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府，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吱呀”合上。

    王管家转身，脸上笑意敛尽。

    “姑娘想必疑惑为何是裴府。实不相瞒，我家大公子已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前阵子，老祖宗请了位得道高人。那高人言道，公子命格贵重，却被邪祟缠身，需寻一个命格至贱至苦、且体格健壮的女子，以童养媳之名留在公子身边，日夜侍奉，方能以这女子的“贱命”冲散邪祟，为公子延寿续命。”

    王管家看着颜姝绷紧的侧脸，补道：“成了，有安稳饭吃。不成……”他垂眼，声音更低，“便陪着大公子，去地下伺候。”

    陪葬？！

    颜姝只觉得脚底板一麻，一股冷气嗖地钻了上来。

    翻腾的怒火、灼烧的屈辱、啃噬的恐惧，在刹那间被一种赤裸裸的、溺毙般的不甘吞噬干净。

    她重活这一遭，难道就是为了赶着去死？在一个月，甚至更短的光景里，给个棺材瓤子似的陌生病秧子当垫背的活牲口？！

    “你们……这是草菅人命！”

    颜姝的声音嘶哑，指关节捏得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理智没有立刻动手。

    她猛地扭过头。身后，乌压压的仆从围拢过来，眼神空洞，冰冷。

    他们密密匝匝地站着，像一堵刚砌好的、还透着湿气的坟墙，把最后一丝活气儿都堵死了。

    小丫头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眼泪无声地滚落，死死捂住嘴不敢哭出声。

    王管家看着颜姝眼中翻腾的愤怒和那丝被强行压制的、野兽般的凶光，满意地点点头。

    “……明白了？”他淡淡地问。

    反抗？此刻动手，她和小丫头立刻就会变成这深宅后花园里两具无人问津的烂肉。

    逃跑？这裴府高墙深院，门闩重重，带着个拖累，比旱地的鱼想游回大海还荒诞。

    唯一的“生路”，竟然只剩下那渺茫的“冲喜成功”？或者……等着阎王爷打盹儿。

    一股巨大的、粘稠的无力感，像裹尸布一样将她从头到脚缠紧。

    她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深宅里意味着什么。

    是摇尾巴，是伸长脖子等着刀落，是把自己的命，押骰子一样押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明白了。”

    颜姝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哑，毫无起伏，她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个粗壮的婆子，半推半搡，把她塞进一间散发着霉味和廉价胰子气的浴房。

    热水备好，婆子扔下两套半旧的粗布衣裙，丢下一句“洗干净点，别把外头的晦气带进来”，便锁门出去了。

    颜姝脱下身上的破烂衣服，露出底下这具陌生且高大的躯体。

    借着昏暗的光，她第一次认真审视自己。骨骼粗大，肌肉线条分明，虽然因为饥饿显得瘦削，但好在骨架宽阔。

    她跨进浴桶，温热的水包裹住疲惫冰冷的身体，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她烦躁地掬起水用力搓洗着脸颊和手臂，仿佛要洗去那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滴——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与适配灵魂波动……绑定程序强制启动……】

    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谁？！”

    颜姝浑身汗毛倒竖，猛地从水中站起，带起一片水花。肌肉绷紧，摆出防御姿态，凶狠地扫视着狭小的浴房。可空无一人，只有水汽氤氲。

    【检测到宿主的执念已超标，符合绑定条件。“内卷系统”已激活……绑定中……1%……50%……100%……绑定成功。宿主：颜姝。系统编号：001】

    那声音无视她的惊骇，自顾自地进行着。

    “什么东西？！滚出来！” 颜姝低吼。

    这遭遇比面对王管家时更让她无措。未知，才是最深的恐惧。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向虚空。

    【警告：请宿主保持冷静。当前先导任务优先级高于情绪宣泄】

    颜姝只觉得头痛欲裂，这声音像针一样刺进她的脑子。

    【友善提醒，关键人物[裴衡]剩余生命时间：30天。在此期间希望宿主积极完成主任务“各项技能满级修炼成就”。本系统因受限于规则，不得干预事件因果，所以，请宿主加快技能修炼进度，唯有自身实力足够，方能保全性命，真正掌控命运走向】

    “什么？！” 颜姝僵立在浴桶中，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身体滑落。

    【主任务最终目标：宿主需通过潜心修炼技能，于本时代登临顶峰，达成“世人敬仰”结局。在此期间，系统可根据宿主需求，在规则框架内提供最大程度辅助】

    这话说完，颜姝才缓缓回过神。

    【关键人物信息及裴府生存基础资料灌输开始……】

    根本不容她有过多反应，无数零碎的信息碎片就强行塞进了她的脑海。

    裴衡，年少成名，所做画作“得天地灵气”，未满二十而亡……

    “若生同时，定要一见。”当年在地下拳场那间逼仄的休息室里，她曾从一本翻得卷了边的破烂画册上，见过他寥寥几幅复制品。

    彼时只觉惊为天人，对着那些墨迹勾勒的山河意趣，一遍遍揣想那执笔之人该是何等风姿……

    “呃啊…” 剧烈的头痛让她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栽倒在浴桶里。她扶住桶壁，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

    桶里的水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热气，刺骨的冰冷像无数条滑腻的水蛭，从四面八方吸附上来，钻进她的毛孔，缠紧了她的骨头。

    裴衡？竟然是…偶像。

    方才的不甘，瞬间被更复杂的情绪冲散了。

    那个本该活在传说里、被世人捧在云端的人物，此刻就躺在这屋里，等着用一场“冲喜”续他那口游丝般的气。

    而她，被硬生生推到了台前。

    换了旁人，她或许只想拼了命想逃。可偏偏对象是裴衡，那个曾让她在暗无天日的烂泥塘里，偶然瞥见一缕天光的人，那个她打心底里敬着、仰着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团黏糊糊的绝望被撕开道口子，一股执拗的念头蛮横地钻了进来。

    怎能看着他就这么没了？

    她不想，也不愿。

    【先导任务发布：维系裴衡生命体征，直到有能力离开裴府。任务成功奖励：解锁支线任务权限，任务失败：陪葬（可能死亡）】

    听到死亡，颜姝心里还是颤了一下。

    她真的不想死再死一次。这条命从孤儿院的泥地里刨出来，在拳场的血水里滚过，好不容易从阎王殿抢来骨头架子，还没焐热乎，谁甘心就这么变成深宅里的一捧烂泥？

    冷汗慢慢干在背上，那股子对死和未知的不甘和惧意，沉了下去。颜姝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洗干净后，颜姝换上了件干净合身的半旧青布襦裙。

    随后她跟着引路婆子穿过几重院落，越往里，喧闹越淡，风也滞涩。

    虽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却闷得人胸口发堵，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最深处的院落静极，廊下灯笼被风吹动，光影在砖地上晃。

    婆子推开房门，浓重的药味混着腐气扑来，颜姝下意识皱了皱眉。

    屋内陈设考究，紫檀木的架子床靠着里墙，床顶挂着层月白纱帐，被风掀起边角，又缓缓垂落，像拢着一团化不开的雾。

    帐内躺着个男子，身形瞧着极瘦削，隔着朦胧的纱幔，只能隐约看见个模糊的轮廓。

    他似乎动了动，又或许只是纱帐被气流拂动的错觉，那团光影在帐上轻轻晃了晃，旋即又归于沉寂。

    颜姝站在离床最远的地方，看不清他的眉眼，辨不出他的气息，只觉得那团影子轻得像片羽毛，仿佛下一刻就会随着帐外的风飘散开去。

    忽然，帐内猛地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声音、撕裂，沙哑，还带着些喘息。

    咳声未落，一口暗红的血已从他的嘴角溢出，顺着苍白下颌往下淌。

    床边跪坐着两个青衣侍从。一人熟练却麻木地扶起男子轻飘飘的后背，另一人早取了雪白的帕子，动作机械地擦去嘴角血迹，眼神空洞，仿佛在做一件重复了千百遍、毫无意义的活计。

    【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意志，关联目标生命体征临界值。现开启技能选择界面】

    话音落，一面泛着幽蓝冷光、只有她能看见的半透明面板突兀地悬在眼前。

    她瞳孔微缩，扫了眼垂眼侍立的仆从，见他们浑然不觉，才定神看去。

    面板顶端“主线任务”微亮，下方一长串灰暗技能名：轻功、厨艺、琴艺……角落两个带锁图标，“兑换商城”与“攻略图鉴”。

    生存的念头疯长，颜姝掠过锁着的功能，目光在技能列表逡巡，指尖点向“医术”。

    先学点救命本事，说不定能让他多撑几天。

    【提示：修炼的主修技能需选两项方能开启】

    “轻功。” 她意念再次锁定。

    理由简单粗暴：这身子底子好，有蛮力，学点招式，关键时候能打能跑。要是真救不了裴衡，或者这该死的裴府想提前让她“陪葬”，她到时候就偷溜，打不过还跑不掉吗？

    【主修技能选定：医术（Lv0）、武术轻功（Lv0）】

    面板上，这两个技能名瞬间亮起幽幽的蓝光。

    “姑娘？”引路婆子见她发怔，轻唤。

    颜姝回神，抬手掩住眼底神色，淡应一声。

    面板隐去，她盯着逐渐远去的那抹脆弱身影，心中一紧。

    学医术救命，练武术自保，这个计划，似乎是眼下唯一的活路。

    颜姝跟着婆子往里走，穿过月洞门，停在裴衡卧房后的一间耳房外。

    推门进去，靠窗方桌上摆着几菜一汤，瓷碗盛着冒热气的白米饭。

    “姑娘先吃，饭不够说。那小丫头也带来了，你们认认。”

    她侧身让出身后身影。瘦小少女洗去泥污，换了浅灰布裙，头发梳齐，露出清秀单薄的脸。

    见了颜姝，眼一亮，漾开怯笑，站着不敢动。

    颜姝瞥了眼饭菜，又看小丫头瘦得硌人的肩，朝她招手：“过来吃饭。”

    小丫头犹豫着挪近，拿碗筷时偷瞄颜姝神色，夹菜只拣最近的，小口扒饭。

    她将那碗飘油花的汤推过去，声音平淡：“放心吃。往后在这儿，当我是姐。”

    这话像定心丸。小丫头眼里拘谨散了些，敢大口吞咽了，筷子夹菜带着急颤。

    饭吃到大半，颜姝瞧见她夹菜时左胳膊总往后缩，指甲盖还发青。她想起那几个汉子踹她的狠劲。那力道，身上淤青怕是不少。

    碗筷一搁。手指在布兜里捻了捻，摸出个油纸包。拆开，青褐色药膏露出来，飘着点薄荷味。

    “慢点吃。” 她声音放软了些，手伸过去，避开了肩，只轻轻碰了碰胳膊肘。“被踹的地方，肿了吧？”

    小丫头的筷子停在半空，耳尖刷地红了，眼窝深陷下去，往衣襟里埋了埋脖子，没躲开。

    颜姝没催。药膏搁桌沿，指尖蘸了点，在自己手腕上抹开，薄薄一层，凉飕飕的。

    “问婆子要的，跌打药，散淤青。” 她看着小丫头，“信我的话，一会儿就把衣裳卷起来，肚子那里我给你抹上。”

    小丫头盯着颜姝手腕上那点泛白的膏子，又抬眼看看颜姝的脸。

    她迟疑着，先把袖子撸上去。小臂上一大片紫青，肿得发亮，看着就疼。

    颜姝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指尖蘸了药膏，点在伤处。小丫头猛地一缩，皮肉绷紧，牙咬着下唇，没吭声。

    她指头肚轻轻揉着，让药膏化开，低头吹气。凉气拂过皮肤。

    “往后有人欺负，别硬扛。” 她声音低低的，“你既认了我这个姐，我总不能看着你受委屈。”

    小丫头眼眶突然热了，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泪珠子就落在手背上。她慌忙低头去擦。

    两人吃净饭菜，涂好药膏，出了屋门。刚刚的婆子在外等。

    颜姝带小丫头跟在后头，穿过抄手游廊，绕过花架。

    婆子边走边指：“那是后厨，取吃食往这儿；杂役房，找针线热水寻张妈……”

    少女记性好，一路走一路记，不时抬头看颜姝，见她听得认真，腰杆也挺了挺。

    绕裴府大半日，廊柱灯笼已燃透亮。

    颜姝太阳穴突突跳，满脑子七拐八绕的路径和婆子念叨的规矩。

    她带小丫头回到耳房，推门才想起，不知这小丫头名字。

    怪事一桩接一桩，破庙到裴府，濒死到绑系统，脑子早搅乱，竟忘了这事。

    “对了，你叫啥？”颜姝反手掩门，语气疲沓。

    小丫头正踮脚拨油灯，闻言回头，手指悬在灯芯旁：“黄莺，爹娘取的名。”

    “黄莺。”颜姝念一遍，唇角牵起点笑，“记住了。”

    奔波一日，又惊又累。

    她往床沿一坐，骨头缝里透着乏。

    可想到帐内裴衡随时断气的样子，一点也不敢懈怠。

    “001。”她在心里唤。

    【宿主请讲】

    颜姝吸口气，攥拳：“开始吧。”再累也得撑，小命要紧。

    【建议宿主先休息】

    系统声音无一点波澜。

    【技能修炼在梦境空间，入睡启动。】

    颜姝一愣：“梦里？”

    【是】

    她怔住，看身旁拘谨坐凳上的黄莺，见对方满眼倦意，挥手：“你也累，睡吧。”

    黄莺应声，挨床沿蜷成一团，没多久呼吸声轻起。

    颜姝吹灯，躺另一侧，望着黑暗里的房梁。

    虽疑惑，却只能照做。

    闭眼，疲惫如潮涌来，意识陷入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