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面对上京环的人之前,温简言还有三天时间可以做好万全的准备。她打算先解决眼前的僵局,从内部入手,挖掘京环的来龙去脉,才能更好地应对三天后与京环的会议。
不管她有多大的能力,也不可能在周围都是敌人的情况下能好好开展工作,更何况京环的来龙去脉,不靠周围的老员工她是很难梳理清楚的,不知道多少坑等着自己。要不怎么说上班最终都是处理与人的关系呢,虽然棘手还是得解决。
部门与她同岗位的同事一共三位,加上庞伟这个密切相关的同级岗位,这四位虽然对她都表现出一些或多或少的排斥,但程度不一,理由各异。
庞伟最明显,曾经IDCG的同事,入职第一天就语气不善。温简言深深怀疑他已经在背后散播过自己旧事的谣言,给大家首先留下了一个能力不行的印象。庞伟是一个好面子又爱虚荣的人,很喜欢钻营关系塑造自己人脉极广的形象,但能力平常,爱推卸责任。温简言并不打算与他交好。
而其他三位,何悦泯,李立章,童筑,温简言判断这几个人对她的排斥还是源于竞争。温简言从祁舟那里了解到,最近公司人事及其动荡,下半年是提明年晋升名额的关键节点。他们策略部早就放出了风声,陈仕安将会调任,新部长暂且未知,不排除有内提的可能,只是可能性较小。而大家眼红的是即将增加的副部长的岗位,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会从他们几个下一级员工里挑选。
虽然她是一个新人,但不知道谁放出了她与骆行之有关系的流言,既能让老人忌惮她,又能让她不服众。
而至于其他部门的同事,受庞伟的影响最大,最容易人云亦云,受影响快,转变风向也快,只要自己做出成绩,这些谣言可以不攻自破。
所以现在,何悦泯、李立章、童筑三个人的态度最为关键。
三个人么……应该找谁作为突破口呢,温简言沉思。
中午休息的时间,温简言拿着两杯咖啡找到何悦泯,主动邀约:“我们聊聊?”
何悦泯戴着眼镜,嘴上经常挂着客气的微笑。他在滨海待的时间很久,算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但人没有什么架子,反而还有些谨小慎微,可能与他是从底层员工一步步升职上来有关。温简言观察过相比于部门其他三个人,何悦泯对待职级低的同事和下属部门从来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还颇为客气,所以风评还不错。温简言主动约他,他大概率不会拒绝,而是会先听听对方想要说什么。
他们来到微型会议室,温简言递出一杯咖啡,何悦泯没有拒绝。这个点他本来就有喝咖啡的习惯,所以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却被入口的咖啡惊艳到了,忍不住看了一眼杯贴,是公司附近常见的品牌,但是却写的“客制化”制作。他有点好奇为什么与他平时自己买的味道不一样,但是与温简言不熟,便不好意思问出口,于是默默喝着咖啡,等温简言开口。
温简言观察到他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了然于心,她开门见山地说:“我凭骆总的关系进公司,是你最先开始传的吧。”
何悦泯本来正低头抿着咖啡,忽然听见温简言这么说,差点呛到自己一下,他一边咳嗽一边略显狼狈地抬眼看温简言:“你,你都知道了?”虽然他当初也没有刻意隐瞒,但流言一下子传那么广且又有很多添油加醋的细节,让他很震惊,并且侥幸地觉得既然大家都在讲,那他应该不会被追查到。
温简言的脸色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仿佛两人只是在正常地聊天。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想针对我。你当时也拿不准事实究竟如何吧,所以想放出风声来试探。”
何悦泯叹了口气:“一开始,是只想当八卦拿出来讨论讨论,看能不能再挖出点其他的料。后来大家传得愈演愈烈,再加上……你应该知道吧,庞伟总是宣扬你没能力走后门的一些黑料,于是我就相信了他说的……”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这个人,其实心里是有点反感关系户的。看你这么年轻,就轻易跟我平起平坐了,有些不服气。”
温简言听完心里却表示理解。像何悦泯这样没有背景靠自己打拼的人肯定在初入职场时受过不公平的待遇,或多或少对靠关系晋升的人有反感,甚至受过不少气。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呢,温简言想起了自己在IDCG的经历,又想起自己为什么来到滨海集团,打起干劲继续与何悦泯的游说。
“其实我们的职级并不一样,我的职级比你们三个都低。我只是高级专家,你们都已经是主管的级别了。况且我是一个新人,对你们都造不成威胁。”
何悦泯有些垂头丧气:“一开始定级都是比较保守的。我看你并不像庞伟说的那样是个草包,反而很有些手段。你只要在下个晋升季之前随便做出点成绩,有小骆总的关系,轻而易举就能……”
温简言却笑了,很坦诚地说:“那我想说,你真的没必要担心,我不会这么顺利晋升的,你看孙盛和京环对我来势汹汹,我能不能挺过三个月的试用期都另说。你完全没有必要把我放进你们的竞争里,副部长其实就是你们三个人的事,哦我更正一下,其实在我眼里,只是你和李立章两个人的竞争而已。”
何悦泯听到温简言这样说,一瞬间眼睛里燃起了光,但又一瞬间熄灭了。
“没有那么容易的。”
“既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更没有必要针对我了。现在多一个助力总比多一个竞争对手好。不是吗?你和童筑并不像表面那样好吧?童筑是个蠢货,他到现在还眼红我的项目,而你和李立章早就发现京环不对劲了。”
“这些你都知道了?我对童筑……你也看出来了?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确实在明面上,何悦泯从来不曾对童筑表现出不满,甚至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很多人以为他们关系不错。何悦泯顿时觉得在温简言面前再无秘密可言,一时间有些泄气。
“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能力,唯独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很敏感。”
“你过于谦虚了,你很敏锐。才来半个月,什么都洞悉到了,那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恨童筑,从前我的职级还很低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策略部的主管职位了。他根本毫无能力,只会拍陈仕安的马屁,对自己人横,对外人一个屁也不敢放。出了事就推下属背锅,我们做出的成绩他就当作是自己的功劳,我真是,真是……”何悦泯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停顿下来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看来他受过不少童筑的气。
“总之,他是个笨蛋。从前京环的项目是在他手上的,他只会拍子公司的马屁,对子公司的总经理、招商经理点头哈腰、马首是瞻。子公司上报的任何商业项目、内改计划从来不细看研究,只一味通过。他还以为他跟赵向刚、李麟关系好呢,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几年京环通过他向集团申请了多笔用途不明的预算用于乱七八糟毫无效果的项目,所有的项目验收数据都是混乱的,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攀上了李麟的关系,在总部也有助力了。”赵向刚、李麟都是京环子公司的高层。
温简言好奇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何悦泯冷哼了一声:“我能升职,他一直觉得我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其实关他屁事,他从前只会打压我们。直到现在他还把我当小弟看待,经常让我帮他做事。甚至还让我和他一起去京环开会,所以我比别人知道得更详细一点。”甚至去京环子公司巡视的时候,还让自己跑腿给他买咖啡,完全已经把自己当副部长看。
“后来,你来了,陈仕安就把京环抛给你来了,明摆着让你背锅。他原想你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不会那么快察觉京环的问题。只要熬过了今年,他光荣调任了,后面你和京环会怎样与他也无关了。但是她没有料到,你才拿到京环的资料,就已经察觉了问题。他眼看拖不住,只好让你跟孙盛和京环直接对上。”
“我出了事,他作为我的直属上司,也脱不了干洗呀。”
何悦泯又叹了口气,突然怜悯地看着温简言:“你不知道,滨海集团这个地方,有了后台,就有了一切。陈仕安、孙盛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出了任何问题,他们背后的更高层只要保他们,受到惩罚的永远是别人。而他们照样继续升职加薪。”所以这是何悦泯尤其痛恨关系户的原因。
温简言饶有兴趣地问:“出了任何问题都能逃脱吗?”
何悦泯一时间不知道温简言的用意,但继续好心提醒温简言:“京环的高层背景我要提醒你,有一个招商部总监叫李麟,他是从滨海集团总部调去的,是高层董事直接进行的调动,他有董事撑腰,据说董事还涉黑。他去了京环后,一直打压原本的管理层和中层,京环的情况才越来越糟。他明目张胆的数据作假,逼迫入驻的商家为了他的成绩消化订单,还打压其他几个新兴商业中心,强迫商家在京环独家款。商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哪怕是现在京环的总经理也不敢招惹他,而我们总部策略部的小职员,就更不敢跟他对着干了。其实任由他们接着这样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行,毕竟面上的数据好看,上面的人从不拆穿,说明有人袒护,上层也是默认的。只是你现在……”
温简言笑道:“是呀,我现在不是已经错过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机会了吗?”她事先也是真不知道京环的水会这么深,就已经被推到对立面了。
“你好像并不着急?或许现在找京环缓和关系也还来得及……”
“不,我并不打算这么做。你刚刚也说了,京环漏洞百出,想追究他们的责任轻而易举。之所以一直都能糊弄过去,是因为上层不想动他们。”
“对……”
“那如果上层想动了呢?”
“什么?”
“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很感谢你。真的帮我解开了很多疑惑,我清晰多了。我老实告诉你,我没有骆总这个后台,所以我现在已经是岌岌可危了。但是我还打算挣扎一下。顺应之前的潜规则在李麟和孙盛手下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活,就算能熬过试用期,也是一个长期无止尽的折磨,说不定哪天还是被他们背后捅刀了。我的想法是,不如掀翻所有人的桌子。只要把问题闹得够响够大,我们手中的证据够硬,他们自己就会自顾不暇,说不定我还有一线生机。但要做到这一点,是需要你的帮助的。”
何悦泯一下子惊呆了。其实经过今天的交谈,他对温简言完全没有敌意了,反而还觉得有些同仇敌忾,很同情她。可让他出手去对付那些有高层撑腰的人,他第一反应就是退缩。他在这里打拼得太久,中庸、求稳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温简言一饮而尽口中的咖啡,豪迈地对何悦泯说:“不必着急现在回答我。这是会引火烧身的事,我不会逼你。你即使最后不答应,你今天向我透露的这些,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我很感激,放心我不会做不利于你的事的。咖啡觉得好喝的话,下次还请你喝。”说完离开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