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双眼一眯,脸色有些不好。
他眼瞧着在殷素娘被李大狗一刀砍死的瞬间,周天怨气宛若狂风暴雨肆意翻飞。
不止是殷素娘自身的怨气,更多的是来自小儿的。
怨气浓郁浑浊,可见其人是有多恨。
身后小黛玉也在怨气四散的同时,小脸煞白,左肩位置愈发生疼起来。
她伸出细嫩的小手,攥紧孙悟空的衣角,一改往日欢快的嗓音,虚弱无力道:“老孙……”
话犹未完,两眼一翻彻底晕死过去。
霎那间,孙悟空神念微动,柔和的神力将黛玉轻轻拖起,悄无声息回到了家中。
床上的黛玉小脸紧蹙,眉宇间一丝黑气缭绕。
他伸手轻轻扯开左肩衣领,一朵泛着诡异光芒的青莲清晰映入眼帘。
孙悟空神色微凛,右手抬起,掌心凝聚出一股温和的灵力。
门外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道惨绝人寰的叫声。
见黛玉小脸蹙的更紧了,孙悟空眉眼中露出了些许狠厉和不愉。
外面那个小王八蛋,杀人不挑时候。
怨气冲天,还敢雪上加霜。
生怕不会惊动天道。
随后,一股隐秘的涌动开始围绕着小黛玉缓缓展开。
他挑眉看去,空中原本流动的怨气一时竟变的诡异起来。
青莲在红光的闪烁下,开始疯狂吸食。
大圣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薄唇狂放又有些不耐:“啧,竟然觉醒了!”
说罢,他左手缓缓推出,掌中温和的灵力尽数没入小黛玉左肩。
渐渐地,青莲闪动的频率开始降低,周遭围绕的怨气也以缓慢的速度点点散开。
感受到体内神力被禁锢,孙悟空张扬的脸有些发白,但眉心依旧未松动。
因为他发现除了怨气外,小仙子本身的力量竟开始突破轮回井的桎梏。
没想到,仅仅是一点怨气就能触动混沌青莲爆发出如此威力,若是……
大圣面色凝重,心底烦躁起来。
当初被如来设局,被迫西天取经,已经让他仅存的耐心耗尽。
之后回归西方,无意间发现当年取经之事背后原因并不是单纯被如来设局那么简单。
其后竟然还有推手。
大圣发现后,第一时间就想把天给掀了。
可他又不甘心被耍这么多年。
怎么着也得将背后的推手找出,然后大卸八块。
可不等他动手,又莫名其妙卷入了小仙子的七世因果。
大圣隐隐感到不对。
好似有人特意针对一般。
想到这,大圣眉眼愈发深沉。
捅着耳朵里的金箍棒,心想是不是一棍子打杀所有人能快点。
管他背后是谁,一棒子打杀谁也别想讨好。
可看着逐渐摆脱轮回井桎梏的小仙子,慢慢变成原来模样。
心头的烦躁渐渐变成无奈。
说白了,她和神瑛侍者的因果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原因。
两人承受六世离恨,第七世终是要有个结果。
否则,小仙子可能会因擅自篡改命簿遭到九天雷劫惩罚。
绛珠真身是一棵小草,雷劫之下,百年修为尽成灰飞。
大圣是个恩怨分明的。
染了别人因果,就得解决。
万一后期查出是谁设局坑他,因果将成为看不见的枷锁,令他束手束脚。
所以,即便万般不愿,他还是踏进了局中。
西方、天界、司命、小仙子、神瑛……
一切的一切,都要要有个了结。
只看谁能笑到最后罢了。
孙悟空吐了口气,看着对方逐渐发展的身形,几乎要与在天界时无差。
大圣深深觉得,一会可能不是哪吒被当做怪物而是这小丫头了。
罢了,他老孙最是善良大度,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接着,他双眼微闭,神念一动,片刻间所有人或物戛然而止。
孙悟空一步如跨十步,仅一息间便来到了哪吒眼前。
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满脸戾气的三坛海会大神,笑意不达眼底:“三太子,戾气这么大,怕不是你爹很久没收拾你了。”
哪吒悬空而立,火尖枪稳稳立在身后,混天绫环绕周身,金灿灿的乾坤圈被他拿在手中,金光不断闪烁,似是一言不合就冲锋陷阵的架势。
听到孙悟空挑衅的话,饶是天庭刺头的暴脾气,只能硬生生往肚子里咽。
“大圣何故在此?”
孙悟空脚尖一点,轻巧跳到一块大石头上,屈膝而坐。
习惯性的想要掏出金箍棒耍一耍,但想到自己宝贝那残破生锈的样子,只能略有遗憾的收手。
他冷哼一声,两掌撑在身后,道:“你管俺老孙作甚。倒是你,小屁孩,你这是……”
孙悟空打量了眼地上惨死的李大狗,嗤笑:“泄私愤?”
不怪孙悟空有此一问。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李靖站在道德制高点逼他自尽,后来又毁他金身不允享世间香火。
这梁子结的可不是一般大,若不是燃灯道人赐下七宝玲珑塔,李靖这厮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他们父子二人面和心不和,整个三界的人都能看出来。
但大圣是第一个如此大大咧咧问出来的人。
哪吒脸色忍不住一变再变。
若不是在对方手里吃了多次亏,他万不会如此客气,早就挑起火尖枪将对方戳成个漏勺了。
哪吒敛下神色遮住眼底的暴戾,小心翼翼将李氏残魂收回锁魂囊,淡淡道:“大圣说笑了。托塔李天王乃我生父,小神断
不会如此大逆不道。”
孙悟空冷笑一声,才不管他的口是心非。
翻起手掌,望着上面翻涌的怨气,道:“瞧着怨气如此浓厚,积怨怕不是一年两年了。只不过……你现如今已是神籍,身负如此浓重的怨气,不怕坠魔吗?”
哪吒攥紧手中乾坤圈,毫无波动的视线落在对方金色的瞳孔上。
“我若是魔,那又如何?!”
孙悟空神色一顿,嗤笑了一声。
世人皆知李哪吒天生反骨不受拘束不服管教。
可这性子,落在他老孙面前,十分也得收敛成一分。
他收起狂放不羁的神情,直起身子的同时周身气势猛然拔高,好似当年那个将天庭掀的人仰马翻的大圣又回来了。
感受到对方瞬间进入斗战状态,他轻笑一声,声音凛冽:“你是魔是神,俺老孙从不在意。但俺老孙任务在身,你若挡我,无非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罢了。”
带着警告和杀意的话语落在哪吒耳边,令他心神一抖。
孙悟空是个软硬不吃的。
喜恶全凭自己。
他隐瞒天界下凡,并不想节外生枝。
哪吒当即收起了方才的桀骜,恭敬道:“大圣有命,小神不敢不从。”
“嘁!俺老孙可不是那等不讲理的老货。”
他指着漫天怨气,道:“你这玩意妨碍到俺老孙办事,该收收了。”
哪吒:“是!”
孙悟空看了眼地上女子的尸身,终究是多嘴一句:“轮回有数,频繁轮回会泯灭魂魄意识,届时此人非彼人,妄增执念罢了。”
哪吒一愣,无波的眼中忍不住泛起一丝水光。
他何尝不知晓其中道理,可他想要的始终不过是母亲一人而已。
他想听母亲唤他吒儿,想同母亲一起玩耍,想母亲抱一抱他,想……在母亲怀里撒娇罢了。明明很简单的要求,却总是不得。
到底是什么,令他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变成了奢望,是命……还是……自己……
“越强求,越是难得正果。你该发现了,不知何时起每一世她都不能圆满,甚至是落个惨死的结局。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就当俺老孙没说过。”
他齐天大圣可不是什么知心姐姐,只此一句已是看在同为神职的面子上。
“行了,赶紧收了这玩意。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便不再理会傻愣着的哪吒,几息之间消失无影。
而哪吒却因他的话怔愣了半晌。
须臾之后,寒鸦飞远,他才猛然惊醒。
片刻后,哪吒深深吐了口气,摸着腰间的锁魂囊缓缓抬手,单手握拳,顷刻间周遭怨气开始收敛直到一丝不剩,而他也瞬间四散在天地间。
屋檐的符箓还在哗啦啦的响着,一切发生……也未发生。
方才混乱不堪的小院,又恢复了嘈杂的声响。
孙悟空回到屋内,瞧着早已是少女身形的绛珠仙子,有些头疼。
本来混沌初生,无情无性无意识,是鸿蒙初开时的无序之力。
后来女娲造人,人又衍生出了七情六欲。
而无序之力海纳百川,竟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吸收过多的恶念导致暴走,甚至冲破了当时为擎天神柱的不周山。
之后女娲炼就自身为容器,堪堪将其封印,三界才得以维系。
可如今不知为何依附在绛珠仙子身上。
混沌现世,只能证明容器已不能在将其困住。
万物有灵,无序之力也在千百年间逐渐有了神志。
虽不知司命最终的目的,可若能以绛珠为媒介,令混沌习得七情,懂得黑白是非,完全可以化作鼎立三界的助力。
届时,绛珠感悟至情之泪,再掌控混沌之力,破局便成功一半。
无论司命有何种缘由想要拉三界下水,也不会那么容易。
可偏偏,混沌青莲第一次觉醒竟是因为吸食了怨气!
就像新生儿般,第一次尝到味道,便会对这个味道念念不忘。
到时候无法感受绛珠的至纯性情,恐怕还会将其同化。
孙悟空眨眨眼,吐了口浊气。
在心里把司命到尾骂了一通,浑身舒爽了才作罢。
他摸索着下巴,转了转眼珠子。
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大手一挥,当即消除了林大川家有关于他的记忆。
至于,他家小闺女为什么突然长大,他就不操心了。
私自篡改命簿,劫罚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如今,怨气已被吞噬,谁也没有办法能剥离出来。
凡事自有缘法,其他自有定数。
于是,大圣非常没有心理负担的大摇大摆离开了林家。
他得换个身份留在绛珠身边,指引她感悟至情之泪,掌控混沌。
思及至此,孙悟空不禁又想要骂骂咧咧。
不就是蟠桃宴上摔碎了酒坛将他眼睛给刺伤了吗,他都道过歉了,司命这厮怎还没完没了。
竟敢设计他入局!
等他摆平此事,非回去将他老巢给掀了不可。
还得在三界面前打他屁股,让他颜面尽失!
对!
打他屁股!
司命要面子,他等着老小子哭唧唧跪在地上求饶的那天。
哼!(¬︿¬☆)
而这边从李大狗家出来后,林大川才沉着一张脸携着周秀娘回到家中。
做完午食,正在收拾院子的兄弟二人,见到他们回来忙迎了上去。
“爹娘,你们回来了。殷婶子那边没事吧。”
周秀娘叹了口气,愤懑道:“李大狗就是个混不吝的。哪有人说自己孩子是妖孽的。这不是摆明了要孩子命吗。”
“好了,李大狗已经低头认错,咱们就不要议论了。”
林大川打断周秀娘的话头,要是被李大狗听到,殷嫂子的日子指不定过的更糟糕。
“唉,我也是心疼那个孩子。瞅着才一岁,怎么就碰上这种糟心的爹。”
青河奇道:“他家小儿不是才出生六七天吗,怎么成了一岁多的样子?”
林大川板着脸咳嗽了一下,斥道:“行了,该干嘛干嘛,莫要议论别人。”
李大狗家的事,越少人知道,对那孩子越好。
要是被官府的人知道,哪怕不是,也没什么好下场。
周秀娘回来半天,发现往日最爱叽叽喳喳的小女儿不在,转头看向青山青河二人,问道:“你们妹妹呢。”
青山挠挠头:“啊?应该在屋里吧。我这刚劈完柴,没见到妹妹出来。”
“是吗?这丫头,今儿怎么如此安静。”
说起女儿,林大川沉着的脸才有了一丝笑意。
“女孩子安静点好。青山青河,你们先去摆饭,我跟你娘去叫幺儿。”
“好嘞。”
下晌阳光正烈,盘子大的太阳再凛冽的寒风中明晃晃的挂在天上。
林大川推开西屋门时,窗外阳光正斜斜切过黛玉的床榻。
将少女蜷缩在粗布被褥下脚踝,照的发亮。
林大川站在门口愣了一瞬,纳闷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姑娘。
待走近后,视线落在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心神巨震。
"玉儿?"
林大川声音发抖,粗糙的手指缓缓揭开盖着对方半张脸的被褥,顿时愣住。
少女细眉紧蹙,紧闭着双眼不断微颤,看得出来应是做了什么噩梦。
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泛着丝丝细密的汗珠。
莫不是发热了?
林大川心头一紧,顾不得诧异,伸手探上了黛玉额头后又猛地缩回了手。
烫!
很烫!
看着孩子难受的样子,林大川转身就要去镇上请大夫。
可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
“你干嘛呢?”
周绣娘知道幺儿起床困难,特意去了厨房拿了块青河做的饼子,来馋馋小懒虫。
这不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自己丈夫徘徊在玉儿房门前不知所措。
“怎么,玉儿是不是还没醒?”
周绣娘笑道:“就知道你保准不舍得叫醒这个小懒虫。”
说着,她提起裙摆迈过门槛,胳膊蓦地被拽住。
她转头看向林大川,有些嗔怪:“怎么了?可不能让玉儿再睡了,小心晚上睡不着。”
望着妻子巧笑的脸,林大川白着脸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毕竟做了十多年夫妻,对方一举一动周绣娘太明白意味着什么。
她猛地扶开林大川的手,大步走进房中。
“怎么会!”
周绣娘捂住嘴后退半步。
绣鞋绊倒矮凳的声响惊到了门外的青河。
少年放下手中陶碗冲进来,却在看清妹妹面容时生生僵住。
蜷缩在被褥下的黛玉,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翼。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身体中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血脉中奔涌。
甚至能清楚的听见骨骼生长的脆响,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细密。
而左肩青莲胎记的位置灼如烙铁,烫得她攥紧枕边褪色的布老虎。
那是二哥去年用旧袄塞的,她一直宝贝的很。
"爹!"
青山慌慌张张跌了进来,跑到他们身边忙道:"殷婶子家的孩子被李大狗给……"
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榻上陌生的少女,喉结滚动:"这是......幺妹?"
林大川的掌心在门框上擦出血痕,极力稳住混乱的心神冷静吩咐道:“老大,去把院门插上。”
青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当即折返回去将院门彻底关起来。
院门一关,外面吵吵嚷嚷的声响也一并被关在了门外。
见大门被关上,林大川才舒了口,眸子紧紧盯着异样的女儿,话头却问向青山:“孩子怎么了?”
青山咽了口唾沫,压着嗓子道:“孩子被李大狗给摔死了……”
周秀娘猛地捂住嘴,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压下。
他们才离开不过须臾,孩子就死了?
林大川攥紧拳头,原本温和的眸子在此刻变的黑沉沉。
“孩子是被冠上妖孽的名头摔死的……”
他说的缓慢,在场的三人却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青河倏地瞪大眼睛,看向林大川,惊道:“爹,你说,妹妹会不会也被当做妖孽?”
周秀娘脸色惨白,她紧紧拽着林大川他的衣袖,浑身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当家的,幺儿不是,她不是!”
林大川心疼的握紧她紧攥的手,拍了拍。
他何偿不知道幺儿不是。
这是他亲生女儿,一直疼爱有加。
是人是鬼,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可世人无知愚昧,他不能冒险。
垂在身侧的大手握紧妻子的手,迫使干涸发紧的嗓子尽量柔和下来,目光坚定的看向妻子。
“我知道,绣娘,你别怕。我不是李大狗,幺儿也不是那个孩子。”
“我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将她当作妖孽。”
“绣娘,信我!”
周秀娘双目含泪,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低声哽咽道:“那我们怎么办,该怎么办?”
“若是被别人发现,幺儿一定会被当做妖怪烧死的!”
想着那个孩子,再看看自己的幺儿。
周绣娘心都要碎了。
青山绷着脸,站到青河身侧,斩钉截铁道:“娘放心,谁敢动妹妹,儿子就跟他们拼命!”
青河:“对!谁都不能动妹妹!”
林大川看着高烧未退的女儿,心底念头愈发坚定。
看向等他拿主意的三人,林大川稳住心神,冷静的开始吩咐。
“绣娘,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幺儿发热了,你先给孩子降温。”
周绣娘用力点头:“好!”
“青河,幺儿最爱吃你做的饼,将家里所有的粮食全部做成饼。”
“好!”
见两人有条不紊各自开始忙活。
林大川才看向正等着他吩咐的青山。
他抬手重重拍了拍孩子的肩膀,沉声道:“山儿,你是家中长子,身为大哥,你做的一直都很好。”
“如今,大胤四处都不太平,你妹妹又变成这般……林家村,我们是不能待了。”
正如林大川所言,青山是家中长子。
同他一样,都是家里的顶梁柱。
而青山早在见到妹妹的变化后就明白,全家一定不会留在林家村了。
现在,父亲能如此郑重地对他讲,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大人。
而他,一定会保护好母亲弟弟和妹妹的!
“爹,您放心。家里的弓箭我都有好好保养,砍刀也都时常打磨。”
青山目光落在昏迷的幺妹脸上,郑重道:“妹妹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我会保护好她!”
“好,爹相信你!”
林大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嘱托和看重。
林大川:“我去趟村长家,你们各自安排,等我回来。”
青山:“是!”
林大川走后,青山就立刻忙起来。
弓箭、砍刀。
但凡能作为武器的东西,都被他一一拿来规整好。
周绣娘先用仅剩不多的水灌满了水壶。
随后又将毛巾打湿,给女儿擦拭身体。
可冰冷的水遇到黛玉额头,就像是雪花落在熔岩里,瞬间蒸发不见。
周秀娘心急如焚。
不管她怎么擦拭,毛巾依旧被立刻蒸干。
“这可怎么好,玉儿的身体太烫了!”
青山心里同样着急。
他是长子,爹不在他就要出来稳住大局。
“娘,小妹虽然浑身滚烫,但呼吸平稳,想来没什么大碍。当务之急我们先收拾好东西,等爹回来就离开。”
周绣娘看着神色还算安稳的女儿,咬了咬牙。
“娘听你的,迟则生变,我们尽快收拾。”
青山:“嗯!”
月光被浓云掐灭时,林大川才裹着一个小布包回来。
或许白日里李大狗家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
整个村子都寂静的可怕。
林大川用先旧棉被裹住蜷缩的黛玉,指尖发颤地系紧绳结。
女儿的身躯在他臂弯里还在诡异地抽长,略显窄小的胳膊在黑夜里刺啦一声被撑碎,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臂。
周绣娘只好从青山的干净衣物中翻出一件给女儿套上,而后将黛玉牢牢地固定在板车上。
“当家的,快点。”
周秀娘攥着包袱低声催促,身后两个儿子林青山、林青河背着竹篓,篓底藏着家中仅剩的半袋糙米,上面放着一些可以当作武器的农具。
林大川将疯长的青丝往干硬的被褥中塞了塞,压低声音道:“莫点灯,跟我走。”
青河早就在板车上铺了三层茅草。
他特意选了棉衣中最柔软的苇杆叶,这样就不怕妹妹被颠到。
甚至为了避免走夜路发出太大声响被人发现,还在车轮上裹了一层破布。
"往东。"
林大川握紧车把,一向温和的脸上带着些许凝重,"东边五十里有座破庙......"
他只说了半句,周绣娘刚刚恢复些血色的脸却猛然白了白。
明明已是很多年不曾记起的情形,如今再踏上逃荒的路,反而又无比清晰。
二十年前逃荒的黑夜,她和林大川曾在那庙中见过饿殍相食的惨状。
血泥,残骸,被啃的发亮的骨头……
周绣娘腹中骤然一阵翻滚。
她猝然转头,不愿再想。
林大川强忍着心底的恶心和抵触,对妻子道:“我们走小路吧,往京城去的路不止一条。走官道,我怕幺儿……”
视线落在还在昏迷的黛玉脸上,意思不言而喻。
周绣娘听他这么说,心里松了口气。
安稳了二十多年,如今为了女儿和儿子,再度鼓起勇气逃荒。
可不代表,她愿意再次去面对骇人的场景,更何况还带着孩子们。
“走小路吧,幺儿这副模样,越少人看见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