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调情

    颜姝的目光被无形的丝线勾住,直直落在那人身上。

    男人手指修长匀停,骨节分明,白净得像上好的冷玉雕琢而成,在昏暗的药柜光影里,泛着温润又勾人的光晕。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钻出来:这手要是握了戒尺……哪怕真带着几分力道敲在她掌心……那感觉,怕也不是疼。

    倒像是……带着薄责意味的亲昵?或者是……某种隐秘的、带着体温的……调情?!

    这念头刚冒出来,颜姝自己先红了耳根,立马转移了视线。

    呸呸呸,颜姝啊颜姝,你前儿还说要为自己活,这才见着张顺眼点的皮囊,你那点子硬气呢?让狗吃了?心就化成了一滩没骨头的春水了?!

    男人见她低着头,肩膀微微发颤,还以为她拘谨,便放轻了声音,指尖在“甘草”那屉上顿了顿:“姑娘是来学脉理的?”

    声音也好听,如同上好的枇杷膏融在了温蜜水里,醇厚甘甜,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黏稠感,丝丝缕缕,滑腻腻地就往人嘴里钻,直往心尖儿上缠。

    颜姝被他这声音一激,猛地抬起头。视线不偏不倚,正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

    那笑意清浅,却漾开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涟漪。她舌头瞬间打了结,干巴巴地挤出一个字:“……是。”

    他弯了弯唇,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个瓷碗,里头盛着晒干的合欢花,递过来。

    “先认认这个?”

    颜姝伸手去接,指尖蹭过他的手,暖暖的。

    她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脑子里那匹脱缰的野马又跑了起来。

    “姑娘?”男人看她捧着碗发愣,声音依旧平缓,“不认得?”

    “认得!认得!”颜姝猛地醒过神,慌忙把合欢花凑到鼻子底下,想堵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合欢花,安神解郁的。”说完又觉得太急吼吼的,赶紧补了一句,“就是……味儿闻着比别处的冲些。”

    “新收的,日头足。先认认这些草根树皮?”

    颜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哪是学医术,这分明是老天爷补偿她前几日折腾的苦。别说辨药,就是让她蹲这儿捣药捣到天亮,她也乐意啊。

    她偷偷抬眼,见他正低头翻看药书,侧脸的线条在暖黄的光里柔和得像幅画。得,这下别说戒尺了,就是让她抄一百遍书,估计都能抄得眉飞色舞。

    颜姝像是被什么勾着,一寸一寸地往男人那边挪。

    到了药柜边儿上,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药香混着一点干净的皂角味儿,她喉咙有点发紧,胳膊肘顺势往柜沿一搭,指节无意识地叩着,声音里掺了点自己都没听出来的雀跃。

    “那个……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帅?”

    男人手里正挑拣着当归片。听见这话,他眼皮都没抬,只肩膀微微动了动,轻笑了一声。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指尖把一片带泥的当归挑出来,搁到旁边的废料碟里。

    “我觉得你长得挺帅的。”

    这话落音时,男人手里的动作停了。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从药材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颜姝还没来得及心跳加速,就见他随手拿起旁边摊开的药书,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啪”的一声轻响,不疼,倒像羽毛扫过。

    只是在书碰到皮肤前,一股清香味先钻进了鼻子。

    不是浓烈的药气,是晒干的薄荷混着点甘草的甜,还带着点阳光晒透布衫的暖,丝丝缕缕缠上来,勾得她鼻尖发痒。

    是男人身上的味道。

    颜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心里却“腾”地冒起股热乎气。

    她摸了摸额头,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眼里的笑快兜不住了,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雀儿,连带着说话都带了点颤音:“你打我干嘛?”

    男人把药书放回原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的嗔怪,尾音轻轻扬着。

    “女流氓。”

    这三个字没带半分火气,倒像是在说自家调皮的小妹。

    颜姝听了,非但没觉得臊,反而往他身边又凑了凑,下巴支得更稳了,眼睛弯成月牙。

    “那看来你是认可我说的话喽。”

    男人挑药材的手顿了顿,没接话,只是耳根悄悄泛起点红,像被日头晒透的枸杞,在月白锦袍的映衬下,看得颜姝心里又痒又软。

    不过犯花痴归犯花痴,该练的活儿倒是丁点没落下。

    早上眼皮一掀,人已经硬邦邦地躺回自己床上。

    黄莺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颜姝睁眼时,那铺早凉透了。

    她胡乱抹了把脸,套上衣裳,从小丫鬟嘴里问出了黄莺的下落。

    带着露水的风刮过库房的木门,吱呀响了两声。

    颜姝刚迈进库房的门槛,就看见黄莺像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一个巨大的木箱子边上。

    小丫头鼻尖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咬得发白,手指无措地抠着箱角缝里的灰。

    颜姝走进蹲下身,目光扫过那箱子。四角裹着厚重的铜皮,沉甸甸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箱盖上积的灰厚得结了壳,硬邦邦的,不知多少年没挪过窝了。

    “怎么就你自己?我来吧。”

    “他们……” 黄莺刚想开口,声音带着颤,就被身后“吱嘎”一声刺耳的开门声掐断了。

    一个嬷嬷叉着腰站在不远处,鬓角那根银簪子跟着骂声直哆嗦。

    “作死的小蹄子们!那帮天杀的懒骨头呢?死绝了不成!”

    黄莺吓得一哆嗦,慌忙想解释:“嬷嬷,他们……”

    “他们吃酒耍钱去了,丢下这丫头一个人在这儿。”

    “放下箱子!这里头是老太太压箱底的陪嫁!磕掉块皮,扒了你祖孙三代的皮也赔不起!”

    嬷嬷显然并不关心那些琐碎的小事,只是在乎这个箱子会不会磕着碰着。

    “嬷嬷放心,稳当着呢。”

    颜姝说话时脚步没停,到了指定的木架旁,她先屈膝把箱子放低,贴着木架蹭了蹭,确认对准了位置,才缓缓松手。

    箱子落稳的瞬间,她胳膊一软,扶着箱沿喘了两口,后背的衣裳已被汗浸透,贴在身上凉丝丝的。

    颜姝直起腰,用袖子在额头上囫囵一抹,汗珠子甩在地上。

    “箱子里头的东西娇贵,怕摔怕碰。嬷嬷放心,我骨头硬,不比那些光会偷奸耍滑的男人差。” 她喘着气,声音有些沙哑,但字字清晰。

    王嬷嬷快步走过来,先扒着箱子边角看了又看,见铜皮没蹭掉漆,才转头瞪颜姝。

    可这瞪眼没撑住片刻,她的目光落在颜姝划伤的指节上,没再骂,只哼了一声:“逞能。”

    王嬷嬷转身往库房深处走,走了两步却停下,回头看她。

    “西头……那几摞旧年瓷器,老张他们笨手笨脚总弄破。你要是得空……”话说一半顿住,似是后悔说多了,又硬邦邦补了句,“手脚轻点!毛手毛脚仔细你的皮!”

    “知道了。”

    风又推了一把木门,吱呀声轻了些。

    王嬷嬷瘦硬的背影被库房的暗影吞了进去。颜姝望着那黑洞洞的地方,抬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绷起来的青筋。

    原来那些被老头折腾出的疼,磨出来的茧子,真能在这些时候,变成让人踏实的底气。

    “姐姐,你好厉害……”

    黄莺见嬷嬷走后才敢凑过来,递过来一方洗得发白的小手帕,眼睛亮亮地看着颜姝。

    “还行吧。”颜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门外的风带着库房里的土腥味,卷着几片枯叶打旋。

    颜姝后背的汗还没干透,被风一吹,凉得她缩了缩脖子。手还在发颤,是刚才扛箱子绷的,指节上划了道细口子,渗着点血珠,被汗渍腌得发疼。

    她正想往石阶上坐,眼角余光瞥见长廊那头有影子移过来。

    抬眼时,心莫名跳了一下。

    是裴衡。

    他坐在轮椅上,蓝白的长衫被风掀得轻轻晃,侧脸对着光,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侍从推着轮椅,脚步轻得像猫,轮子碾过石板,没什么声响。

    颜姝的手还悬在半空,刚才想揉腰的动作顿住了。

    她愣了愣,下意识扬起手,指尖动了动,像打招呼,又像怕惊扰什么似的:“裴公子?”

    声音不高,刚够廊下这截子风送过去。

    轮椅没停。

    裴衡的目光落在前方,睫毛垂着,投下片浅影,像是没听见。刚刚的风把他衣摆吹得贴在轮椅扶手上,露出腕骨,细得像易碎的瓷。

    颜姝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被风吹得有点麻。

    她看着轮椅一点点靠近,又一点点远开,裴衡始终没偏过头。那双眼曾在病榻上闭得紧,此刻睁着,却比闭着更让人觉得远。

    推车的侍从倒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有点怜悯,又有点懒得理会的冷漠,转瞬间就跟着轮椅去了。

    颜姝有些尴尬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布鞋底子磨得发白,沾着库房外带来的湿泥,是有些狼狈。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不疼,就是有点闷。

    缓了片刻,颜姝刚要抬脚往耳房走,脚步猛地停在了原地。

    “啧,真晦气,刚才在廊下差点撞上那瘫子。”说话的人带着股子没遮没拦的嫌恶,尾音还吊着点窃笑。

    “嘘,小声点。”另一个声音劝道,却压不住话里的轻慢,“我听说,大公子耳朵不好,八成……听不见。”

    耳朵不好?听不见?

    她低头咕哝,指甲抠着伤口。血凝住了,结一层薄痂,有些痒。

    怎么会听不见?

    牢骚话的人早走了。颜姝还在原地。

    她这边想着裴衡。裴衡那边,已经盘算送她走。

    窗纸被日头晒得发暖,金晃晃的光淌过床前的毡毯,在裴衡的蓝白长衫上投下片浅淡的光斑。

    他靠在软枕上,背脊比前几日挺得直些,脸色虽仍透着病后的苍白,却匀净了许多,眼底那层雾似的虚浮散了。

    老太太由李嬷嬷扶着,刚迈进门槛就笑了。

    “衡儿今日看着精神头足了,昨儿的安神汤管用?”

    她说话时唇瓣开合得缓,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吞,裴衡一瞬不瞬地看着,睫毛颤动,像在仔细辨认什么。

    等老太太的话落了音,他才慢慢颔首,喉结动了动。目光掠过屋里垂手侍立的几个仆妇,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没了往日的气若游丝。

    “劳祖母挂心,好多了。”

    李嬷嬷刚给老太太搬好椅子,等老太太坐稳了,裴衡才缓缓开口。

    “祖母,有件事,孙儿想禀明您。”

    老太太正端着茶盏,闻言抬眉:“你说。”

    裴衡的目光扫过窗台上那盆刚抽芽的兰草,慢慢落回老太太脸上,语气没什么波澜。

    “府里那位姑娘,孙儿想请您放她走。”

    茶盏在老太太手里顿了顿,茶水晃出点涟漪,沾湿了她的指腹。

    “衡儿,”她放下茶盏,眉头轻轻蹙起,“说什么胡话?那姑娘八字合得紧,留着冲喜,说不定身子能好得更快些。”

    “孙儿不信冲喜之说。”

    裴衡微微直起身,后背离开软枕少许,显出几分执拗。

    “她是被硬接来的,困在这儿,于她不公。孙儿的病,靠的是汤药,是祖母和下人们照拂,与她无关。”

    他顿了顿,指尖攥得更紧了些,衣料起了道浅褶。

    “她该有自己的去处,请祖母成全,送她走,再给些银钱,让她能安稳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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