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旨

    莫说在暗室中私会的几个氏族被这一旨赐婚,骇了一跳,几个时辰前大明宫延英殿内,见封仁请旨的一众焉有不惊——

    头一位就数从天香楼温柔塌上,被硬生生抬回来的天寿帝长孙诏。

    连日不休的翻云覆雨,让身子本就虚浮的他简直是瘫成一泡软在龙椅上的,身后偏有一道声音:“皇帝!在臣子面前成什么体统!”

    说老实话,对他这么个年近而立的皇帝,仍有母后垂帘,长孙诏哪懂什么体统,只得勉强用一双肥手给身体支了支,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

    郎朗大殿,金玉满堂。

    偏偏殿下那人不过一席最普通的四品官服仍旧刺目扎眼,面上分明伤痕累累,颀长身板挺直得,却仍不愧为封家的仙鹤。

    但:“大胆封仁,朕已将你打入死牢......”

    “皇帝!”长孙诏没来得及骂忤逆犯上被柳太后厉声呵止,“说说你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

    长孙诏想难怪他喜欢待在天香楼,至少在美人儿们面前,他不光像个男人还真像个皇帝。

    而在大明宫,他深吸口气:“封御史如何处置都按母后的意思办。”

    接着恭恭敬敬地请教:“儿子以为母后去钟南山礼佛总得十天半个月,怎么回得这样早?”

    “还早?哀家不在,你当真要为了个红颜祸水青楼女子,杀国之肱骨了!”

    真可惜,如果他母后按原计划礼佛,回来的时候本该正赶上他给美人儿的封妃大典呢,这下长孙诏在心里只能很觉得对不起了美人们一番。

    却听:“望太后娘娘明鉴,此事乃微臣思虑不周妄上谏言,白氏年方二八,岂因叫个破瓜年华的少女妄担祸水之罪。”

    长孙诏一时惊诧,挑眉毛挑得把整梁只眼睛竟都睁开了。

    再听:“微臣请太后娘娘回京,一则正是想澄清此过,二则还望太后娘娘为微臣与白氏赐婚。”

    所有人,连同长孙诏在内的所有人没有哪一个不被惊掉了下巴,但旋即长孙诏反应过来了!

    他从龙椅上窜了起来,哪怕肥硕的身躯有一瞬失衡朝后倒去,他倒完都又窜了起来。

    “好啊,好你个封仁啊!”

    若不是在旁有侍卫拦着,长孙诏几欲冲下去揪住封仁的脖领子,他破口大骂:“瞧不起朕是不是,觉得朕早就该滚下台来把位置给你这位紫微星坐了是不是,老子当个男人娶个女人都得送到你床上去是不是!”

    骂到浑身的肉,都激动地在颤。

    可封仁呢,这小小的四品官呢,这堂堂的世家之世家封氏的嫡长子呢?

    他身形仍如鹤般舒展挺立不偏不倚,面上的神情跟他玄眸中的一双寂潭一般无二地毫无波澜,语气更甚。

    他仿若只是在论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分明他吐出的每个字在旁人耳中都似平地惊雷:“微臣与白氏互相爱慕,还望陛下娘娘有成人之美。”

    “老子的女人爱慕你!?”这下侍卫们是拦都拦不住了。

    “陛下娘娘有任何条件,只要微臣一人能做便都可应许。”

    然而,封仁清清淡淡又一句话,这一次是柳太后亲自起身拦住了长孙诏:“封卿可知道自己应下的是什么事?可敢起誓?”

    前世长孙诏被朝夕间倾覆江山,与那时柳太后不在长安有着莫大关系,柳氏外戚于盛亡后却并未一哄而散,被这位太后娘娘拧成股绳建立了后来顽抗的南盛国。

    这位太后随后提出的条件自然与江山社稷有关,更谈及那流传甚广的紫微星天命一说。

    “臣若觊觎天下,自当短折而死。”

    封仁立誓立得果决,但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语调,和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一个的目光终于彻底惹恼了长孙诏。

    “封御史既已证明对大盛之忠心,要求娶朕的女人,自也得证明对她的痴心,不然朕岂不成了个负心汉么?”

    “自然。”

    真可恶啊,明明封仁在殿下颔首,可那一双淡漠寂静的黑与长孙诏相对时,却生生叫他瞧出种圣人不仁以万人刍狗的俯瞰。

    于是长孙诏决定将他投给更不仁的天地:“那封御史便去跪天地吧,跪到天地垂怜,降下甘霖雨露,朕自会应允。”

    “皇帝!休要胡闹……”

    长孙诏这次是铁了心:“母后,朕才是皇帝。朕的圣旨大过母后懿旨!”

    倒没想到,很快他听到一句:“臣领旨谢恩。”

    长孙诏本以为还要多与柳太后争辩几句,又或者封仁会拿出别的条件作为交换作为要挟——

    毕竟长孙诏全不能从这冷情薄性的人身上,看出他真想要求娶的半分欲望,只能感到也许他不过是在用这种淡漠,羞辱他长孙诏所求的那一场封妃大典。

    可封仁应下了。

    他一步步退出殿外,在那些迫不及待围来的侍从中,摆了摆手叫他们退开,而后便直直跪下了。

    就在那一刻,长孙诏倏地后悔了。

    鹤便是鹤。

    与茫茫的普通的群禽,生来就是不同的,无论封仁是立着、跪着,在殿前亦或殿外,在秉笔直谏还是请这世上最荒唐的一封旨意,他仍看上去是高洁的,是卓尔不群的。

    但长孙诏还是咬着牙,没有认输,哪怕他的母后直接在他后背捶打起来逼他去扶起封仁,长孙诏也没有认输。

    他生平第一次在龙椅上彻底挺直了躯干,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殿外的人,他长孙诏手握着司天台此后三日都会无风无雨的测定,只有他是知晓天意的天子,一只鹤而已,他会等他累到折弯他的脊背。

    他们生生这样一坐一跪,耗到了子夜。

    然后长孙诏见识了,他此生见过最荒唐的一幕。

    长安的七月,下雪了。

    就好像他虽然高坐龙椅万千华章,仍只是区区一个可笑的天子,而封仁什么都不需要,就像坊间流传的一般他就代表这天命。

    长孙诏的躯体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塌。

    柳太后大喊着传召御医,又对着封仁道:“封卿你该心满意足了,快起来吧,天地飘雪还不足以证明你的真心么?”

    偏偏封仁没有起来。

    哪怕他身旁的侍从已经一拥而上地要去扶他,哪怕再钢铁般的身子骨受过刑挨过打又跪了小半日,从炎热的盛夏直接跪到了冰冷的雪中他也该耗尽了。

    纵使没像长孙诏一样轰然倒塌,但谁都看得出来单薄的官服下,封仁的身体已在不断颤抖着,逼近极限。

    他却还是用一声:“雪……不算甘霖雨露,你等休要阻我奉诏。”,阻拦住所有想要扶起他的人。

    书壹卫壹等一众侍从急坏了,殿上的皇帝太后也陪他熬坏了,但没有人知道封仁实则在跪什么。

    不为欺天子,倒为欺天命。

    六月飞雪为奇冤,那七月飞雪是什么?封仁知道他重生便为改命而来,他跪之天地,便是陈请它允他欺改之情。

    但,又或者。

    这从始至终,只是封仁对他挫败的前生、自我惩罚的一个小把戏,给自己一个理由跪到麻木,又用袖中藏好的金簪不断往深了攥,去刺开一丝清醒。

    恰如,他曾于一片焚烧殆尽的废墟上,独捡到一支金簪时,那般……

    ……

    白芙蓉自从从封仁院里回来后就没怎么睡,一双凤眸上挑的幅度都瞪得疲了。

    这原因一则是肩伤手伤,她根本没找药上,疼得厉害,二则白芙蓉满脑子都在想封仁、封仁、封仁,本来也睡不着。

    她在想他是个怎样的人?

    人面兽心?白人夜鬼?

    这是白芙蓉在第二次被咬时,于瞬间想出的解答,但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又觉得不对。

    初一和今夜那种带着纯粹□□的接触,“封仁”呼吸粗重且充满着情迷的急切,但白天抱自己那位轻且稳,哪怕被她蹭过耳朵也仅仅乱了几拍。

    呼吸和躯干下意识的反应,很难训练。

    甚至连声音语调都很有些不同,白芙蓉曾听说过一种癔症能让人拥有好几种完全不同的性格,莫非……这比封仁是重生之人的猜测更不切实际。

    然而如果白芙蓉分辨不出这个男人真正的个性与欲望,她又该如何对抗战胜,乃至有朝一日操控他为她所用呢?

    重生后第二次白芙蓉的太阳穴,突突跳疼起来,上一次还是她将将重生思考对策之际,她一只手按上额角,另一只手……

    她真该至少把她的金簪抢回来。

    也不知会否是这种无知的失败,勾连出前世的胆寒,白芙蓉在盛夏夜中竟只觉有一阵一阵如阴风般寒意往她身上钻。

    要不她今晚就再溜一遭,先溜回天香楼去?把长孙诏拿捏死也许才是最稳妥,最令她熟知的。

    却听一阵纷杂的脚步由远至近,接着急切地敲起门来:“白姑娘,白姑娘醒醒,快醒醒。”

    鉴于白芙蓉有准备开溜的打算她并没作声,世家大族的仆役就一点好,客和主不发话,他们绝不会自作主张地推门而入。

    但:“长公子进宫求请赐婚的旨意,长跪不起,如今恐怕只有你能劝住他了!”。

    倏地,白芙蓉一下把门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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