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洋房带一个院子,红砖白瓦的房子像是城堡,袁意头昏脑胀跟着舅舅进了这个“家”,她谨慎地跟在身后,绝不多走一步。
“这是小意吗?”
女声比人先到,袁意抬头时,就见声音的主人已经笑盈盈到了她跟前,杨婉清飞快看她一眼,脸上是藏不住的震惊。
然后她眼泪开始簌簌往下掉,言简意赅交代了身份,“小意,我是妈妈。”
这场感人的母女相见最终以一声嘲讽结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少年冷言冷语淡淡嘲讽,“那怎么不见你早去接她,是不想吗”,让两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杨婉清尴尬地抹了把眼泪,急匆匆打发走了弟弟,她温婉笑了笑,不太自然看了看袁意破旧的衣服,有点尴尬地介绍:“这是哥哥。”
袁意好奇地随声音抬头看去,这栋小洋房大概三层,旋转楼梯离入户处挺近,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蹿到下面,正正好卡在楼梯拐角处,居高临下地瞄着这一“感人场景”不知道多久了。
他身形清瘦,神色疲倦,透着一股病气,冷言冷语地讥讽着。
同时全身上下毫不掩饰地告知袁意:不欢迎她。
袁意正盯着他看,少年也歪头打量着她,双方都谨慎且好奇地试探着观察对方,直到袁意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惊得扭过脸,就见杨婉清慢慢移走掐在她腰间软肉的手,温柔拍了拍她的头,不急不忙重复说,
“叫哥哥。”
她乖乖重复了一遍:哥哥。
但大约声音太小,少年站在楼梯口神色凝重地望着这对真正意义上有血缘的母女,他依旧观察着袁意,似乎没听见便也没什么反应。
袁意腰间再次传来刺痛,杨婉清依旧温柔地看着她,眼里似乎能化出水,那张唇一张一合,对她命令般道:叫哥哥,大点声。
袁意立刻敏锐注意到气氛的不对,这个家并不如她最初想象的那般和谐,甚至包括她从未见过的母亲,她眨了眨眼,被冷风吹习惯的眼睛有点发酸,袁意惦记着她可怜的腰,立刻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哥哥”。
她声音细又小,一喊大就破音,但这次足以让少年听清,袁意盯着表情凝固的少年,只见他白皙的面色突然浮上一丝恼火,然后冷冷抽气,似笑非笑地狠狠剜了她一眼。
“谁是你哥。”
“别到处攀亲。”
堪称袁意见到的最温柔版的刻薄,不如赵秋华功底的十分之一。但她还是愣了一下,就见少年怒气冲冲上楼,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随后,一声险些把屋顶掀开的摔门声让袁意猛地一惊。
“唉。”
身边传来杨婉清幽幽的叹气声,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袁意,最后没什么表情地对她说,“先去洗个澡,一会让李阿姨带你去做个检查。”
杨婉清说完,晃了晃她纤细的手腕,美人脸上的无情也是副让人欣赏的画,但袁意没心情去欣赏这位母亲的表情,她整个人陷入巨大的焦虑,和杨婉清格外像的脸上也透出一点因思考而丧失表情管理的无情。
没人告诉她这是什么情况。
杨婉清口中的“李阿姨”刚目睹一场摔门惨剧,她对着楼梯口斟酌几秒,决定避开二楼的人,带她去了一楼的公共卫生间洗澡,她给袁意演示过热水冷水的扭向,留了一条崭新的浴巾便关门离去。
袁意初来乍到,家里并没有备上女孩子的衣服。袁意本就营养不良,再不好穿破烂旧衣服在这招摇过市,杨婉清也决不允许,思来想去,她决定牺牲继子的衣服。
她前不久逛街,顺路给周珩买了几身,但两人自从住一起,就格外不合。
这位儿子看她不顺眼,无论杨婉清亲自下厨还是缝衣服什么,他都温柔、有礼,但挑剔地婉拒,让杨婉清做继母的压根找不到他一点错处,杨婉清不好告状,继子始终处于无法选中的状态。
于是周珩阴阳怪气,杨婉清就装傻。
杨婉清买点什么试图拉进关系,周珩也装傻。
他连包装都不拆就统一敷衍扔到一楼杂货间,理由是衣服太多,不怎么穿,放一楼排队就行。
杨婉清想周珩不会计较,从杂货间挑了几件较小的衣服,叮嘱阿姨递给袁意,便称有事离开,让她做好两个孩子的晚饭。
袁意第一次用热水酣畅淋漓冲了个澡,她有点不适应热水浇在身上的感觉,洗澡洗了半天,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套上衣服。
杨婉清拿来的衣服看不出男女属性,但对她来言都太大些。
空荡荡的难免走风,褐色的羊绒毛衣软得让袁意忍不住狠狠摸了摸,她欢快套上裤子,把毛衣掖进裤子,然后把最后的黑色羽绒服往身上一套,蹦蹦跳跳把卫生间收拾干净才出来。
李阿姨见水声停了,在厨房对她说:“小意,吹风机就在衣服旁的抽屉里,记得吹头。”
袁意乖巧应了一声,头发吹了个半干,就听见李阿姨喊了一声吃饭,她探头望了一眼门口,杨婉清的鞋太多,她分不清到底回没回来,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一问李阿姨,李阿姨对她说,“我上楼送饭,你在下面吃就好。”
袁意乖乖点了头,她刚松一口气,餐桌椅子哐当一声被拖出凄惨的嚎叫,李阿姨讪讪端着饭,“呀,小珩,今天怎么下来了。”
周珩看杨婉清不顺眼,但杨婉清是他爹的宝贝,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用拒绝共同用餐表示对他爹二婚娶上学时白月光的不满。
最后家里成了默契,周珩的饭一般由李阿姨送上去,杨婉清主动提出在外吃,小夫妻互相心疼着,最后演化成周珩在家独享餐桌,杨婉清和他爹在外吃饭。
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三人绝不共坐一桌。
他今天猛一下楼,像鬼一样走路无声无息,打了个李阿姨措手不及。
周珩微笑着慢慢扫了一眼全场,他盯着袁意,微笑道:“我记得她不在家。”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袁意眨眨眼,只当没听见,她牢记杨婉清有她的抚养权,既然已经接了回来,那就没后悔的机会了,袁意打定主意死也要缠着杨婉清。
于是她毫无波澜坐下,心里理直气壮但面上还是怯生生的露出一个笑,“哥哥好。”
然后就埋头狂吃。
毕竟她已经两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属于特殊情况,更上一层楼,惊呆一旁的阿姨,连声让她慢点。
周珩被她一声“哥哥好”惊在原地,刚想发挥他和杨婉清百战不败的“阴阳怪气”大法,就被袁意风卷残云一番吃法惊呆在原地。
他恼羞成怒盯着桌上飞速减少的菜,又盯着她身上格外眼熟的衣服,最后看着毫无形象的袁意,终于忍不住,刻薄地问她:“你是没吃过吗?”
袁意忙里忙慌只顾着吃饭,她连盛一大碗,并只夹部分菜,袁意还惦记着她属于寄人篱下,不受欢迎的属性,于是决定少吃点菜,多吃点饭。
对于周珩的问题,袁意咽下一口饭,然后抬起头,她腮帮子鼓囊囊地,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忙不迭点头。
确实没吃过。
周珩只顾着嘲讽这位外来者,然最后袁意放下碗筷,他“阴阳大法”依旧未能生效,无论说什么,袁意只点头或摇头,她瘦得清丽,眼睛大且圆,直愣愣看着他,绝不反驳。
周珩一拳打在了软柿子身上,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至少、起码,杨婉清还会脸黑一黑。
但袁意像是哈巴狗,只知道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她又瘦又可怜,欢快摇着尾巴,让他罪恶感上升好几个度。
仅存的良心终于让他闭嘴。
但不过片刻,周珩还是忍不住,他盯着袁意身上的衣服,直勾勾盯着她这张和杨婉清过于相似的脸。
虽然营养不良又面色苍白,但五官神似杨婉清,活脱脱一个“小杨婉清”,周珩立刻丧失了罪恶感,他盯着袁意身上的衣服,
“这衣服谁给你的?”
“?”
袁意眨眨眼,她不是傻子,立刻感受到周珩这话里暗搓搓的恶意和期待,但她眼下孤立无援,就算杨婉清在,袁意一想她腰上的刺痛,也绝对没人护着她,识时务者为俊杰,袁意试图装聋。
毕竟他总不能让她扒了。
“这是你的吗?”周珩冷笑着问,“什么时候我不穿就能给她了?谁允许你穿我衣服了?”
周珩想找茬,李阿姨自然不是傻子,她飞快逃离战场,以有事为由忽略了周珩的问题,关上了大门。
洋房仅剩两人互相对峙,大眼瞪小眼片刻。袁意率先败了下去,她有点可怜的抽了抽鼻子,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小声道:“对不起,哥哥,这是你的吗?我不知道是你的,我现在就脱下来还你。”
“?”
周珩目瞪口呆看袁意红着眼睛拉开拉链,然后脱下去,她为难地拽着毛衣的衣角,僵持几秒后,她探头用快哭了的语气问,
“这也要……脱吗?”
周珩的疑问没持续多久,就被骤然亮起的灯闪回了头,杨婉清面若春风和他爹周珩挽在一起,两人堪称郎才女貌,甚至贴心为他们打包了点东西。
周柏笑呵呵挽着妻子,嗓门豪迈一震,“小意是吗?让叔叔看看。”
他目光随着餐厅昏暗的光看去,就见餐桌旁一个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女孩,眼圈红红的,拽着毛衣角,地上落着一件羽绒服。
周柏脸色一沉,看着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儿子,又看了一眼袁意,小女孩瘦得可怜,活脱脱一个“小杨婉清”。
莫名其妙来的正义感让他扯起嗓子大喊,“周珩,不准欺负妹妹。”
周珩表情凝固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袁意,袁意正无辜对他眨着眼睛,问,“还脱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