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已过,时间一晃进入七月。
硕果往银杏村的道路上,颓然走着一个身影,赵棉雪手里拿着根树枝,将路两旁的野花野草抽得漫天飞舞,蚂蚱惊叫着逃离,枝条唰唰的破空声中,她的脑海中响起昨天在如归酒楼被嘱咐的话。
“小棉棉,你看我们这段时间待你不薄吧,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由于当阳的贵人在横县出了事儿,这段时间十里八乡迎来了很大的整改,官员们再不敢玩忽职守大意行事,许多以往的律法规矩被严格执行起来。
其中有一条,各商户不得雇佣十五以下的童工,否则轻则罚款歇业两日,重则关闭店铺配合整改。
赵棉雪就纳闷儿了,童工?她连工钱都没有啊,混顿饭吃都不行吗?
赵棉雪当场追在掌柜的屁股后面提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提议:“要不以后我不干活儿,直接来吃剩饭可以不?”
众人震惊,小二当场将她轰了出去。
当然,规矩制定出来并不是为了把人逼死,童工一事主要是为了防止恶意强迫干活和孩童拐卖,赵棉雪从酒楼后厨一个负责洗菜的大娘那里知道了另一个出路。
随着律法被执行起来,镇上的慈济院也重新开启,此院属官府,主要是为鳏寡孤独等提供救助,安排去路。
赵棉雪大喜,说得不就是她吗!她不就是孤?
遂欣然前往硕果镇南边慈济院。
多年未曾开启的部门,一开简直门庭若市,有负责查证登记的,有负责发放布帛粟米的。
赵棉雪跟在一个断了一只胳膊的小孩儿身后排了很久的队,然而轮到她和小孩儿时,他们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二人身份信息缺失。
领慈济院救助者需持有官府发放的证明身份的,每年以一换的竹牌。此需要配合户籍信息以及原籍里正的证明方可在慈济院办取。
是以今日,赵棉雪准备回银杏村解决此事。
路过拐进萧府的岔路口,她脚步不自觉停住,放眼往远处那座精美的建筑远眺。
昨天乍一听童工之事,她都怀疑是不是萧彻在报复她,可后来知道慈济院一事,她又打消了这个怀疑。
她以为她是谁呢,人家如今在不在硕果都不一定。
赵棉雪从岔路口走过,继续朝着银杏村前进。
眼前的流水和青山依旧如齐修在的时候那般美丽,但此刻却无人想要夸赞,女孩只觉烈日灼心,山高路长,令人疲惫不已。
在河边稍作休息,掬一捧水饮尽,她在潺潺的流水中如这段时间流浪的每一个夜晚一般陷入沉思。
这样住庙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是否值得,为何她觉得现在的日子苦得让人心口发涩,但回想起在那座府里有奴仆伺候得日子也依旧带着抗拒。
记忆中有欢乐,但充斥脑海的更多的是漆黑上锁的房间,是无情的戒尺,是抄不完的竹简,是他压迫的,不耐烦的眼神。
那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女孩想不明白。
能胡思乱想这些也是一件奢侈的事,赵棉雪得先为裹腹而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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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出发,傍晚才归。
太阳从萧府别院西边的高山落下,如赵棉雪深深坠落的心情。
里正告诉她,她的户籍证明早就不知道随着赵家的流放去往了何方,从那位少年公子踏入赵家的门槛开始,她家的一切都再没经过里正的手中了。
赵棉雪霎时焦虑起来,这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她在夜幕落下时再一次站在了萧府的偏门,昏黑的天色中,门前两盏灯笼已经亮起。
赵棉雪隐藏在角落的位置,踌躇不敢向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听见门房打哈欠的困顿声,女孩心一横,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到了门口。
门房被突然窜出来的小孩儿吓一跳,瞌睡都惊醒了,看见女孩后大吃一惊。
“棉棉姑娘?”
赵棉雪讪笑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门房一拍掌。
“嘿,我就说,你是来找公子的是吧!”
赵棉雪心里准备的话还没说出一句呢,她宕机了一下,回道:“呃,是,我......”
门房笑道:“那快进来吧,这府里你指不定比我们还熟呢,刘大这就进去通报,你自己进去吧!”
直到走在熟悉的石板路上,赵棉雪整个人都是懵的。
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做什么还在墙角蹲这么久啊,腿都麻了!
朝着醉心堂的方向走,进去绕到内院,长廊下隔几米悬挂的灯笼将院子照得清晰可见。
贵人的世界是没有夜晚的,只要他们想,即便夜半子时,世界也可以灯火通明,甚至比白天还要美丽。
从她原来住的偏房经过的时候,女孩心头一颤。
她僵硬着走到正房门口,隔着高高的门槛,萧彻正披散着乌黑的头发,穿着一身洁白的里衣,坐在上首的位置等她。
他的发丝尚且有一丝湿润,明显刚刚沐浴不久,此刻正拿着茶壶往杯子里倒水。旁边小几上,摆着好几样动也没动的点心,上方的香炉里,正燎燎散发着令人舒心的味道。
门就这样敞着,赵棉雪定在门口,道:“公子,你还没睡啊。”
萧彻终于把眼神转向她。
一句尴尬的寒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说话,赵棉雪有种遁地的冲动,倒是萧彻终于不咸不淡地开口道:“嗯。”
她松了一口气,随即听见他说:“傻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坐。”
赵棉雪如蒙大赦:“哎。”
“这么晚了,突然来府上找我,有什么事?”萧彻放下茶杯。
赵棉雪低下了头,当初狠话说得硬气,现在又舔着脸找到府上,听见问话,她嗫嚅道:“那个,我想跟你说点事儿。”
萧彻淡淡道:“哦?什么事儿。”
“我前段时间在如归酒楼帮忙。”
“嗯。”
“昨天听说镇上不让用童工,酒楼把我赶出来了。”
“哦,那真是令人难过。”
“不过重开的慈济院可以给我们这种孤儿救助,安排去处。”
萧彻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又喝了一口水,道:“可喜可贺。”他讽刺地加了一句:“镇外的观音庙总算可以送走你这尊外来的大佛。”
赵棉雪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没管他话中带刺。
她苦着脸道:“但我去了慈济院,他们说,我没有户籍证明,身份不符,不能给我救助。“说完她悄悄瞥了一眼萧彻,试图看这人是否有一丝动容和心软。
却见萧彻仿佛幸灾乐祸地挑眉道:“所以?”
赵棉雪心一横:“里正说是你拿了我的户籍证明,你能不能还给我?”
萧彻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这就是你今夜来的原由?”
赵棉雪被他的语气弄得心怀忐忑:“是啊。”她小心地看着人:“呃,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萧彻抿唇,许久后他盯着人冷笑一声道:“来干嘛?那日当众踹我一脚,没跟你追究是我大人有大量,我自然以为你今日是来赔礼道歉的。”
虽然早料到有此一遭,赵棉雪还是不禁头皮发麻。
她急道:“那日,我,我,”我了半天,她闷声道:“是你先踹我的,我,我只是还了你一脚而已。”
言尽于此,又拐进死胡同,赵棉雪恳求道:“公子,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碍眼了,真的,你把户籍证明还给我吧。”
话说完,眼前的人仿佛冬日寒冰,脸色更臭了,他冷声道:“赵棉雪,你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答应一个踹我一脚还冥顽不灵的人的要求?”
赵棉雪心头暗自嘀咕,你难道不该踹吗?你怎么不说你当日在这里如何踢我的呢?户籍证明本就是我的,你凭什么不还给我?
任由心中怨气深重,她明面上一丝不露地服软道:“那天是我错了。”
他眯眼看着她:“你说什么?”
赵棉雪认真求道:“我错了,那天我不该跟你动手,我不配在公子眼前,不配有公子厚待,公子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户籍证明给我吧。”
萧彻没被捋顺一丝脾气,他站起来,低头看着貌似乖巧的赵棉雪,终于丧失耐心:“户籍证明?你的?呵,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在你出府之时,本世子已经命人丢去柴房当火烧了。”
赵棉雪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怎么,脑子坏了,耳朵也聋了不成?”
“你凭什么烧我的东西?”她吼了一声。
“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留着一个贱民的东西在府上?”
萧彻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长宏跨了进来。
萧彻:“把人给我带走。”他看了看满脸愤然的赵棉雪:“告知门房,以后无关人等不要放入府内!”
长宏应道:“是。”随即抬起头:“啊?”
萧彻皱着眉满脸不耐烦:“你也聋了?”他嫌恶地扫了一眼赵棉雪:“怎么,还不滚吗?”
他嗤笑了一声,指向茶几上的托盘:“我倒是忘了,你没了那乞讨的路子,今日才吃了一顿饭吧?该不会还想等我进去以后偷东西再离开?”
赵棉雪脸色瞬间苍白,抖着唇道:“不必,我走,我现在就走。”
脚步刚迈到门槛,便听见萧彻在进里屋之前冷声道:“等一下。”
长宏定住:“公子。”
“走的时候,给我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拿去喂狗。”
长宏看了看那些食物,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