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节气之后，风凝滞，烈日当空，热浪通过各种缝隙钻进人的身体里，任何形式的室外活动都会带来类似低血糖似的眩晕。

    “裴遐，和园不让进车你也不用停这么远吧，我连伞都没带，要是中暑了可找你负责啊。”

    裴遐跟没听见似的，埋头继续往前走。

    成清阳把手遮在头顶，好歹把脸护住，她跟在裴遐后面左右腾挪，就为了让他给自己挡挡太阳。

    “裴遐，昨天你。。。又去见顾竹茵了吧。”

    其实刚才一见面成清阳就看出来了，裴遐顶着那吓死人的红血丝眼睛，一脸被人欺负但又不敢还手但还想继续招惹人家的幽怨样子。跟这两年时不时出现的“黑眼圈版”、“泪眼朦胧版”、“祥林嫂控诉版”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哎呀，其实吧，感情的事呢。。。”

    裴遐转过身，猫着腰躲在他后面的成清阳差点撞上他。四目相对，成清阳被裴遐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吓的后退一步，赔笑道：“哈哈哈，那个感情的事我什么都不懂的，你开心就好。”

    裴遐翻了她一个非常标准的白眼，然后转身继续走，成清阳扶扶惊魂未定的小胸口，暗骂自己：明明知道他一提起顾竹茵就上劲，你还惹他，活该活该。

    然后就继续弯腰跟在他后面，把他当遮阳伞使。

    “成小姐请上车。”

    裴遐面无表情的给她开车门，什么时候都不忘工作这点，真跟顾竹茵挺像的。

    “好好好，我上车。”成清阳笑的一脸谄媚，上车的速度快如闪电，稳准狠的坐在座位上，转脸看裴遐，他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相。

    “哎，我说裴遐，好歹咱们也一年多不见了，你连个笑脸也不给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就这么一句话，被两次开关车门的声音打断，不知道裴遐听见了多少。

    裴遐把安全带系好，从内后视镜里跟成清阳对视，叹口气道：“我说成大设计师，别拿我开涮了行不行。你要是真想让我笑，把顾竹茵换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保证立刻喜极而泣，蹦蹦跳跳给你表演一个360度托马斯回旋。

    成清阳挠挠头，不说话了。这联系方式可是顾竹茵三令五申过不能给的，出卖朋友的事，她可不能干。

    裴遐收回目光，拉下手刹。

    “这不就得了。成小姐系好安全带，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预计需要半小时到达沈总家。我们马上出发。”

    不知道是空调太冷，还是裴遐后面的话冷笑的温度太低，成清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遐的这种“冷脸但热情工作的”状态，每次见到顾竹茵之后都会出现，说实在的，成清阳对此还有点诡异的亲切感，真是太久没见过不正常的人，自己心理也“变态”了。

    一路上，裴遐开的不疾不徐，还是一贯的好车技，京市的小巷子七拐八拐，半小时之后，终于到了沈泠书所住的别墅区。

    小区门禁一开，车辆缓缓驶入，明明没有开窗户，但成清阳还是感觉到碧波湖清凉的水意，车窗外，榆树、梧桐、枫树，伴着假山，湖水，湖水里的荷花，芦苇，自成一种“御花园”的气质。

    那片地方，成清阳很熟悉，大学四年春夏秋冬，很多设计的灵感都是在那里散步观察而忽然产生的。

    当然，跟这个地方有关的记忆里，总是少不了沈泠书。

    车辆转弯，刚才的园林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路边没有了大片的绿化，取而代之的是各家各户种在院子的各色花果。丁香，月季，海棠，合欢，每隔两三米，就能闻到不一样的花香。

    “阿?，这丁香开的也太香了吧。我们偷偷折一支回去，插在自家院子里，看能不能养的活。”

    “有监控。你喜欢的话，明天我找人在院子种。”

    “阿晴，今天星月上市了。我终于可以放肆的开心一回。”

    “别喝了，你醉了的话，我可扛不动你啊。”

    “阿晴，跟我跳舞好不好。”

    “在小区里呢，回去跳，你乖乖的哦，不许闹。”

    “那。。那我们偷树去，偷你最喜欢的那株丁香花。”

    “哎呀，不要去啦，有监控的。”

    想起这些，成清阳嘴角微微勾起，沈泠书这个人，她也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才挣脱开自己上一世、这一世对他的想象，真正去喜欢他这个人的。

    所以回忆总是可以剥脱尽那些繁复的东西，找到你最怀念的那一幕。

    车停下，裴遐帮她打开车门，热浪涌进来，打断她的思绪。

    “成小姐，请下车。”

    成清阳整理一下心情，抬步下车。

    沈泠书的家在整条街道的尽头，成清阳回头远望，刚好一阵风起，整条街道的树叶都随风颤动，阳光在叶片上的反光像碎银子一样闪烁。成清阳感觉自己似乎见过这个画面，风，树叶和街道，都是长情，一年又一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那她呢，变了还是没变。

    “你进去吧，我走了啊。”

    裴遐完成了工作，对成清阳也没那么客气的称呼了。

    “路上慢点。”

    “知道。”裴遐打开车门要进去，又转头看向成清阳。

    “成子，再见你很高兴，还有，出道展办的真好，祝贺你。”

    这才像个老朋友的样子嘛，成清阳一笑，双臂交缠在胸前，道：“终于说句人话了。谢谢你的高兴和祝贺，有空去我工作室玩。”

    裴遐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就钻进车里开车走了。

    成清阳目送他走远，要是这个人不恋爱脑的话，其实还挺正常的，可惜了。

    她叹口气，转身走进沈泠书家的院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光秃秃，只墙角一株孤零零的丁香，一年了也不见长高，萎靡的站在那，不死不活的。

    走到门口，两扇黑色的铁门严肃的关闭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成清阳抬手要输密码进去，但手刚一碰到屏幕，又鬼使神差的摁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英华阿姨。

    “英华阿姨好。”

    “哎呦，昨天听泠书说你要来，我还不信。快进来。”

    英华阿姨拉着成清阳进屋，在入门的玄关处，成清阳偷偷往里面望。

    英华阿姨见她这样，笑道：“泠书在上面开会呢，应该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你先在沙发上坐一会。”

    “好。英华阿姨今天晚上做什么好吃的呀。”

    成清阳还跟以前一样，说话间就挽住英华阿姨的手臂。

    “做炸酱面，配八样菜。怎么样，想没想我这一口。”

    “想，我可太想了，有一回做梦都馋醒了呢。”

    成清阳把英华阿姨哄的春光满面，听见这话笑的合不拢嘴，拍着她的手道：“哎呦，那我多下点面，让你吃个够。”

    “嗯，我保证吃个精光。”

    成清阳的豪言壮语一立，英华阿姨就忍不住了，抽出手就往厨房去，一边走还一边说：“泠书给你备了水果，先别多吃，面马上就好啊。”

    “好嘞，我听您的。”成清阳看着英华阿姨离开，那种被老一辈人关怀的暖心感让她从内到外都熨帖。

    她站在门厅里，环顾整个房间，白色简约的基调，棕色的沙发、壁炉，做简单的调色。各个区域做分隔的屏风、展柜，一应跟她之间见到的分毫不差。

    这个家，也没有变。

    成清阳来到沙发上坐下，真皮的触感还是那么柔软，温凉。

    桌子上放着各类已经剥好的水果，山竹、葡萄、榴莲，都是她喜欢吃的，就是摆盘比之前丑了。

    成清阳带上手套，拿起山竹一口一个，几分钟，那一盘就下去了一半。

    “这个不要一次性吃太多。”

    声音从高处传过来，成清阳吓的一激灵，差点被果汁呛到。

    她怒目看向楼梯上的沈泠书，他今天没穿西装，一身白色的家居服，头发像刚洗过一样，顺顺贴贴的，这个样子。。。

    算了，不跟他生气。

    成清阳转头继续吃山竹，还看着沈泠书故意嚼出很大的声音，但幼稚的挑衅对沈泠书没用。

    他慢步走下来，坐在成清阳身边。

    “刚才吓到你了，抱歉。”

    成清阳顿时息声，嘴里的山竹瞬间失了甜味。

    “阿?，你老是把我当小孩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我觉得我没有。”

    沈泠书式的反驳，自然也会有专属的成清阳式回复。

    “再说一次。”

    沈泠书叹口气，脸上却浮现出很浅的笑意，他说：“好，我会改。”

    成清阳舒服了，捏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比山竹还甜，好吃。

    “我昨天买了你的珠宝，是不是生气了？”

    看来朋友圈他看到了，成清阳不说话，微微抬头，是她闹脾气时会摆出的样子。

    “阿晴，那副作品很有收藏价值，作为一个商人，总不能放过喂到嘴边的投资机会，你觉得呢？”

    成清阳嘴角微翘，想要憋住笑，但还是破了功，她转头瞪了沈泠书一眼，表情就是那种又被他装到了的无奈和他确实夸进心坎里的高兴。

    “哼，我可真信了啊，以后最贵的那一套都给你留着。”

    沈泠书也笑，唇角勾起，眼眉很顺从的弯下去。

    成清阳看着他，渐渐有点痴。她曾经觉得，沈泠书本来是妥妥的清冷挂，但奈何长了一双笑眼，一笑就露了怯，等于广而告之自己是温良恭俭让，跟清冷一点都不沾边了。

    但挺好看的，别有一番风味，就像山竹好吃，葡萄也好吃，山竹和葡萄配在一起吃可以更好吃。

    沈泠书帮她倒了杯水，水杯放在成清阳一弯腰就能够到的地方。

    “顾竹茵这次会在海市待多久？”这个问题是沈泠书是替裴遐问的。

    成清阳脱下手套，水果吃多了，嘴里有点发黏，她正好喝口水清清口。

    “应该。。或许，要定居在海市了。”

    沈泠书没说话，默默给她添水。

    “裴遐也真是的，封神级别的恋爱脑了吧，许仙都比不上他痴情。竹茵跟我说过，他们俩不合适，你也劝劝他呗。”

    “劝了，没用。”

    “天，就这事迹能改编成神话传说了。”

    说到这，成清阳忽然兴奋起来，原本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来，整个人往沈泠书那边探。

    “哎，你还记得我班上那个李远志吗？当初为追校花差点跳楼，哭出的眼泪能淌成一条河了，那奇葩事写个一百万字的小说都绰绰有余，结果证明，渣男一枚。跟校花在一起之后，半年就分了，分手原因，男方劈腿，而且还出柜了。可怕吧。”

    说起八卦，成清阳就兴致勃勃，她往沈泠书坐的方向挪了挪，两个人也就相隔一根手指的距离。

    沈泠书看看两条腿之间的缝隙，又暗戳戳的像愚公移山一般，把自己的腿往她那边移。

    “还有呢，我大学同学里好多人结婚了，张阳雨、谢支江、汤灿。哇，马上能数满一只手了哎。汤灿的婚礼我也去了，超豪华的，婚宴上我还听了好多八卦。。。。。。”

    两个人凑头在一起说八卦，一直以来，都是成清阳主导，沈泠书负责捧哏。虽然一年多未见，但成清阳说的这些人，沈泠书都还记得，大概抽象的人毕生都致力于搞抽象吧，这么多年，他们都还是八卦的中心。

    英华阿姨做好炸酱面出来，看到的就是成清阳说的眉飞色舞，沈泠书淡笑回应的一幕。

    太熟悉了，五年前，成清阳第一次来家里，吃完饭他们俩坐在沙发上闲聊，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从此之后，除了寒暑假，几乎每一天的饭点，成清阳都来。沙发就像是一个八卦中心，从这一一个点辐射到全家。总之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成清阳在，这个家就热闹。

    那时候，英华阿姨就坐在餐厅的小角落里边织点小东西，边偷听八卦，大学生的新鲜事，比她们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好玩，因为这她还学会了很多年轻人的新名词，什么出柜、cp，她回家跟自己闺蜜说八卦的时候也用了起来，又时髦又好用。

    英华阿姨把碗筷轻轻放在餐桌上，蹑手蹑脚的回厨房，不想出声打扰他们。

    这一年多，成清阳不来了，家里冷清的像冰窟窿一样，沈泠书早出晚归，每天就像丢了魂。吃饭、睡觉，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在履行既定程序，一句热乎话都没有。

    英华阿姨偷着给成清阳打过电话，但又不敢明说，就只能一个劲的请她：“空了来家里吃饭。”成清阳每次都答应，但一次也没来过。

    从每天都来，到请也不来，傻子也能看出他们有事。英华阿姨为此还专门去请人画了副月老像，就贴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一拜，嘴里念叨着：月老啊，两个人都有情谊，咋就走不到一起呢，您保佑着，他们能早点把话说开，热热闹闹的在一块。

    英华阿姨盛出两碗面，热气蒸的她眼眶发红，她一边熟练的摆盘上菜，一边笑着嘟囔：“月老显灵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