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评选一年最疯狂一天，高明会毫不犹豫选今天。

    21:20，他在医院接到老师电话质问他藏尸地点在哪。那时候他才想起来整段询问中他和言雅都没有提及第二份传真的事情，所以警方在看回放的时候只能推测藏尸位置找到了但是不清楚在哪。

    他刚要和老师解释传真的事情，言雅的电话就过来了，告诉他自己把座椅打开并且发现了上原离的尸体。

    从这开始失态就不可收拾了。一方面他觉得电话里言雅已经崩溃，另一方面老师在得知言雅擅自拆座椅后怒不可遏，而身边的湘子在听到尸体发现的消息后已经穿上外套吵着要和他一起回学校。

    他不同意带湘子，湘子就让璃子守着门不让他出去。迫于无奈下他答应了那个疯狂的计划。湘子按下呼叫铃，护士进来的那刻便被躲在门后的湘子抱住了，作为医院主任女儿的璃子出面交涉让护士把衣服换给湘子。湘子换好护士服带上口罩在他和璃子的遮掩下逃出病房上了去学校的计程车。一路上他脑子里都是之后那位护士小姐会不会被警护科押走，而湘子则在一旁感叹还好璃子的爸爸是医院权威主任，不然想要让护士倒戈不容易。还兴致勃勃和他介绍因为哥哥身体不好时常住院所以家里和璃子爸爸很熟，所以她和璃子顺利成章成为很要好的玩伴……

    后面湘子说什么高明不太记得了，他因连续过于疯狂的举动而大脑过载。实际上哪怕现在已经站在案发现场门外，他的脑子依然有点混沌。空气里弥漫着腐败的味道，让高明本就混沌的大脑隐隐做痛。

    眼前言雅面如土色坐在地上，捂着胃干呕，整个人像是散架的提线木偶。

    高明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走上前拍拍言雅的背。言雅一口苦水吐出来，喘着粗气苦笑道：“果然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不宜做决定，我真的是被害惨了。”

    “没事的。”高明轻声安慰。前面言雅已经被松本警官骂得够惨了，他就没必要再补一刀了。何况他有什么资格补刀呢，虽然他没让言雅开座椅，但是他让言雅有空来音乐楼看看说不定能验证一下推理的思路。言雅也说了是以东西落在教室里的借口找保安要到了钥匙开了六楼旧教室的门，发现里面的学生座椅和古典音乐教室的一摸一样。摸索中他发现原来椅面是可以抬起的，下面有一个长条的空间供学生放置物品，于是猜到上原离的尸体可能就放在类似的空间。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于是用钥匙开了古典音乐教室的门，进去后发现座椅每层的椅面都被玻璃胶固定死了。他就拿了刀片之类的工具剥去玻璃胶打开了最上层的椅面，然后就……

    高明拿出纸巾递给言雅，看着对方狼狈擦拭嘴角时，心里还是叹口气：田边你太冲动了。

    “你真的是冲动之下开的座椅吗？”

    高明抬头见湘子抱臂走来。

    言雅手上动作停住，苦笑着问：“你觉得一个正常人可能在极度冷静的情况下干出这种事吗？”

    “我觉得一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去开知道有尸体的座位——更何况是胆子本来就不算特别大的你。”湘子探下身一脸狐疑，“而且，既然整场讯问中学长都没有谈起第二份传真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尸体藏在座椅里且在最高层的座椅里？”

    高明一愣，他确实没告诉言雅藏尸位置的事情。言雅唯一可能知道的时机是他把湘子的聊天记录拿给森田正男看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言雅的角度能看见吗……

    湘子脑袋离言雅的脸越来越近：“人在冲动之下可能完成戴好白手套，精准选择工具，不采用暴力拆卸而是巧劲打开被玻璃胶封死的座椅吗？”

    高明的目光聚焦到言雅的白手套上，瞳孔猛缩。

    “小桥湘子你和你哥一样冷血。我都这样了你还……”言雅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又转头吐了点苦水。

    璃子不知什么时候从湘子身后钻到言雅跟前，蹲下看眼苦水的颜色再瞅瞅言雅的气色，有些忧虑转头：“我觉得要不先把田边学长送去医院吧。尸体腐败中大量气体会在密闭空间内汇聚，学长打开瞬间可能吸入过量气体导致身体不适甚至是中毒。”

    “田边，要不……”高明还没说完就被言雅打断了。

    “我先坐一会吧，等会我自己去学校医务室看看就好。”他摆摆手，一副死人样往后靠在墙壁上。

    高明没有出声，他看着湘子不肯后退的眼神，心里的两个声音开始争执。一年的相处让他坚信言雅是一个善良且富有正义感的年轻人。但是基于这几次的办案经历他觉得湘子的直觉非常敏锐，不会无故提出猜忌，何况言雅的行为确实可疑。可他一时半会想不出言雅这么做的理由……

    他总觉得有一层黑纱隔在他和湘子、言雅之间，纱后的他们暗自较劲，而他只能在纱外干着急——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田边如何了？”

    四人抬头，松本清长推门出来，看了眼半死不活的言雅。

    “我们本来想让他去医院检查下，但是他坚持休息一会之后去医务室看看。”高明起身汇报。

    松本清长点头之际，湘子已经蹦哒到他面前：“松本警官，尸体勘验结果出来了吗～”

    “你这样偷跑出来真的没事吗？”松本没有直接回答湘子的问题。

    湘子笑着把手背在身后：“没事哒，我留了字条在护士姐姐手上，上面写了‘湘子溜出去一阵子就回医院‘。我还给我哥发过消息啦，但是他怎么回我不想看。总之不会牵连你们警方。”

    高明有点惊讶。他一直以为湘子是个做事有点不计后果甚至不管自己和他人死活的女孩，没想到考虑的如此周全。他接收到湘子的眼神，心想与其纠结于言雅反常的举动不如先专注于案情，转头也问松本：“上原离的死因判断出来了吗？”

    松本叹口气，像是拿着四个年轻人没辙了：“在她脖子上发现了吉川线，证明你们勒毙的推理是正确的。”

    很好。高明笃定一笑。如果是勒毙的话，死者生前大概率会有反抗，那么只要检查指缝一类的地方看是否有残留皮屑或者纤维就可以了。

    “顺带一提，我们在被害人的指甲缝了发现了白色的纤维物质，已经收集去化验了。”松本继续说。

    高明眼睛一亮，他本不该在这个场合开心，但是他现在的心情只能用喜出望外形容：“请警方优先考虑羊毛制品，比如说白色羊毛围巾。”

    松本表示看回放的时候课长就这么说过了，并暗示高明课长对他隐瞒不报凶器的行为有点生气。

    只是有点而已。高明看着帮言雅擦汗的璃子和脸色稍为缓和一点的言雅，摇摇头：老师的主要怒火应当在田边这里吧。他忽然蹙眉，连他们都能注意到言雅的反常举动，老师可能没有注意到吗？如果注意到，老师会……

    女人凉薄的微笑一闪而过，高明脊背发凉。

    “所以上原离真的改变造型了吗？”

    湘子声音传来，高明从恐惧中抽离出来，觉得自己越来越佩服眼前的女孩了。

    松本点头：“没错，她头发确实剪短至耳根，脸上也戴着金框眼镜。我们警方在回看音乐楼监控的时候发现了类似的身影，时间是21:20分。”

    “从树林路口到音乐楼只要5多钟的时间。可上原离花了20分钟的时间才完成这段路程，可以推测她是在中途完成避人耳目、剪发、戴眼镜等一系列行为。”高明与湘子对视，对方的眼里满是笑意，似乎在为他们推理正确沾沾自喜。

    “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松本扫了一眼四人，又叹口气。

    高明略显抱歉笑着。松本警官估计是刚被老师痛骂了一顿后赶来现场，又被他们四个缠上了……当警察真是不容易，希望他以后做了警察千万不要碰上这么头疼的年轻人。想到这高明余光扫向言雅，对方拿起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田边，你就是那个令人头疼的年轻人。

    “田边学长，你怎么一副不舒服的样子啊！”湘子语气嗲嗲的，眉眼弯成月牙形。

    言雅嘴角上勾，从容说道：“我觉得我还是去医务室看一下吧。”说罢便挣扎站起来。

    璃子慌忙扶他：“学长要我陪你去吗？”

    言雅刚摇头想拒绝，胳膊被湘子一把搂住：“既然你不想璃子陪你去，那就我陪你去!”

    “我说了我不用人陪！”

    “那怎么行！万一你路上晕倒怎么办？”

    高明假装没看见言雅求助的眼神，任凭湘子把他硬拖走。等人影消失在楼道，高明一个箭步跑到走廊窗边向下观察，看见湘子、言雅身后的灌丛后面多出两个身影。他缓缓开口：“松本警官，警方也盯上田边了吗？”

    松本抱胸走到窗前，微微点头。

    璃子也挪到窗前，怯生生问：“田边学长这么做难道不是因为太想破案吗？”

    “我觉得不完全是。”高明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田边的白手套上有大片类似腐败液一类的污迹，说明他动过尸体。否则单纯打开不会沾到那么多的。”说完，他很抱歉看见璃子捂住嘴脸色苍白——他无意去惊吓这个内敛的姑娘。于是他找了个借口让璃子先回去休息。璃子也很识趣走开了。

    等璃子走后，松本才转身说“对。”

    高明按住松本的肩膀，语气变的严肃：“既然他触碰了尸体，为什么警方不当面戳破他的谎言，现在又要跟踪他？“

    松本侧身看眼高明。高明从未见过松本如此无奈的眼神。

    “诸伏，你知道吗，尸体被非警方人士触碰很可能导致在场所有线索失去法律效力。可是距离破案期限只剩下不到48小时了，我们没能力承担田边行为的后果。”

    高明的手松开，这个理由他无力反驳，他也不想看着言雅被捕，凶手因为缺乏关键证据逃脱而老师和松本警官被贬到交番。但是他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像老师那样杀伐果断的人，怎么会因为所谓的法律效力就放过言雅一马？除非她想放长线钓大鱼，不然怎么会派人跟着言雅？

    “你还在等吗？”

    松本带着刀疤的那侧脸撇过来，高明屏息点头。

    “年轻人，等你再成熟点就会明白知道得少是一种福分。”松本有点惋惜，“我不能和你说太多，我们从上原离母亲那里得知上原离确实是一位要员的私生女，那位要员近期要竞选重要的职务。”

    高明的脸一点点冷下来。他已经猜到了松本没说的话，但人还是不要太聪明为好……一股凉意从额头蔓延到全身，他觉得他被黑暗包裹。

    “课长觉得只要无关凶手，余下事情等凶案了结后再议。”

    高明听见自己的冷笑声，他眼里难得流露出冰凉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老师的决定确实“顾全大局”。而他向来不愿意参与到这种斗争中，他只想还被害人一个真相——刚才算他多嘴了，如果不是当事人是他的舍友他一定不会多问。那么就回到案件吧，高明深吸一口：“松本警官，在警方处理好尸体后我想借音乐教室的钢琴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小桥，田边希望你们保重。

    高明担忧湘子，是怕她卷入黑暗，却未曾想到湘子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

    湘子裹着黑色的男士外套蹲在灌木丛后，看着手电筒的光渐渐远去，长舒一口气。摸摸额头上的血痂，微微一笑。

    这个人情两位要怎么还我呢？

    刚才在医务室门外她先大张旗鼓演了一把头伤发作的大戏，声称待会可能要在医务室多待一会让言雅检查完就先走，然后在医务室内两人互换外套，湘子取下头上绷带带上口罩弯腰出门。如她所料，那两个人跟上她了。她凭借小巧的身材和对校园环境的熟悉和两人玩起猫抓老鼠的游戏，从医务室拐到教学楼再拐到宿舍区最后进了树林躲在灌木后面。

    湘子庆幸自己个子不高，不然这么小的灌木肯定躲不了。她又抱膝坐了五分钟，见没动静才悄悄探出身，确认没人后飞一般往学校侧门跑。

    “好吧我告诉你，大概22:00这样我们在学校侧门口见面。”

    她帮言雅的前提是言雅告诉她接头的地点在哪，对方被逼无奈之下说了。

    湘子嘴角上扬，学校的侧门近在眼前，言雅已经站在门外了。

    这个地方选的真好啊。侧门的墙很矮，旁边还有长椅，很方便翻出去。晚上没有保安值班，也很少有人巡逻，是个绝佳的交易地点。能想到这个地方的只可能是在这里读过书的学生，说不定以前就是从这和女朋友溜出去私会的。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言雅浑身颤抖下，把手背到身后。

    湘子蹲在矮树丛后面，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车上下来一个人。斜戴的英伦帽，毛茸茸的兽皮围脖，厚重的大衣。湘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果然是你，小桥和也！她觉得自己太天才了，从言雅的反常举动推测出来他被人利诱了。可是谁能精准戳中言雅的软肋还能让他服服帖帖呢？这个答案呼之欲出。所以她才不断试探他甚至硬拽他去医务室。诸伏学长，你大概觉得我是为了防止言雅搞小动作才要跟着他的吧？不是哦，是这个事情必定要个审判官，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警方。

    所以，我将成为正义的审判官。

    她迅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整拍摄角度，放大画面，按下拍摄键，可以看到言雅递给和也一个小挂件一样的东西。和也张口说了什么，湘子听不到，急得跺脚，觉得下次要准备个麦克风在当事人身上。下一秒，和也突然抓住言雅的手腕把有污渍的白手套扯下来，拎在手里观赏，抬手示意言雅把另外一只也交出来。

    靠，销毁证据！

    湘子火速拍下言雅递另外一只手套的画面。她心里骂骂咧咧手套没了，言雅触碰过尸体的证据就没了，警方想要追责的难度直线飙升。不愧是她学法阴险狡诈虚伪多疑的哥哥！

    和也侧身开车门之际，忽然单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言雅。角度太低导致湘子拍不到，于是她微微站起来一点。

    在她脑袋探出矮树丛的那刻，和也冷不丁转头，兄妹俩四目相对，湘子背上汗毛直立。

    第一次跟踪，就被主谋抓现行了——她真是废物……

    和也眯眼微微一笑，开车门上车。轿车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冰冷的笑意残存在湘子脑海中，湘子倒吸一口冷气，夜间凉薄的空气钻入鼻腔，她不经连打几个喷嚏。迟疑片刻，她从矮树丛后面钻出来，走到侧门口喊仍立在门外的言雅：“翻回来！”

    言雅一惊，见是湘子才松口气。等他翻回校内，湘子一把截住他的肩膀：“我哥给你什么了。”

    “你猜？”言雅的袖子鼓鼓的，又恢复到之前纨绔子弟的贱样。

    湘子摇着手机威胁着，言雅撇撇嘴把东西拿出来，湘子低头一看是她的录音笔。

    “反正你哥也让我转交给你。”

    为什么不自己给我……湘子一脸狐疑结果录音笔，按下存储器开关。

    “您的内容为空“四个大字跳出来，湘子一口血差点气喷出来。

    小桥和也，你这个卑鄙小人，敢删我音频不敢当面给我！你完蛋了，我要曝光你，我要让你的议员梦灰飞烟灭！气急败坏之余，湘子提住想要开溜的言雅的领子，露出像小狐狸一样的微笑：

    “不想让照片落到警方手里，就告诉我我哥让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配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