的柜子！”

    什么？高明瞪大眼睛，手一松，湘子“啊”落下来撞了高明的膝盖借着后仰背靠到高明胸前。高明没站稳朝后方坐去，两个人齐齐摔到地上。

    “抱歉……”

    高明蹙眉睁眼对上了湘子水汪汪大眼睛，习惯性问了声“没受伤吧”，忽然意识到对方坐在自己腿上，一下慌了要站起来，不出所料两人差点又倒地上。

    “抱歉学长我不是故意的。”湘子挣扎着站起来，揉揉膝盖，把袖子别上去查看手臂。

    高明眼尖注意到了手肘部分的擦伤：“小桥，你要紧吗？”

    “啊？”湘子眨巴大眼睛，看看手臂忽然笑着说，“这个不是刚才弄的啦！是之前和我哥打架被他按倒的时候擦伤的。”

    难怪这两天都穿长袖。高明恍然大悟，忽然想起自己因衣服跟湘子开玩，很是抱歉，又低声说“抱歉。”

    “又不是学长弄伤的。是我那冷血无情的哥哥，还不跟我道歉……”湘子拍拍裙子上的灰，说到“哥哥”就开始咬牙切齿。

    难怪之前讨论小泉奈美和弟弟谁先动手的时候，她会说是小泉奈美过激误伤弟弟。高明了然，有些心疼看着湘子已经拉下去的袖子，不是很理解亲哥哥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如果面前的人是自己妹妹的……

    “小桥同学？”身后传来惊奇的女生，高明湘子吓得转身。

    一个绑着双马尾，手里抱着乐谱的女生站在他们身侧。

    湘子怔了半天，脱口而出：“白波？”

    高明捋平褶皱的蓝色西服，猜到这个女孩是五个目击者之一，转身温和说：“白波同学好。”

    “你是？”白波望着高明忽然捂嘴惊呼，“你不会是湘子同学的男朋友吧？！”

    五雷轰顶。

    高明太阳穴直跳都不知道这个离谱的判断是怎么推理出来，余光扫见湘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也觉得很离谱吧，小桥。

    “不是的，他是我……”湘子慌忙摇手，想要辩解。

    白波伸手做了“止”的动作，一本正经说：”没事的，我都懂！”

    你不懂。高明摸摸额角，指尖沾上了冰冷的汗珠。他觉得百口莫辩就不必辩了，转移话题说：“白波同学怎么出现在这里？”

    白波一脸无辜：“因为我是音乐系的学生啊，我刚下课准备回寝室。小桥同学你们怎么会在这？”

    湘子眼珠一转，高明猜到她有主意，果然下一秒湘子露出亲和的微笑：“今天南条同学有事情，所以我拜托学长和我一起来采访大和穆教授。可是到了发现这个门上锁了，老师人也不在。”

    “你们没有提前约好吗？”白波一脸奇怪。

    当然不敢约，这不是明白告诉嫌疑人我们要来查现场吗？高明揉揉手腕，感觉是刚才摔倒的时候崴了一下，有点疼。

    湘子尬笑说：“我昨天听你们几个都有说起教授，所以今天临时起意想要多增加一个采访模块。但是没见到人，教室也锁了。”

    白波捏着乐谱，缓缓点头，手指指着“古典钢琴音乐教室”的牌子说：”因为这里面存放的钢琴很古老很贵重，所以平时都是锁着的，而且基本没有用哦。教授也只有在练习的时候才回来这。”

    高明眼神闪烁，一下捕捉到几个关键词“钢琴古老贵重”则说明真正见过的人不多，“平时锁着”证明外人无法随意进入，”基本没有用“说明平时不用来上课——那么这依然是一个很好的藏尸地点，至少可以藏作案工具。他嘴角勾起，等着湘子继续问。

    “那你知道教授什么时候来练习吗？”湘子眨眼，满脸期待。

    白波苦恼摇头：“我当然不知道啊，只有老师知道我们的份，哪里有我们知道他们的份……”

    “只有老师知道我们的份”是指教室借用表吗？高明记得学生要长时间用教室都要填这份表，他们也是通过这份表进一步核对每个人口供真实性的。

    “那真是太遗憾了……”湘子眼里荡漾失落，忽然抬眼一道亮光闪过眼窝，“咦？白波同学不是说在门外听了教授弹琴吗？不如你给我透露点相关信息吧？”

    好演技，好话术。高明望着湘子小狐狸一样的笑，很是赞许。

    “啊？不行啦，万一小桥记者泄密，音乐会不就没看点……”

    “我不会说出去的，相信我！湘子根本没给对方留争辩的时间，“据说大和教授的节目是压轴，我也是想提前了解一下好准现场采访准备。”

    白波撇过脑袋犹豫很久说：“其实我觉得教授不一定能……算啦！其实我当时觉得教授弹得很动听所以用录音笔录了音频，小桥同学就拿去自己听吧。”她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递给湘子，小声说：“听到的就当你自己听出来的好吗，我什么都没说，也别说我给你的。”

    湘子满口答应接过录音笔。

    高明摩挲下巴觉得白波的紧张有点奇怪，能有什么不对劲呢？不会是录音里有杀人的声音？！他摇摇头觉得不大可能，不然白波在被警方审问的时候就应该交出录音笔了。如果是因为害怕没交，现在又怎么会主动交给只见过一次面的湘子呢？

    “我还要回宿舍看新的谱子，先走了。”白波说完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立了几秒又折回来，“我突然想起来，大和教授明天有一个关于音乐史的讲座，你或许可以去那里和他约一下采访时间。”说完再次告别离开。

    高明打开手机，调出学校活动公示栏，点开“‘音乐留住过往的岁月’——西方音乐史讲座‘”的链接。

    湘子凑近：“几点在哪？”

    高明滑动界面，目光落在“时间16:30—17:30；地点：综合教学楼A座107教室”，有点遗憾说：“明天我这个时间点我有刑法课要上。”

    “没事，我让璃子陪我去就好啦！”湘子笑着说，忽然眼皮一跳，“不对，璃子那个时候好像有实操课……没事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高明侧眸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女孩，蹙眉说：“一定注意安全，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他是嫌疑人之一。”

    “知道啦！放心吧学长。”湘子俏皮眨眼，拍着胸脯自信回答。

    高明还是有点不安，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屏幕上是“田边言雅”的来电提醒。

    他接通电话：“怎么样了，田边？”

    “我们这里有大发现，你们调查完就来咖啡厅找我们吧！”

    高明瞳孔一震，眼前湘子认真点点头，高明嘴角上扬：“我们正好调查完，现在过去。”

    森田正男，你究竟露出什么马脚呢？

    高明放下手机，眼里的温和粹成了带着火苗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