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抉择

    等再回到宫宴上去的时候,谢芷兰已经一切如常。

    面色平静,仪容得体。

    只有妙善知道,说完那一切后,她手指颤抖得连系上个荷包都系了三回。

    妙善亦一路无言,只觉沉重无比。

    她不明白,明明富贵已极,为何还有人要再生贪念?明明有干干净净的锦衣玉食摆在面前,却只为了再多享受一点,就甘愿手染罪孽,喝人血,吃人肉。

    何其荒谬?

    她呢?

    她该做什么?

    她又能做什么?

    她只是个丫鬟,卑微无比,和那些死在这件事情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上天却给了她这样的奇遇。

    不仅叫她裹挟进来,还一次次叫她重来。不仅让她保住了谢芷兰的性命,还将这一桩催逼致死的事情摊开在她面前。

    如今,轮到她做出选择了:是从此抽身离开,还是继续越陷越深?

    妙善沉默着,一路把谢芷兰送回去。

    满园珠翠绫罗的贵女之中,谢五、谢七和李裕宁正翘首以盼,谢芷兰走到她们跟前,最后回身看妙善,微微一笑:“回去吧。”

    妙善与她视线相对。

    谢芷兰和颜悦色。眼中既温柔,又坚决。

    这一刻,妙善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矮身行了一礼,告辞道:“谢四小姐,珍重。”

    要珍重自身,耐心蛰伏蓄势,再一击必中;要珍重本心,纵是千难万险,也问心无愧。若上天也知道是非对错,有朝一日,必定会叫她们成事,让这一切罪孽再无处躲藏。

    妙善收敛了心绪,同谢芷兰一笑,随即收敛了心绪,转身回去等候李璇。

    又过了一阵,便远远地见了人。

    妙善迎上前去,重新恭敬地跟在李璇身后,一道往皇后那处去。

    沿路又是一番交际应酬。

    妙善耐心地听着,努力分辨每一个人的身份,听她们家长里短中的每一个信息。

    短短一段路,愣是花了不短的功夫,才终于到了帝后和天家席位近前。

    此时正有个着霞帔吉服的夫人,领着个女孩儿回完了话离去。她们没并没有瞧见李璇一行,但妙善却一眼注意到了她们。

    这大约是母女两个,看服制,母亲是个有诰命在身的,打扮得也十分有派头,穿金戴银隆重得体。但边上的女儿,虽然穿着身石榴红的衣裙,一身鲜亮色彩,却只头上一两件妆饰,甚至连耳环都不曾佩戴。

    更稀奇的是,她走起路来,并没有娉婷袅娜的风流姿态,却有几分武人气势,挺拔如松,沉稳有力。实在十分独特。

    正想着,等走到了皇后跟前,就见席间正中的空处摆着个投壶。

    那壶身双耳之处,竟有木矢从不同角度斜插贯入,不偏不倚,两边各六支,矢身次第旋开,望之竟如花瓣绽放。

    李璇啧啧称奇:“好俊的功夫,倒不知京城还有这一号人物?”

    驸马刀扶安是个武人,公主婚后便也常跟着纵马游猎、投壶射箭地作耍。自然而然的,高手见得也多,斜插花、杨妃睡这等投壶技法还算常见,然而眼前这个,却实在是稀罕得很。

    莲花投,每一矢都需投得准,稍有偏差,不说莲花不成型,就连双耳处已经投入的也会失去平衡落下来。

    实在是门绝技。

    成皇后见她有兴趣,便亲自解答:“是靖宁侯府的女孩,叫做杨月娘的。她和她母亲一直辗转在陕西山西各地,随她父亲就任,自幼就不在京城里的。这一回还是因着杨老夫人下个月要过寿,想念小辈们,这才回来的。”

    “靖宁侯府家,如今就一个外任做了同知的,他娶的是……哦,那岂不是这杨月娘还能算是女儿的表妹了。”李璇更有兴致了,随口道,“改日我就下个帖子,问她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去西郊跑马。”

    如此又无关痛痒地聊了几句,午宴的时辰才终于近了。

    底下的各家女眷都纷纷返回入席,又过不久,便听有宦官高声通传,妙善随众人一起行礼下拜。

    只听上头有脚步声走近,而后是个中年男声响起:“今日赏花宴,诸位不必拘礼。”

    妙善跪在地上,随之起了身。

    皇帝到了。

    总算来了。

    这场选皇妃的宫宴,也终于正式开场了。

    --

    宴席之上,倒没有什么要妙善伺候的。

    近身有停云,上菜倒茶有宫女,她只管规规矩矩站着,再等着给李珵回话就行。

    她更多的是观察。

    若要叫她总结,宫宴前半段看着你来我往十分热闹,但也只舞乐有些看头而已。

    命妇们说的都是感念天恩的套话,至多再禀报两句家里的近况。这些应当都是说老了的,花团锦簇的废话而已。甚至都没有私下拜见李璇说的话信息量大。

    只一样有趣的:这一众的往来交际里,任旁人如何,李珵始终没搭一句。他要么夹菜喝酒头也不抬,要么对着搁下的筷箸出神。

    十分地安静。

    再一想先前成皇后说他“惯爱逃席”,妙善便忽然理解了其中意思。

    场面上的流程走完,便到了重头戏——皇帝挨个把今日得了花签头名的贵女们召见了一番。

    一共十枚花签,极有默契地都落在了未嫁女的手里。

    头一个见的是做了诗词的。

    女官取了其文稿奉上,皇帝亲阅之后,先是夸两句文采,又问起作诗的缘由、对某诗文大家作品的看法等。

    那清瘦少女也不怯场,一一答了。

    妙善一知半解,却分辨得出其人是个清高孤傲、目下无尘的,恐怕不符合皇家选媳妇的标准。

    皇帝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始终和颜悦色地,末了还赏了方名砚。

    这之后的几个也大致如此流程。

    也不是没有出色的,比如那作了《锦绣牡丹图》的御史之女孙氏,以牡丹图贺当今治下盛世太平,说的话讨喜,性情也敦厚,不仅得了皇帝的赏,还额外叫皇后赐了幅名画给她。

    射覆的头名也机敏大方,席间临场解了各色贵人们设的谜面,惹得一片赞誉;斗香的头名据说事母至孝,常伴在病榻前伺候,她还通些药理,今日特献了张助眠的香方。

    不过这十人里,最出色还是谢芷兰与杨月娘两人。

    杨月娘不必提,虽年纪最小,必定是做不得四皇子妃的,却又实在生得明艳照人,已可见来日姿容之绝色。

    御前对答更是落落大方,自言不光能作投壶绝技,还擅射箭,爱骑马,不仅听得皇帝十分开怀,以至亲赐了把弓箭,还当场便与金阳公主约定了游猎。

    轮到谢芷兰时,因花签是从解残局而来的,问的自然也是棋。

    皇帝是知棋的,只细看残局,便品出其中棘手,他沉吟片刻,方道:“这一局似乎是化用了《忘忧棋经》,设得倒凶险,寻常若要求胜,几处皆要救,一不小心便是顾此失彼、再无生路了。”

    之后便看起了底下那一沓书解。

    他草草翻了几张,便抬眼看立在下首的女官,笑道:“这些解法,虽有出色的,但终归颓势难挽,杜司正,你这一手,可是把小辈们都诓骗住了啊。”

    “陛下英明。”

    杜司正面色沉静,并不自得,只又取出一份手书,交由宦官奉上,恭敬道:“这份是谢姑娘的书解,臣一见,便知已跳出了设下的圈套,又兼解得最快,故而定为魁首。”

    堂下,谢芷兰恭敬立着,等待皇帝御览。

    妙善是贴身伺候过她的,看她面色,便知道她紧张。再看对面席上的四皇子,也正屏气凝神,等着皇帝发话。

    这二人看着便是早有旧情,如何会不紧张?

    倒是此刻终于抬起头的李珵,不看皇帝,却只盯着谢芷兰,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静默了许久,皇帝才将手中纸页放下,叹道:“这解法,堪称大开大合,势烈如火啊。”

    “不争边部,而是弃子取势,断尾求生,之后更是连抢三处大场……堪称是坚毅果决,力挽狂澜。”

    他面上露出笑容,先是看看皇后,又看看台下的李璟,最后望着谢芷兰,语中难掩赞赏:“女儿家里少有你这样的棋风,难怪杜司正要点你做魁首,实在难得啊。”

    此话一出,妙善霎时安了心。

    --

    宫宴午后方散。

    得了赏赐的贵女们,由皇后赐下的宫女抱花相随,一直送到了宫门处。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一人独得两盆姚黄的谢芷兰。明黄饱满的牡丹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连嫂子李裕宁和谢五、谢七三个,都只能远远缀在她后头。

    实在是无比的尊贵体面。

    已经走出好几步远的李璇,忽而驻足,回头远远扫了一眼谢芷兰的背影,轻声对妙善道:“可想好如何回话了?”

    妙善敛目:“谢姑娘仁善,奴婢只需实话实说。”

    李璇轻笑一声,转头便往长乐宫而去。

    她被留了皇后晚膳,此刻并不离宫。回去说了会儿话,又借口疲乏,得了允准便寻了处偏殿歇晌。

    妙善得了授意,换了身宫女的装束,然后由飞泉领着,一路走进了撷英殿。

    撷英殿的结构与长乐宫不同,没有主殿偏殿一说,而是由几个相对独立的区域组成——历来皇子满了六岁,便会搬进撷英殿,兄弟们一直毗邻住着,直到满了年岁开府成婚。

    当今仅有三个皇子,便各自住得十分宽敞。

    一路弯弯绕绕,走到最里处,便是李珵的住处了。

    飞泉将妙善引到了书房里。

    这书房大得出奇,人走进去,甚至能听见脚步的回音,便是做个待客的正厅也是使得的。

    外间入目挂着幅山水画,其下有桌案和圈椅,棋罐未合,一副下了一半的棋局仍留在桌上。

    转过头,便是一个多宝阁,以作隔断。

    绕过之后,便到了里间。屋里点了香,依稀是提神的龙脑香,丝丝缕缕的烟云正从瑞兽金炉里飘出。两边的直棂窗半开着,窗纸上有阳光留下的剪影,风一过,外头竹叶簌簌作响,窗上也剪影摇曳,清幽无比。

    妙善一进去,便感受到有道目光已经落在自己身上。

    里头只有李珵一个人,他仍穿着那身曳撒,坐在书桌之后。桌上的砚台干干的,他手里却拿着一沓墨色隐隐的纸稿。

    妙善垂着手,脚步轻轻,走到他跟前,规矩地行了礼。

    “起吧。”李珵面色淡淡,伸手指了指身前某地,“走近些说。”

    妙善便又往前挪了几步,最终在桌前两步处站定了。这距离已经很近,足够清晰看见彼此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

    李珵终于满意了:“说吧,都问了些什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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