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
五月的江城是被水色浸软的时节,黄昏下,江水涨满堤岸,与暮色中的洲头轻轻相拥。风里裹着暖热和潮湿,吹拂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我知道我知道……会去的,行,我忙完就过来……”
傍晚时分,夕阳的暖融笼罩着江城最繁华的商业街。温知仪挂掉电话,锁好工作室的大门,便独自一人前往电话那头的目的地。
今天是温知仪发小陆书扬酒场开业的日子,前头几次贺喜和小聚都被她推了,唯独这次,再拒绝恐怕要被几人“通缉”了。
等温知仪到达湖滨路新开的那家酒场,一楼二楼早都坐满了人,刺耳的音乐与迷离的灯光交织,看不清人脸,只能看见无数重叠的虚影。
还是在一楼招呼朋友的陆书扬眼尖,瞥见了站在门口的温知仪,迎上来带她上了四楼的VIP室。
“姐,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了,最近忙什么呢?”
陆书扬单手插兜在前面带路,在楼梯拐角还侧脸望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温知仪。
“没什么,最近有个展要办,是有点忙。”
越往楼上走,嘈杂的音乐声便越浅,温知仪声音淡淡,丝丝传入陆书扬耳中。
“噢,听周旎说过。办展好啊,姐你那么优秀,办个展还不是轻轻松松。”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四楼,这里空间开阔,灯光大亮,与楼下相比安静惬意不少。场地正中央两条棕红色漆皮沙发,一群人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
“知仪,你来了!快来坐!”
沙发上的男男女女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温知仪应声走去,旋即坐在声音的主人旁。
“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温知仪歉意一笑,环视场上的人,大部分都认识,倒是有那么一两个面生的,不过很快被她略过。
“书扬,这是给你开业礼物。”温知仪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物盒,递给陆书扬,“前几天在忙联展的事情没空过来,今天给你补上。”
陆书扬挑眉一笑,走过去坐在温知仪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朗声道:“那么客气呢,人到就行了呗,还给我带礼物。”
陆书扬打开礼物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只dupont格兰德系列的打火机,法国生产,国内甚至都没有货。
“行,收下了。”
陆书扬拿上礼物盒起身,“你们几个先聊,我楼底下还有事,吃的喝的随便点,别跟我客气。”
一桌人说白了也都是发小和朋友,即便是在陆书扬走后气氛也很融洽。只是温知仪一来,场上的话题又多了一分。
“知仪,我听小旎说你最近在办展,办的什么展子呀,珠宝展吗?”
温知仪闻言,淡笑点头,“最近和几个老师聊了聊,计划办一个主题联展,别的我也不会什么,只能办珠宝展啦。”
“我们知仪那可是大设计师!”周旎调笑着接话,“前几天方宁晓出席红毯带的那个红宝石项链就是我们知仪设计的,还有那些贵妇太太,单子可都排到好久之后了。”
“我作证!我妈那个手镯就是知仪设计的。”场上又传来一句。
“这样啊,那到时候办展记得邀请我们,我们肯定过去给你捧场。”
温知仪无奈笑着,应下众人的话:“你们就别抬举我了,放心吧,肯定会邀请你们的。”
沙发上的人三三两两坐着,扯了会儿闲篇觉得没意思,便先后分开去干别的。
周旎原先还和温知仪坐在一起说笑,结果楼底下有人喊她,便也离开了。她这一走,宽大的沙发上就只剩下温知仪和另一个生面孔的男人。
左右也无事可干,温知仪于是拿出平板开始改画稿。
屏幕前的蓝光掩映着女人温柔恬静的脸,鼻梁秀挺且直,睫毛长而密。葱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副旁若无人的专注。静坐于一个如此声色犬马的场合,却有几分出尘的干净,莫名惹眼,莫名让人心生保护欲。
“呀!”
正当斜侧的魏益看得入神时,温知仪却突然碰倒了桌上的酒杯,褐色的液体顺着玻璃桌急速流淌,啪嗒,溅落在地上和温知仪莹白的小腿上。
温知仪当即放下平板,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这一切,来回翻找纸巾时,却突然瞥见身侧递来的一块白底蓝格的手帕。
温知仪一顿,怔愣着抬眸,又恰巧与身前站立的男人对视。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俊朗的面孔,眉骨高挺,鸦睫浓长,侧脸线条柔和的恰到好处。穿着打扮前卫又时髦,身量也很高,就那么立在原地静静看着温知仪,眼底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温知仪垂眸,道了声谢,旋即接过男人手中的方帕,开始擦拭身上的污渍。而男人垂眸看着这一切,余光却不经意间扫到沙发上放置的平板。
“你要参加的珠宝联展主题是‘覆梦’吗?”
场上静了几秒,旋即便响起男人轻柔和缓的声音。
温知仪又是一怔,她记得联展主题并没有对外公布过,那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呢。
“是,你听说过这个联展?”
那人却像是起了兴致,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点了点头,蓦然来了句:“周雪艾是我妈。”
“周老师是你……”
温知仪的后半句话突然凝在喉咙里,不为别的,只因男人口中的周雪艾。
周雪艾何许人也,殿堂级别的女珠宝设计师,全球享誉,接收过的大牌和私人定制不计其数,是温知仪的恩师,也是这次联展的参展设计师之一。
温知仪在参展前还特地和周雪艾沟通过相关事宜,可眼下人家唯一的儿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那你是魏益?”温知仪眨了眨眼,手上动作继续,“我听周老师说过你,她总说你爱玩,我还以为你年纪很小呢。”
“哪有!”
魏益笑道,左右环顾一圈,当即坐在距温知仪约半米的地方。
“我妈天天就在外头这么说我,会给别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的。”
温知仪抿唇一笑,手上动作继续,“你妈没说你不好,她就说你贪玩、不服管教,没别的了。”
“这也不像什么好话吧,我妈也真是的。”
魏益的声音带着几分懊恼,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皱着眉摇了摇头。
魏益这人,三分闲散轻挑混合着优越的气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风流成性的大少爷,初步接触下来,倒还有几分没被世事磨平的心性。
“今天谢谢你的手帕,改天我再还你一块新的。”
白色的手帕被酒渍浸湿,晕成斑驳的几块。温知仪长指撩起,将手帕叠好放进包内。
“一块手帕而已,用不着那么客气。”魏益双腿交叠,偏头看向温知仪,“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要参加的联展是‘覆梦’吗?”
温知仪点头,“是,跟周老师还有其他几个设计师一起参加。”
“那我能看看你设计的作品吗?”魏益接着开口。
“行啊。”温知仪打开平板,给魏益看她画的图纸,“这里有一部分是那天联展的作品,有一些是客订,还有一些是我随便画的。”
魏益瞟了几眼,之后又看了看温知仪,嘴上说道:“很漂亮。”
“看图纸到还行,有些成品不是很理想,还差得远呢。”温知仪轻轻叹了口气。
“你那么年轻,急什么。而且,你已经有个人工作室了,作品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比很多人都要……”
眼见温知仪用狐疑的目光盯着自己,魏益急忙改口:“你别误会!我是听他们几个说的,不是我偷偷……调查过你。”
温知仪无奈一笑,会意点了点头。
“知仪——”
恰逢这时,周旎急急忙忙跑上来,拖住温知仪就要往楼下跑。
“楼底下有好东西!我们快去!”
温知仪被周旎拖得踉跄,连连道:“我东西还没拿呢……”
“放心没人偷,我们快走!”
温知仪被周旎一路拖着往下赶,匆忙中,只扭头望了一眼沙发上的魏益,两人隔得稍远,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就只能看见魏益扬起手,轻轻冲她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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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珠宝联展举办的日子越发近了,温知仪这几日时不时就要往会展中心跑一趟,做联展前的最后安排。
“C位展柜给‘星恒’系列预留,然后周围的聚光灯记得做柔化处理。”
“入口处和展厅连接处放过渡款,展台的设计和切割你再和工作人员交流一下。”
“具体细节让小雅来调整,有问题你们也可以跟她说……”
展台旁,温知仪正拿着图纸和身侧的工作人员交谈。她今天穿了件露肩的藕色长裙,背脊崩得很直,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着,漂亮清纯的脸上布满了严肃与认真,不似平常那般温和,反倒多了几分飘逸的冷感。
“温老师,您要的那批成品珠宝已经从工坊里送过来了,现在在42层。还有您的手稿也在这里,需要我帮您送上去吗?”
身侧突然迎上来一人,臂弯处抱着厚厚一叠画稿。
“我去吧,画稿我今晚还有用,你先忙你的。”
温知仪从来人手中接过画稿,一路抱着来到42层。
才出电梯,温知仪一边走一边低头回消息。恰逢转角,温知仪一个没留神,便和拐角处走来的另一波人撞在一起。
手中的画纸当即漫天飞扬,随后雪花般散落一地。
温知仪惊呼一声,也顾不得其他,当即蹲下去捡拾满地堆积的画稿。
长发在脸侧轻轻飘逸,纤薄的脊背弓着,那张秀气白嫩的小脸染上了几许红晕和焦躁。
不过片刻,领头的那个男人单膝蹲下,开始慢条斯理地帮着温知仪捡拾地上的画纸。
堆叠的画稿逐渐变少,看着温知仪忙碌且专注的身影,男人轻轻抖了抖手中的那一叠,接着单手递给温知仪。
温知仪偏头,除画稿以外,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鹦鹉螺,蓝底铂金那款,公价要三百多万。
从男人手里接过画稿的同时,温知仪目光上移。
“谢……”
口中的“谢谢”二字却在刚看到男人那张脸时突然噎在喉咙里,大脑紧跟着宕机,瞳孔也在一瞬间放大,内心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空荡和茫然——
齐砚淮。
他回国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消息和传闻,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