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护工从神帅君口中得知了今天下午的重磅消息:向莺语又勾搭病患了。
“嗯好知道了,看书去吧。”李文章面无表情地给她擦了擦手。
精神病说啥就信啥那也是纯傻叉。
现在不怎么提倡隔离治疗了,所以在后花园放风的可能四五年还是那几个被收容的可怜虫,她还吃起回头草了?够怀旧的。
没人治得了她这毛病,人家品学兼优,八面玲珑,如今荣归故里——人家是护理部主任杜美观的亲外甥女,二十年前就趴在杜美观办公桌上写作业。
新来的小护士上午嘴贱多撩她两句,下午直接发配给六旬躁狂症大爷剪脚指甲,风萧萧兮。
李文章正琢磨是当个打小报告的孙子,还是装聋作哑的贤者?生存还是毁灭,这他妈是个问题。还没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抬眼一瞅,走廊那头晃过来一熟脸儿——得,没必要了。
“呦,名记回来了。”
女青年哈哈笑,李文章也哈哈笑,笑完立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啥时候我能下决心把自己弄成八卦传播途径里的重要人物,李文章想,而他也得偿所愿了,休息室的铁门在他若有所思走近的瞬间冲他面门打过来,抱着记录板的“二道杠”在门缝里细声细气的“诶呦”声倏忽消逝在“哐当”巨响中。
李文章开门红了,血染的风采。
捂着鼻子仰天长叹,他知道,这无法视而不见的大动静是真搅了丫好事。视野一片黯淡,向莺语的身影慢慢接近,状若热心地挥手。
“李哥、蝶姐好久不见,您都过得如何。”
每一个重音都有待李文章考究。
肇事者汪梦蝶脸上绽开惊喜,月牙弯弯地一笑,一把薅住她胳膊:“反正没死,走,正好你来了,去三楼帮我们捆个人。”
“啊都五点了我等着去奔赴饭局……”向莺语的推脱没落地,汪梦蝶已经把丫拉出几丈远,温温柔柔一古典美女,行为举止简直刀光血影,要不说海水不可斗量呢,“没说不让你吃,主任也在,吃之前正好和她打个招呼么,你也不经常回笠泽了,当时说你从飞机上横着下来,你姨妈在办公室直接晕过去了。”
说着几乎眼圈红红的要垂泪。
操,整个医院除了精神病没一个把她当人的,好事轮不着,脏活累活跑不了。向莺语呵呵一笑:“子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点儿背也不能怨社会吧,总之我现在可闲了,以后我常回家看看,但今天我真没空。”
往后一指。
穿睡衣的年轻人很有姿色,对上号了。
汪梦蝶点点头,手也一指:“送回病房去。”这是对李护工的命令。
“你完蛋了,这下你真要和杜主任解释去了。”这是对向莺语推心置腹。
打鹊桥被拽走的织女同志上楼梯前还牙酸地频频回头看,大写的真实敬业。
“别装了,我说你能不能别装了,我都要被你的头扇感冒了。”
“他跑了我能找李护工事吗?”
“不能。”
“为什么!”织女一边三步并两步飞速跨上楼一边抗议。
“人家跑了说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你迁怒李文章干嘛,纯流氓,脖子都给人家咬成那样了,还胆敢污蔑人家要跑。”
“刚刚在休息室有护士肯定跟你编排说这小爷们气质多么多么好,人多么多么高贵——大错特错了,人家根本不是那一号的封建余孽,讲三从四德,我咬他第一件事是先掰开看看有没有滴虫。”
汪梦蝶哦了一声,翻脸堪比翻书:“嘿,我刚刚就发现了,一副兜不住屎的骚样。”
“姐姐几年不见你俗不可耐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几句话就到了三楼,病房门口堵了一帮小护士,显然镇定剂对里面的壮士并不管用,护工也摁不住,汪梦蝶拍拍手:“杜主任呢?”
“那边。”回答声稀稀拉拉。
杜美观和警局派来的人物扯皮失败,走回去看见白衣天使堆里的臭脸大外甥女,天降惊喜。
“我们的明星小向来了,我真不信这么巧——诶,你是知道他所以来的吗,也想报道他啊,我们可是都拒绝了。”汪梦蝶指病房。
“不是,我非要那么工作狂吗?”向莺语抱臂,“我现在已经退居神坛二线了,天大的新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好不好,再提我真的要投诉你们虐待国际大记者了!”
杜美观听了又想晕,趴向莺语背上抱抱她:“胡说,你是最特别、最重要的宝贝儿,对姨妈尤其如此……小汪,你直接说情况!”
“里面是半个月前在家搞人体燃烧性能测试的处级老爷,因为信那什么□□。”
“为什么没送安康医院?”
“第一是焚自己未遂,就燎了手跟半拉胳膊;第二是不起诉,你知道的,进安康需要法院裁定,各个因素都比较敏感容易被媒体渲染。”
“好吧,”向莺语没兴趣,“有什么要注意的。”
“他手臂有烧伤,用电子约束带肯定会造成二次伤害,绳子已经被淘汰了,我们也没有,总之你看着绑。”
病房里面还在你追我赶,这干部真是宁死不屈,不知道还以为渣滓洞重现江湖。
汪梦蝶交代完又拍了拍手,护士和护工围拢过来。
“好好看好好学,12年的时候南边的医院把人栓死了,全国都在开展约束操作培训,有些护工,我就不说是谁了,手太重,不懂变通,家属看到了一通举报,学学小向怎么让病人无伤、无血、无痛苦,同时自己无伤、无血、无痛苦的。”
小向很有风度地摆摆手,没笑,胳膊肘上挂着几圈白布带子,宛如精神病院的超级大明星。
“你是哪个病区?我送你回去?”李文章推了推眼镜,文质彬彬地问。
小哥嫩得和刚挖出来的蛤蜊肉似的,气质好得像肉里水润的珍珠,外国情妇一样颓废、优越、不可捉摸,他未敢唐突佳人。
精神病院走廊上嚷嚷"我没病"的,基本都该加大药量了。
梦游到此地喻纯阳在向莺语被押解离去后终于明白了自己处境的不可逆转,并十分令人佩服地采取了含笑不语的姿态,对一切不置可否,因而变得无懈可击。
住在脑子里的一位冷不丁刷存在感:你真是属弹簧的,在全程目睹那个谁并非不可战胜之后你完全做回自己了。
呵,世界阴阳平衡万物调和,我与物齐一罢了。
哥哥,我这边显示你智商从负数直奔二百五而去,颁发诺贝尔聪明奖刻不容缓。
“要不这样吧,咱们一起去三楼护士站,你就先跟着我。”
喻纯阳又丢了一段记忆,回神正好听到这句,他掏兜把药片递出来。表示是刚刚花园里有个戴眼镜,黑衣服的女士热情赠与,请求完璧归赵。
李护工张了张嘴。
美人赠我奥氮平,原来他是神经病。
三楼护士站。岛式设计,防弹玻璃,阒寂,两个护士在看监控,还有一个护士在啃笔头,然后突然对着电脑洋洋洒洒,噼里啪啦,坟前放鞭炮。
“休息室太吵了就不带你去了,”李护工推了个椅子,拿出笔记本,“你在这里坐会吧,我要进步,争当先进——有需要千万千万要叫我。”
蛤蜊精点头,镇定从容得宛如大家的公共财产。
李护工压根不用找301病房的那一格,因为有个护士也受到指示学习充电,直接调成大屏模式了。
三个大老爷们儿在屁大点儿地方玩老鹰捉小鸡。哭天抢地的寸头胖子边躲边嚎:
“是你们不愿给予我信任,你们只要肯听我说就知道我真的能变异了,诶呀我真不该和那贱人说我会气功,我不伤害你们,你们都是普通群众。”
他尖叫着什么物种起源,什么外星危机,什么一定要暂停那贱人的组织生活,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工看着好好的,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了。肯定,也试过来硬的,但人家被抓到了就原地拉屎,吐唾沫,拿头哐哐撞墙……然后、然后、向莺语进去了。
普通病房监控没有声音。画面颜色糟糕,丫带着口罩,扫了眼监控,本来就凶的双眼像一把大刀出鞘一点寒芒,冷嗖嗖又亮晃晃的。或许她没那么多情绪,只是不嬉皮笑脸了而已。
没有反应时机。她进门,胖子原子弹似的向她扑来,一护工直奔到那胖子空虚的大后方,向莺语脚底下一错步,宽绷带套到了对方脖子上,往左跑,活扣直接紧到他嗓子眼,那胖子呼吸一窒,护工的胳膊跟铁箍似的“咔”就锁死了他,捂住他的嘴。
不言语,就是动手。那叫一个麻利,一个狠。白布条在向莺语手里跟活了似的,蛇行穿梭,打结。没有多余的动作,动作快是因为她成竹在胸,每次缠绕都在关键的骨肉上。
然后她偏头,对跟旁边的护工说了句什么,护工一边感激涕零地点头一边把胖子的腿折叠在胸前,死死按住。
一切跟按了快进似的。颇具行为艺术色彩的过程暂且不表,她把疯男人体面而富有尊严地绑好了,大臂固定在耳朵边,小臂在头顶上,完美避开他伤处,趴跪在地上叩首,怎一个虔诚了得。
密密匝匝的、考究的绳结,精准得如同外科缝合。
整个过程,那干部居然慢慢安静下来,渐渐柔顺,渐渐空洞。
这下方便他拉屎了,他不拉了。
她最后扥扥绳子松紧,给护工示意了一下,转身,径直出门。
屏幕里那扇门关上的一瞬间,喻纯阳的喉结也跟着“咯噔”一下。
从未见过的技巧,从未见过的劳作。剥去情欲,不为玩乐。纯粹是为“解决问题”而存在的、残忍的艺术。
耳边有人鬼扯:好像杀猪一样,屠夫小姐呢。人类是挺可爱的,可你还有心气爱吗?
你朋友说的没错,这是圈内高端人才啊。
真怀念我被绑着丢在厕所的日子,暄又软的胖子只会把绳子吃没,我发誓绑我身上肯定更美丽,这女人究竟在浪费她的灵感和天才干什么——你再去勾引一下她吧,求求你了,她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干。
喻纯阳心里头难受。
好了,你不说话我们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亲爱的,请直接诱惑她对你做一切你所期盼的事,这样她就知道你是个多秽乱的人……
她本来就挺看不起我了。
对、对、那又如何——能不能听我说完,你牌坊精转世啊,怎么,不是你想的那个尊重,友爱的故事?不是你想的那个尊重,友爱的人?
人家只是来找你重温旧梦的,以情人的、玩伴的标准考核你,失足是加分项。
你下回翻翻她那包看看是不是在做社会实验呢。
她把你神秘化、妖魔化,认为你的皮肉已经饱经风霜超然物外,你就老老实实做个盈盈欲滴远在天边的贱货呗。
喻纯阳楞楞地听着,心寒了好久好久,某一刻终于忍不住感到蹊跷。
你们这么歹毒地刺激我究竟有何好处,我死了你们也完了。
你不会觉得我特想活着吧,他们终于异口同声,你现在自由落体,你好、我好、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