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济院。
赵棉雪踮着脚扒在柜台上苦苦哀求:“大哥,我真是个孤儿啊,我肯定没有骗人的,你相信我好吗?”
“哟,你说是就是啊?都说了要户籍证明和里正担保,没有就去找!”负责档案生成的官员已经被磨得不耐烦了。
赵棉雪想起早上在户籍办理处得到的反馈:“可是我的户籍证明遗失了,他们说补办的话要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说我既是孤儿,可以用竹牌证明。”
事实上,官员们懒得应付她这种小孩儿。
户籍遗失后,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最便捷的方式就是交点钱,官府会派人去找里正查证,新户籍过几天就下来了。又或是有以往的身份变动记录,比如服徭役证明,孤儿有慈济院的竹牌证明等。
赵棉雪没钱,人家肯定希望她有竹牌,那就不用找上级汇报多事儿。
不巧,慈济院这边的办事人员也是这样想的。
听了赵棉雪的话,小哥尖酸道:“像你说的,求了竹牌,去弄户籍,到最后不是孤儿都变成孤儿了是吧,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会钻空子呢!滚滚滚!”
“我怎么是钻空子了,大哥不信你们派人去查,我家住在银杏村,一查就知道我是不是骗人了。”
“没看我们这么忙,谁有空专门去查你个小丫头片子的事儿,走不走,别挡着后面的人!”
赵棉雪被半拖半拽赶了出去。
再次站到大街上,今日不赶集,附近也不是集市街道,冷冷清清的环境中响起一声怪异的声音。
低头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赵棉雪掉了几滴眼泪。
抹干净脸,她转身朝着镇外的地方走,秋季是寒冬前的狂欢,至少她还不至于饿死,只不过总免不了去人家地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在小河边燃起篝火烧了一堆芋头,吃得满手满嘴黑乎乎的。
早秋的早晨和傍晚有些凉快,中午依旧热得人心烦气躁,她吃完去河里洗了个澡,然后躺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瘫着晒太阳。
肉/体在这一瞬间是惬意的,心中却那么的悲伤。
赵棉雪是个废物,是个离了别人根本不能活下来的废物。她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自卑还是在被萧彻指着脑袋骂蠢猪的时候。
现在赵棉雪真的怀疑,她就是个蠢猪。
但是!即使她真是个蠢猪,也不能抹杀萧彻是个魔鬼的事实!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现在想起萧彻那晚上说得话,赵棉雪依旧感觉心脏抽疼。
女孩正反面把自己摊干,起来后朝着河边不远处的碎陶堆走去。
这是她踹了萧彻后逃命发现的地方——硕果镇外围的制陶坊。
烧窑总避免不了损耗,制陶坊的主人会把有瑕疵的或碎裂的陶器丢在小河边和石堆混在一起,久而久之,这小河边成片都是碎陶片。
时常会有村民来搜寻拾取,更过分的,有大人指示小孩儿来偷,被主人逮到后说是捡的,赵棉雪第一次捡的时候便被那个老爷爷抓着问是不是偷东西。
她需要一些容器放在庙里接点水,或者自己做饭用。
今日又来到此,她沿着河岸仔细搜寻。
赵棉雪捡到了一个没有瑕疵的,完好无损的茶壶,不知怎么丢在了碎陶堆里,她拿在手里仔细观看,抬起脑袋后发现不远处老人家正坐在小板凳上守着烧窑。
赵棉雪犹豫一瞬,拎着东西走了过去。
“爷爷。”
胡子花白的老人转过头,烧窑一旦开始,要有人一直守着,注意火候,他已经坐在这里大半天了,也没人没来换他。
老人转过头,看见女孩手中的东西皱眉道:“干什么?”
赵棉雪把东西递了过去:“你们是不是扔错东西了?我看这个好像是好的。”
老人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好的,也不知怎么一起扔了过去,他上下了打量了一遍女孩儿。
其实不是第一次看见了,这一次,老人确定女孩该是个乞儿。
他弯腰从旁边燃得柴火堆里也扒出了几个芋头,递给了赵棉雪:“谢谢你送东西回来,喏,拿着吃吧。”
赵棉雪高兴地接过东西揣进怀里,然后蹲在老人身边好奇地盯着窑看。
老人见她不吃反而珍惜地揣着,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好孩子,偏生好像命也不好,给你的你就吃吧,待会儿爷爷烤的这些都给你。这两天地里总是被贼偷,睡一晚上芋头被挖走好些个,与其被人偷走,还不如给你几个,就当我做好事了。”
他又给了赵棉雪一个。
赵棉雪心虚地接过来剥开,小口吃着,其实刚刚吃过一点都不饿。
“爷爷,那你都给我了,你吃什么?”她歪头问道。
老人笑了一下:“你还管我吃上什么了?等有人来换我了我就去吃好吃的,总之不会像你一样饿肚子。”
“要是没人来换你呢?”
“那我就再烧点芋头喽。”
可是也要好一会儿啊,赵棉雪最不能忍受饿肚子了,她拍着胸脯道:“爷爷,你去吃饭吧,我给你守着,绝对叫你的火儿燃得和现在一样大!”
她烧火可是一把好手!
老人惊讶地看了看她,随即想到什么,移到旁边,给赵棉雪传授了一下要点,观察一会儿后,发现女孩儿可能真的可以,他就尝试去吃饭了。
回来后,赵棉雪还认真地烧着火,明明年纪还小,却有耐心坐得住,老人家霎时间起了点小心思。
这些年做点小生意是越来越难了,商人的赋税比农人高得多,他年纪越来越大,几个儿子学了手艺也没人真的耐心制陶,如今只留老头子一人,越来越力不从心。
他早就想招个徒弟了,但是小本生意又出不起工钱,如今看来,这个小丫头倒是可以观察观察。
赵棉雪见老人回来以后打个招呼就走了,完全不知道人家心里的想法。
刚走到观音庙的山脚,骤雨说下就下,半点没给人反应的时间。
赵棉雪瞬间被浇透,回到土地庙后她赶忙脱了衣裳烘烤,折腾许久才裹着棉絮睡下。
风从拇指粗的门缝间灌入,将不熄的烛台吹得闪烁,土地悲悯地看着人间,老鼠从她的身旁路过。
她到底在挣扎什么,或许没有意义。
只是灵魂占据了高地,不顾肉/体的抗议,执拗地做出违背世界的行为。
于是现实的她和精神的她背道而驰,从互相成就转向互相残杀。
赵棉雪发烧了。
在漆黑的夜里烧得滚烫,她身体一向健壮,到不知如今竟然开始频繁生病,区区一场雨,半夜险些要了她一条命。
迷迷糊糊间看见了光亮,听见了惊呼,有人端着苦涩的液体往她嘴里灌。
那药苦得她灵魂发颤。
观音庙不是什么宏大的寺庙,平日里只有一对年过半百的老人守着,为人们引导参拜,同时负责每日清理洒扫,和例行供养。
土地庙是观音庙里的一个小庙,老夫妻每天都来添油上香。
赵棉雪就是被他们发现都烧糊涂了,然后带回了屋里。
有人照料下,她再次度过了这场劫难,只是精神惨遭重创。
赵棉雪醒来得时候便发现自己在老夫妻的房间里,外面是阴沉的天,正左右飘着凄风苦雨,昨夜骤然来得秋雨仿佛把天捅破了似的,到今天也一直没止住。
赵棉雪四肢发酸,再次清醒得认识到一点。
她要面临的不止吃饭睡觉,明天和意外谁知哪个会先来,便如此刻,没烧坏都算她命大。
本以为离开了那座精美的宅院,离开了萧彻后她大概会过得很轻松的赵棉雪开始怀疑自己了。
因为她发现现在的她似乎也是痛苦的,只是痛苦的点不一样罢了。
所以人生总是痛苦的吗?她开始怀疑了,坚持和心情都跌落到了低谷。
赵棉雪情绪阴郁了一整天,幸得她身体好,第二天病就好的七七八八。
不顾老夫妻的劝阻,赵棉雪借了一把油纸伞,在绵绵细雨中朝着山下去,朝着那座别院的地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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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府,揽风堂,萧彻坐在主位,下方有人在说话。
自从上次山匪逃离事件后,横县的剿匪进度再次被中断,似乎又恢复成跟原来一样的局面。
但这次土匪们算踢到了铁板。
萧彻并不准备在山匪躲进连云山后就无所作为。
除了当阳安排搜查的士兵,他也叫李林安排自己的人一起进去搜寻,反正看这架势,不活捉到王虎等人誓不罢休。
萧世子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赵棉雪,叫她放弃锦衣玉食也要去当土匪。
负责安排的李林从手下那里知道了进度,整理好后过来陈述。
“世子,吊桥被重新架好后我们的人和士兵们进去仔细搜索,这几天传来消息,中路那队发现有人生活居住的痕迹,推测离开不超过五天,现在我们正以那处为中心往四周搜寻,估计要不了多久便有好消息。”
“不过,在这里要请示一点,找到人后是把人带回来,还是交给横县官员。”
萧彻:“那些小喽啰交给官府,为首王虎以及齐修和赵棉雪提到的女人和小孩儿一家给我带回来。”
“是。”
李林继续道:“还有,世子,据当阳那边的消息,周鸣被押回去后未等提审,在牢中待了一日便畏罪自杀了。”
萧彻打起了精神:“畏罪自杀?”从横县被押走的时候还在他跟前求情,怕死得要命,回去就自杀了?
他接着问:“可知他在牢中是否见过旁人?”
“去了只过了一夜,没听见过旁人。”
萧彻有些烦闷,参与政务,即使是旁观,第一次便遇见这种事儿,任谁也不会高兴,还不论这后面绝对有蹊跷。
周鸣又不是脑子有病敢刺杀他,也不知他背后的人是谁。
大堂内的人见世子面露不愉,皆安静下来,这时姜盘从外面走了进来。
“世子!”
看见他,萧彻郁闷的心情瞬间消散了不少,他问道:“何事?”
“观音庙那边来报,棉棉姑娘病好以后不愿休息,借了雨伞后清晨下山,往西边来了,我叫人立马跟着,她似乎是朝着咱们府上来的。”
萧彻挑眉。
想通了啊,啧,上回给机会不要,偏生要吃了苦头才来。
姜盘请示道:“可要叫人继续跟着?”他解释了一下:“在镇上和庙里还好,但朝镇外容易被发现。”
“确定是朝府里来就不必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