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意担心了整个下午的事并没有发生,一路胸腔起伏得格外明显,她小心翼翼推开大门,冷调的月光也只平静地铺在地上。
里面漆黑一团,像是没人。
阿姨早早下班,留了夜宵在冰箱,袁意没心情吃饭,她摸着黑匆匆上楼,一眼便是窄小门缝里透出的灯光。
周珩在家。
袁意急速跳动的心缓慢被熨平,她顾不得收拾自己,便悄无声息地把书包落在门口,贴着冰冷的门听着里面的动静。
周珩一向很安静,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在漆黑的走廊里反复回荡着她心脏的跳动声。
在敲门前,袁意开始乱拜了一圈神佛,只求一事,周珩是活的,周珩没大病,周珩没告状。
病急乱投医的祈祷仪式结束后,袁意敲了敲门。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溜到她耳边,袁意和来人面面相觑,她仰起脸观察周珩,他脸色一如既往的白,看不出是病还是什么。
唇色浅淡,下颔凌厉,双腿双脚都看似正常,并没有传言中的“骨折”。
袁意的心微微安了一瞬,她收回视线,甜甜叫了一声哥哥,忽略周珩的脸色,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校服双手放平,上奉给这位身娇体弱的大人,并不经意打探情况:“哥哥,今天没事吧,听说你骨折了。”
被谣传成摔了一跤就骨折的当事人面上缓缓露出疑惑,但很快正色起来,他接过校服,面不改色问袁意:“骨折,你听谁说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哥哥你今天走路还要两个人架着。”袁意一边盯着他脸色,一边答到,“对了哥,叔叔知道吗。”
袁意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叔叔?”
狐狸尾巴很快露出并在后面欢快地摇起来,周珩暗自提了提唇角,只花了一秒就猜到便宜妹妹在记挂着什么。
他低头看着袁意似有似无的飘零眼神,眸光一动,莫名滋生点挑逗她的兴趣,他悠悠道,
“啊,正打算打电话呢,被你打断了。”
袁意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她拘谨地站着,思索片刻,冲着周珩笑了笑,有点难以置信啊问,“真骨折啦?”
“没。”周珩自顾自走了进去,随手把衣服向床上一扔,声音不大不小,慢悠悠解释,“发烧了。”
“可能是中午出门穿太少了,有点头晕,就摔了一跤,结果发烧了。”
周珩难得和她话多,但袁意担惊受怕只惦记着留下来这等大事,无论如何她总不好刚开学就给周父留个不好的印象。
她小心地把周珩又大量几遍,宛如一个活体扫描机。
周珩那一句“穿得太少”轻松将她拿捏,袁意整个人如遭雷劈定在门口,光影分界线将她狠狠一推,等回神过来,她已经不知不觉迈了进来,和正好拿着手机似要报备的周珩面面相对。
“哥哥。”袁意盯着手机猛地打断他,她笑得无害,问,“吃退烧药了吗?”
周珩:“废话。”
袁意全然忽视那条泾渭分明的光影线,她迈步进入周珩的独裁领地,乖巧站在他眼前,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周珩被她看得不自在,他本也没打算这点小事要和亲爹报备。更何况他既没骨折也没发发烧,只是趁机找个理由请假回家,本就心虚,自然不能让袁意知道。
衣服送到了,她还站着。周珩坐不住了,忍不住催促她:“你什么时候走?”
袁意:“哥哥,你发烧了。”
周珩:“我知道。关你什么事,写你作业去。”
周珩本想让她滚回去,但到嘴的话和她眼睛一碰,周珩莫名一顿。
骨架时期的袁意和杨婉清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平日里给她扔到敌对阵营,一向懒得理会甚至排斥,除了吃饭几乎不和袁意见面。
他张嘴催她滚蛋的前一秒,周珩才猛地发现,袁意已经大变样。她不怎么像杨婉清,莹白的肤色透着红光,和他长年死寂的苍白截然不同。
像是一截孤零零的枯草突然被滋润着变绿,成了生命力旺盛的嫩芽。
周珩心烦意乱地看了她一眼,袁意正低着头,细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默默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们视线正好重叠,她眼睛里的情绪让人读不明白,周珩莫名愣了愣,硬生生把滚字移走,不耐烦地催她,“我要睡觉了。”
他没等来袁意的主动滚蛋,一双温热的手骤然贴上了额头,未被拨开的碎发被夹子在热的中间,细密的碎发随着柔软的手心不慎扫到敏感的眼睫。
周珩浑身一颤,他飞快眨了眨眼,下意识侧身甩开袁意的手。
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不由分说地就拽起袁意的手腕,试图把她扔出去。
袁意一个闪身,躲了过去,她眼里带着货真价实地忧愁,脸上焦虑,“哥,你额头好烫。”
周珩:“胡说八道什么,在学校就退烧了。”
袁意:“你骗人吧。”
袁意眉毛拧成一团,手心的温度灼热,她难以置信周珩居然真这么弱鸡,少穿一件就能被冻病。
额头温度烫人,袁意从小被自生自灭似放养长大如今,一向对发烧时温度手把手拿捏,她瞥了眼周珩,斟酌着商量,“哥哥,要不再量一量,万一还没退烧呢?”
她不知不觉忽略两个人之间已经划好的界限,从今早的外套开始,袁意自作主张地开始探手探脚,试图触碰她不被允许的边界线。
周珩只觉额头似被火烫过,他从未和袁意这么近接触过,浑身似炸毛般开始警戒着后退:“不量。”
“你离我远点,不然……”
周珩突然发现他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袁意,他卡了一瞬,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拿让她滚回老家来胁迫,莫名记起那个刚来时唯唯诺诺柔声细语的袁意。
他才发现,不过才一两月,她胆子已经越来越肥了。
周珩蹿到书桌上,躲开袁意,他裹着窗帘挤在角落,全然忘了谁才是这间房的主人,他冷声吼了她的全名:“袁意。”
很有威慑力。
袁意嗖得一下老老实实固定在原地,她憋屈地抬头,叫了一声,“哥。”
“站那,不许乱动。”
袁意看了一眼站在书桌上面色泛红的少年,狐疑道:“真的没有吗?哥哥,你脸好红。”
周珩他浑身不自在,只后悔把袁意放了进来,他双颊被热出一丝红晕,但不是烧得。
确定和袁意保持安全距离后,周珩不耐烦重复着,“没有没有没有。”
他冷冷看她一眼,“你好啰嗦,少管我。”
“哥哥。”袁意看着面色泛红的周珩,更加确信,“万一烧傻了怎么办?”
周珩不自觉放缓了语气,依旧坚守最后一丝底线,绝不暴露自己装病的事实,他缓声劝袁意,“那你先回去,如果真的没退烧,等下我自己会吃药。”
“不行。”袁意语气坚定,“我们家之前就有人是烧傻的,你把外套给我才烧成这样,起码等你退烧,我才会走。”
周珩:“……”
被她折磨得没办法,周珩不得不从柜子里扒出体温计,在袁意面前晃了晃,然后开始量体温。
五分钟后。
周珩抽出体温计,面无表情递给袁意:“庸医,看清了。”
确实没烧。
袁意暗自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为什么请假啊,哥哥。”
这自然是她不该知道的。
周珩莫名心虚,睁眼说瞎话:“天生身体不好,外套给你受凉了,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他一脸正经地编完后,又问袁意:“你什么时候走,我要睡觉。”
赶紧滚蛋吧。他在心里默念。
听到事出有因,那个因还是她后,袁意更加愧疚,她巡视一周,试图找点什么来补偿一下周珩。
她问:“哥,你有什么忙需要我吗?”
周珩:“没有,你什么时候走。”
“真的没有吗?”袁意不甘心地盯着他那张脸观察,“哥,你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他拉着长音带着怨气回道,“好了好了,你可以回去了。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把外套给你了,我生病和你没关系,用不着这么关心我。”
袁意被他推着不得不向外走,她频频回头,又问,“那哥哥你明天还上学吗?”
周珩连眼也不抬,敷衍道,“不去。”
他说完,哐得一声关了门,并反锁。
袁意对着紧闭门愣了一会,才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走到隔壁的房间。她打开灯,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笔尖和思绪不统一,最后落下去全成了鬼画符。
她咬着笔帽想着清晨那件外套,不知不觉又记起神龙不见摆尾的血亲,袁意怏怏地把笔一扔,顺势滚到床上。
第二天周珩确实没出现过。阿姨只准备了她一人的早餐,周珩不在的好处肉眼可见,家里的暖气突然被打开,她也犯不着摸着冰凉的物件瑟瑟发抖。
袁意匆匆上了车,很早就到了教室,她百无聊赖地摆着书看,突然眼尖注意到教室刚进来的男生。
正是昨天絮絮叨叨话多的那个,蒋览笑盈盈和班里的人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最后一排。
他弯腰从袁意身侧擦过,捞出一条折叠凳,蒋览起身时正好看见袁意在看着他,不禁笑了笑,“真巧,你在这个班啊。”
本来只是简单的寒暄,蒋览拿着东西就要走人,袁意对面的女生突然拽了一下他衣角,问,“蒋览,周珩昨天没什么事吧?”
蒋览笑嘻嘻看了她一眼,“能有多大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找理由请假。”
女生问:“请假也要理由,他是发烧还是怎么了?”
蒋览:“发什么烧?谁乱造谣,他走路被人绊了一下,借题发挥要请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