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成清阳是唯一一个定点早起的人，买早饭的工作自然落到她头上。

    可没想到，几乎前后脚，席竹茵就到了酒店，她面对女孩子就没了那副“色魔”面孔，整个人热情洋溢，见到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夏橙橙和司栟一人一个大熊抱。

    司栟脸红如血，夏橙橙拽了她一下，让这个本来应该会持续五秒的拥抱，缩到了一秒。

    “哎呀呀，终于见面了，我也是unmask的用户，你们俩算是我偶像吧。”

    夏橙橙赶忙摆手，热情如她也有点招架不住。

    “您是前辈，偶像不敢当。而且unmask的创意发起者是个高中生，她也来了，刚刚去买早饭了。她才能算是您的偶像。”

    反正成清阳不在，夏橙橙就往她脸上贴金。

    席竹茵原本以为自己的前调做的够到位了，没想到还是有遗留。

    “哇，那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好可惜今天没见到。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她接不接受采访呢。”

    说到采访，席竹茵的眼睛就变得亮晶晶了。

    “她不接受采访，沈总交代过，她的身份要保密的。我刚才算说漏嘴了，您别介意啊。”

    夏橙橙眼见席竹茵的嘴巴撇了撇，但马上又笑道：“行吧，我找沈泠书谈，不为难你。先带我去见见今天要采访的当事人吧。我们先聊聊看。”

    “好嘞好嘞，我先跟当事人通个电话，您进来休息一下。”

    夏橙橙把席竹茵请进她跟成清阳的房间，帮着她把摄影包卸下来，才松一口气，出门打电话。面对席竹茵，夏橙橙也是有点拘谨，毕竟席大记者可是新闻界的“老前辈”。

    说起她的资历，没人不说一句“牛”：史上最年轻的韬奋新闻奖获得者，而且还在2016和2017年蝉联两届中国新闻奖，大奖拿了一个遍，再看这位姐，年纪轻轻三十岁，归来依然是青壮年。

    不服不行啊。

    十分钟之后，成清阳回来了，自然也没躲过那个大熊抱，她两手拿着豆浆包子，举的远远的，生怕撒到席竹茵身上。

    夏橙橙又一次前来救场。

    “席老师，已经联系好了，约的是半小时之后。”

    “好嘞，那先吃早饭，小朋友，这里面有没有我一份啊。”

    成清阳赶忙把早饭放桌子上，分出一个包子，一杯豆浆，道：“有的有的，您吃这个。”

    “唔，好乖的。”

    席竹茵摸摸成清阳的头，也不客气，拿起包子就吃。

    半小时之后，三人吃饱喝足，很快打车到了张佩的家里

    一开门，张佩见四个姑娘站在家门口，三个昨天见过的，打头的那个也有点眼熟。

    四个人进了门，还没等席竹茵自我介绍，张佩先认出她来了。

    “您是席。。记者吗？”名字实在记不住，但脸能对上。

    “哎呀，我这么出名吗？”

    席竹茵放下摄影包，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房间的朝向和布局，想着机器该架哪儿。

    张佩笑了下，招呼她们坐下，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水和水果，席竹茵端起水杯就喝了一口。

    “在营销号上刷过您的视频。”

    “啊。”席竹茵差点呛水。“营销号怎么编排我的。”

    张佩低头，没憋住笑，轻咳了两声道：“说您笔下生波澜，铁肩担道义，是社会喉舌。”

    “说的好。。好话啊。”

    席竹茵的话一出，在场的五个女孩都笑了，屋里的气氛瞬间破冰，连司栟都放开手脚，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接下来的时间，席竹茵跟张佩对着采访提纲，其她三个人帮忙架机器。

    席竹茵对采光的要求高，她们找了好几个地方，才确定了以窗边为背景，纱窗一拉，阳光透进来，屋里的光线柔和清澈。补光灯一打，那些亮死人的白光照到脸上，也没那么僵硬了。

    “我这些娃娃能跟我一起出镜吗？”

    既然以窗边为背景，那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

    席竹茵手撑下巴想了一会，把铺在客厅的白色地毯拉过来，放上几个多巴胺色系的靠垫。

    “你坐在那试试。”

    张佩依言照做，席竹茵看着摄影机里的画面，终于笑着点了头。

    “就这样，到时候我坐在左边，咱们俩中间就隔着这些娃娃。”

    布置完这些，席竹茵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两点十五。

    “把设备连上吧，我通知在京市的同事做预热，我们再顺一遍采访提纲。”

    “好。”

    成清阳她们按照刚才席竹茵教过的，开始操作。

    张佩整理了一下衣服，她还是穿着昨天那身，只头发盘了起来，还化了淡妆，显得更正式一些。

    “别紧张，虽然有采访提纲，但我们就是闲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当然了，我可能也会根据我们的聊天去提一些新问题，你就遵循内心，表达真实就够了。”

    张佩点点头，顺手拿了一个抱枕抱在膝盖上，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席竹茵靠着窗台坐着，手里拿着采访提纲，一条条跟她对，灯光炙烤着，风时而吹起窗帘，所有的颜色都像打了柔光特效，老电影一样的美。

    旁边的司栟见到这一幕，膝跳反应一样按下摄影机的拍摄键，成清阳在一侧也看到了，几乎同时拿出手机拍了照片。

    此时每个女孩都是青春好年岁，一张照片的意义跟远古时期的结绳记事差不多，总有一些来时路，值得纪念。

    快门按下，大家又各自忙碌起来，那一瞬的时间定格总是在很多年后才显露出它真正的力量。

    *

    下午三点，直播准时开始。

    席竹茵和张佩在相应的位置坐好，司栟在摄影机旁看着，成清阳和夏橙橙一人一个手机，盯着各平台直播的画面做场控。

    “I am woman I am fearless”

    《I am woman》的音乐声渐起，直播间零星进来了三两个人。

    节目片头，席竹茵没有采用自我介绍式的开场白，而是放了一段剪辑好的视频，前面是masque网站自从被曝光以来所有的新闻片段，历历可考，触目惊心。

    最后，短片落在了张佩发在unmask上的视频片段，从隐隐啜泣，到振臂高呼，国际歌的旋律从开头四句之后声音渐小，直播画面切到张佩的脸上，非常沉静而温和的表情。

    画面从特写再拉远，采访正式开始。

    直播间人数涨到了五百，弹幕刷的很快，

    【“是unmask上被曝光地址那个女孩吗？”

    “炒作？还是暗广。”

    “完了，又一个素人要变网红了。”

    “什么时候带货？”】

    正经的没几条，成清阳和夏橙橙对视一眼，又双双有些担忧的看向张佩和席竹茵，此时张佩刚刚做完自我介绍，她们的对话才刚刚开始。

    席竹茵：“张佩这个名字是家里人取的吗？”

    这是采访提纲上的问题，两个人对过两三遍了，张佩回答起来游刃有余。

    张佩：“是的，我妈妈给我取的，佩就是玉佩的意思，君子比德于玉，妈妈希望我做一个有道德的人。挺普通的一个名字。”

    【“天，这拉家常吗？”

    “无聊。”

    “这问题好无聊。”】

    成清阳看着弹幕，有种手伸不进屏幕的无力感，夏橙橙已经连翻了无数个白眼，这会儿正揉着眼睛。

    席竹茵：“普通，我觉得如果从寓意上来讲，您的名字是不普通的。看来我们对普通的定义不太一样，能跟我们讲讲您对普通的定义吗？”

    【“普通还能有什么定义。”

    “好烂的问题。”】

    弹幕一如既往的都是质疑声，成清阳看不过，买了一波水军，把那些恶评顶掉了。

    张佩：“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分阶段的，每个阶段认知不一样。像之前，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按部就班的上学，考大学，毕业工作，后面相亲结婚生子。人生就像一汪死水，波澜不惊。”

    【“哇，这就是我。”

    “扎心了。”

    “完全就是本人写照。”】

    弹幕上风评有转向，再看直播间人数，飙到五千了。

    张佩：“我这样的人，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比如得大病，中彩票，或者上社会新闻。所以在偷拍网站上看到自己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像我这么普通的人如果都会遭遇这个事的话，我觉得它就不是个别现象了。”

    【“抵制偷拍！”

    “没错，当你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蟑螂了。”

    “我现在就去测一下。”】

    席竹茵：“看到偷拍的视频，您是通过什么认出是自己的呢，房间的装饰，还是衣服，首饰之类的？”

    张佩：“就是我的脸，那个偷拍的画面是非常高清的。我当时用unmask的人脸识别一测，视频封面上就是我的脸。因为前几年的工作原因，我出差比较多，一年大概会有一百多天都是在酒店，所以关于我的偷拍视频基本是在酒店。可以说是全天候，无间断的一个偷拍。”

    【“好可怕”

    “卧槽，这些人还有人性吗？”

    “妈的，这些网站的偷拍设备都是高清的，这种高科技对国家安全也是威胁吧。”】

    风评扭转，成清阳绷紧的后背松下来，半靠在沙发上。

    席竹茵：“当时看到这个视频之后，您是第一时间就想到要维权了吗？这个心路历程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

    张佩：“其实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但那个清晰度不容我怀疑。然后就是很恐惧，当时我就跑到商店买了一个激光笔，把我现在这个房子从里到外扫了一遍，任何有孔的地方我全都堵住了。说实在的，就那几天，我在路上看到任何一个男性，我都会觉得他masque的会员，或者是个偷拍者。会生理性恶心，甚至在大街上我都能吐出来。”

    【“天，好心疼，偷拍者该死”

    “抵制偷拍！”

    “抵制偷拍！”

    。。。。。。】

    网友自发刷起队形，这可比水军的空话来的有力量多了，成清阳也在下面跟上队形。

    张佩：“那种状态持续了三四天吧，那些画面和文字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恶心感散不掉。但更多的是，我发现有一部分恐惧转变成了愤怒。我非常的生气。我正常的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凭什么连隐私都没有了，他们凭什么拿我的隐私去赚钱。我的身体不是供人取乐，让人意淫的工具。错的是他们，他们就应该受到惩罚。”

    【“错的是偷拍者！支持受害人发声、维权。”

    “支持曝光偷拍者肖像，支持偷拍入刑入档案。”

    “偷拍有罪，必须严惩！”】

    席竹茵：“从想要维权到最后收到判决书，用了多久。”

    张佩：“大概十天左右。因为在unmask上有维权的步骤，一步一步操作下来，这个证据链很完整，警方处理起来也会很快。我在这里做一个呼吁吧，因为masque是境外网站，打击起来很麻烦，但是每一个偷拍上传的用户，或者购买视频的会员却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只要他在国内从事不法交易，我们就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追究他们的罪责。我们每一个受害者都可以去定点狙击，逐个击破。这也算是曲线救国的一种方式吧。”

    【“姐姐妹妹站起来！”

    “呜呜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算我一个”

    “我加入。”】

    成清阳看着弹幕，“我加入”的刷屏越来越快，五彩的弹幕几乎把整个采访画面都盖住了，全女团结的盛况，比她上一世在地下室做的美梦还要美。

    半小时之后，采访进入尾声。

    席竹茵：“最后一个问题，我听说您与unmask已经达成了合作，做她们的终身形象代言人，对此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个问题采访提纲里没有，但此时的张佩已经是完全敞开心扉的状态了，她笑了一下，先道：“她们很有眼光。”

    【“哈哈哈哈，姐姐好飒”

    “我嘞个大女主”

    “支持支持，unmask我粉一生。”】

    成清阳三人在场外也笑了，纷纷抬起头去看张佩，四个人的目光交汇，不用任何语言，她们也能感受到那份女人之间的心心相惜。

    “另外，要谢谢她们，从头到尾，都要谢谢她们。就像unmask开屏的那一句话一样，‘她就是我，我就是她。’虽然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素人，但我的经历就是千千万万个她的经历，希望我们女孩子能够团结起来，打响这场战役，并且把它打到底。”

    【“姐姐好棒，unmask好棒，女孩子好棒。”

    “可以想见，unmask的创造者也是女性。爱女的我就应该看这种。”

    “好编剧已经开始动笔了。”

    “所有受害女性团结起来，我们斗争到底！”】

    直播就在这样的一片弹幕里结束了。

    成清阳摘下耳机，一阵短暂的耳鸣。

    近十秒钟，五个女生谁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只有直播机器的风扇散热的嗡嗡声。

    夏橙橙吸吸鼻子，开始报数据：“整场直播，人数最多的时候能有两百万人，互动率百分之十，转粉率百分之七，平均停留时长有惊人的十五分钟。”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我们都大获全胜了。”

    席竹茵早就料到是这种结果，她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支撑住自己发麻的左腿。

    “最近这法院，警察局可有的忙喽。大家今天都是功德无量。”

    张佩也站起来，规规矩矩给大家鞠了一躬，郑重道：“谢谢各位。辛苦大家了。”

    成清阳把脸上未干的眼泪擦去，对着张佩也像是对着上一世的自己说：“能有机会帮你，是我们的荣幸。从此以后，继续好好生活吧。”

    “没错，一会儿我陪你报警去，把曝光你家庭住址的人挖出来。新生活从安安全全回家开始。”

    席竹茵还是老辣，一直没忘张佩家庭住址被曝光了的事。

    五个女孩收好机器，浩浩荡荡的去了警察局报案，初步调查结束，她们离开警局，外面的天色已近黄昏，金色的太阳褪去所有光晕，像一个圆形贴纸一样挂在天空上，万里无云，秋天的爽朗尽显无遗。

    夏橙橙和成清阳走在前面，张佩和司栟走在中间，席竹茵在后面打着电话，表情确实夸张，但声音却小，除非在她身边，否则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小成同学，你什么时候回家呀。需不需要帮你买票。”

    夏橙橙勾住成清阳的肩膀，两个人是经典的“狐朋狗友”式走路姿势，走两步拌一步，还乐此不疲。

    “我现在回去呢，时间刚好，但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了。吃完饭再回去估计到家就要凌晨了。好纠结。”

    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成清阳拿出手机一看，“最帅的好人”斗大的字出现在屏幕上，简直不要太亮眼。

    成清阳的脸马上红了。她挣脱开夏橙橙的胳膊，快跑了两步到前面接电话。

    夏橙橙看着她跑远，愣怔了一下，随即又像接通了电源线一般，眼明心清了。

    “耶咦，小成同学应该已经成年了哦。”

    想到这点，夏橙橙马上放慢了脚步，长开手臂，示意后面的两小队都不能超过她。这暂时还见不得光的青葱纯爱，就由她来守护！

    “泠书哥哥，直播你看了吗？很成功呢。”

    “嗯，我看了全程。恭喜你们，做的很棒。”

    风吹落一片枯叶，刚好掉在成清阳的脚边，她跳着踩上去，清清脆脆的碎裂声。

    “泠书哥哥，我很高兴。感觉自己做了一件超级厉害的大事，比考试进步还有成就感。”

    沈泠书在那头笑了一下，成清阳想象的他笑的样子，是那次在新闻上看到的照片，僵硬的人像慢慢勾动嘴角，样子有点别扭。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们都太久没见了。

    “泠书哥哥，等高考结束之后，我去找你玩吧。”

    “好啊，顺便带你参观一下清大，毕竟以后要待四年呢，提前熟悉一下。”

    成清阳嘴角弯起弧度，露出白白的一排牙齿。

    “对了，买好回家的票了吗？”

    “还没呢，我们现在准备去聚餐，感觉除了做夜车也没其它办法了。”

    沈泠书沉默了一会，成清阳已经走到了火锅店门口，她回头一望，剩下的四个女孩都在以龟速前进，打头的夏橙橙朝她做了个“都懂”的表情，成清阳有点莫名其妙。

    “做飞机可以吗？七点有一班，四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苏市。”

    “啊，可以的，我现在买票。”

    “我来买吧，到时候让司机去接你，八点左右应该就能到家了。”

    “你在每个地方都有司机吗？”

    这个问题。。。好傻，又不是出租车公司，怎么可能每个地方都有司机，成清阳闭上眼，自己替自己尴尬。

    “可以有。”

    “啊。。。”

    “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有。清阳，聚会玩得开心。”

    挂了电话，成清阳把手机放进包里，出汗的手心被秋风一吹，两秒钟就干燥了，她看着不远处的夏橙橙终于解开封印一般开始大步流星的走，一身红色的连体衣比夕阳的颜色还艳，整个人就像一个跳跃的火把。

    后面跟着的三个人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走慢，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快，就是盲目的配合，在后面逗趣似的学夏橙橙的走路姿势。

    火把在前，黑白，蓝紫，青黄，各种颜色在秋天黄昏里铺开画卷。原来秋日盛景，不负如是。

    半年之后，成清阳如愿被清大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画图，上一世被栗源偷走的那些珠宝设计，她要一副一副都画出来，在这一世冠上属于她的名字。

    “谢谢。”

    成清阳从快递员手里拿过录取通知书，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紫色的丝绒封皮，烫金的字体写着大学校名。她顶着烈日，把通知书仔仔细细翻看了个遍。

    确认无误，成清阳把通知书高举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笑的嘴都合不拢。

    “成清阳，我们要开始崭新的人生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