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钟翎拿着手机指向自己的间隙,文彦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手机从她手中夺了回来。他紧紧地攥着这部差点葬送他职业生涯的“罪证”,心中的后悔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他只能在心里疯狂祈祷钟翎往下滑动的博文有限,没有看到更前面那些诸如“变成男人”之类的、跟发癫一样的字眼。
他明明已经小心到极致了!这个微博小号,他设置了每一条都是“仅粉丝可见”,并且还煞费苦心地保证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个粉丝。他以为这是个网络安全屋,他不知道命运为何还要如此捉弄他,让他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在当事人面前彻底翻车。
“我说,”钟翎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靠在身后的大理石洗手台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你该不会是故意上演这一出的吧?想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
她在工作中那份多疑,一直是文彦比较欣赏的特质之一。但当这份多疑被精准地投射到自己身上时,他还是感到了一阵心碎。
“刚那条就该再加一句‘多疑成性’!”心如死灰、破罐破摔的文彦,几乎是本能地反唇相讥。
钟翎似乎被他这副垂死挣扎的模样逗笑了,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内心戏这么多,每天在网上写连续剧,结果现实里,却怂得什么都没干成。”
这句评价,精准地戳中了文彦的痛处。
“那不然呢?”索性卸下了所有伪装,文彦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豁出去的无畏,“这个剧本里,您是霸道总裁还是我是霸道总裁?我哪儿敢啊!不然的话,刚才滑到您脚边的,就不该是我的手机,而是我本人了,还得附带一个45度角的偶像剧专用姿势。”
“哦?”钟翎挑了挑眉,“那我可抱不动你。要是换个男总裁,说不定你就能如愿被抱起来了。”
完了。
听到“男总裁”三个字,文彦就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自己之前吐槽被同事误会成gay的那条微博了。羞愤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让他白皙的脸都要胀成猪肝色。
作为最后的反击,他只能当着她的面,解锁手机,飞快地打开微博编辑页面,咬牙切齿地打下一行字。“她还嘴很损。”文彦一字一字地念出来。
“好,你记得保持更新。”钟翎对他这种幼稚到极点的行为,不但不予评价,甚至还用一种带着冷嘲热讽的语气,给予了“鼓励”。随后,她直起身,理了理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外套,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了盥洗室,毕竟刚才那场交锋,对她而言,不过是一次无伤大雅的饭后消遣。
只留下文彦一个人呆立在原地,像是被社死抽走了元神。
起初的几天,文彦过得胆战心惊。他以为那场“微博门”,会彻底断送他的前程,就算不被开除,也大概率会被打入冷宫。他甚至已经开始默默地在招聘网站上浏览观望了。
没想到,等来的既不是辞退信,也不是冷暴力,而是一封来自项目管理系统的邮件通知——他在当前负责的核心项目中的系统权限,被升级了。
这意味着,他将能接触到更多核心的技术文档和数据。
紧接着,他便迎来了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钟翎开始用一种近乎苛刻的标准,审视他提交的每一份方案和文档。他感觉自己的人都要被她用红色的修订批注给淹没了,从数据逻辑的严谨性,到图表的美观度,甚至连标点符号的用法,都成了她“挑刺”的对象。
连老吴都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低气压”。有一次,他把文彦叫进办公室,忧心忡忡地问:“小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小心把咖啡泼到钟总贵得要死的衣服上了?她最近挑你的刺,挑得比品控部的还邪乎。”
文彦当然只能苦笑着说没有。然后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将那些按照约定俗成本不必太过严谨的草案,以学术论文的标准,逐字逐句地修改得更规范,再重新提交上去。
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怨言。因为钟翎的严格要求,他那偶尔想要“适当摆烂”的小心思,得到了有效的抑制。更重要的是,由于他的文档标准被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那些平常总是把粗制滥造的半成品丢给他、让他擦屁股的同事,也不得不收敛起来。这让一直以来因“强迫症”而默默帮人完善工作的他,省心了不少。
这么算起来,似乎也不算太亏。
随着他抱着文件去钟翎办公室的次数越来越多,文彦在某个瞬间,忽然发现,钟翎在某些方面对他的“纵容”,似乎也变多了——当然,是在工作内容之外。
有一天下午,文彦拿一份紧急文件去她办公室签字。因为走得急,脑子还没转过来,他顺口就说了一句:“老板,你上午要的文件。”
当这个在他那个隐秘的微博小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专属代称,就这么毫无预警地脱口而出时,两个人的动作都一顿。
钟翎正准备签字的钢笔尖,在合同右下角的位置上,因为这个停顿洇出了一个芝麻大小的、破坏了完美纸面的小墨点。
“我司的职级体系里,好像没有‘老板’这个头衔。”她说着,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还是利落地签好了自己的名字,并将文件推了过来。
文彦接过文件,目光落在她签名的手上,再移到她那件白色真丝衬衫的袖口,果然,上面沾上了一点新鲜的、蓝黑色的墨迹。
“老板,袖口脏了。”他下意识地提醒道。
钟翎抬起手臂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她抬起头,看着这个惹了祸还没走的“始作俑者”,突然觉得有些碍眼,忍不住冲他翻了个几不可察的白眼。
“管好你自己。”
文彦立刻心领神会,说了声“收到”,便抱着文件,麻溜地“滚”了出去。
从那天起,他开始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试探性地喊她“老板”。
钟翎没有再纠正他。
这个默许,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文彦前段时间因“电梯警告”而积累的所有哀怨和委屈。
妇女节那天进一步的试探,则像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办公室里,几个女同事正兴奋地讨论着今年公司发放的福利,感叹比往年丰厚了不少。文彦听着她们的对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打开了那个“社死”微博小号,编辑了一条新的内容,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祝女神老板妇女节快乐,希望她以后能对我宽容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像是一种直觉,一种基于之前种种细节的、大胆的揣测。
他没有想到,他的揣测,能够这么快就被验证。
临近下班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微博的“赞”通知弹了出来。
看到那个点赞的默认灰色头像,文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立刻端正坐姿,像个侦探一样,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这个点赞的账号。
五分钟之内,通过IP地址的变化轨迹——与钟翎的出差行程高度重合,以及为数不多的几张不露脸的风景和日常照里暴露出的蛛丝马迹——比如一张照片角落里露出的、和钟翎同款的签字钢笔,他百分之百确认了,这个账号的主人,就是钟翎。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文彦假装冷静地深吸了一口气,点开私信界面,颤抖着手指,给对方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对面几乎是秒回:【还没下班吧。摸鱼呢?】
文彦看着那行字,仿佛能想象出钟翎此刻正坐在她的办公室里,敲出这句话的样子。
是钟翎主动建立起联系的,他不甘示弱回了过去:【只许老板放火,不准牛马点灯啊。】
【因为我真的是老板啊。】
这资本家的底气摆得很足,让人无法反驳。
文彦的心跳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兴奋的勇气,【那老板你点赞的意思是,同意对我宽容一点了?】
【鉴于你前半句说得还算中听,可以稍微同意一下你的后半句。】
【比如?】
【比如,不计较你现在正在摸鱼。】
【那如果我每天都祝福您、夸赞您,是不是可以收获更多的宽容?】
对面沉默了片刻,就在文彦以为自己玩脱了的时候,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想得美。】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文彦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放下手机,抬头望向办公室的玻璃墙。
他看见钟翎正从外面经过,她单手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沓文件,另一只手,正不紧不慢地将手机锁屏,然后放进了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进了隔壁老吴的办公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为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金色,文彦注意到,她的耳垂上,晃动的还是那天在电梯里戴过的那对珍珠耳坠,但此刻,却好像在夕阳的映照下变成了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