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天了,她关紧门窗处在黑暗里已经整整四十八天了。她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她热爱美食,却没有胃口。
她热爱徒步,可现在没有丝毫的力气行走。
地板上散落着无数的登山装备,还有手机里99+的催更私信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身上。
“你能不能出来走走?”她的好友萧尧在电话里说道。
江浸月依旧沉默,她知道她们都很痛苦。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在听…萧潇也不想你这样的。”最后一句话萧尧说得有些哽咽,江浸月动了动身子。
江浸月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黑暗,原来她的世界充满了绿色、阳光,还有朋友们跟在身后的欢笑。可一切都在看到挚友跃下高楼后,悄然消失。
那个午后,江浸月在接到挚友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后心跳得突然很快,她匆忙赶到她家时却看到了挚友最后一个微笑。
“不用伤心,我的离开不要困住任何一个人。”
江浸月捧着遗书泣不成声,朋友们、挚友的亲戚们的哭喊声将她彻底困在了那一个午后。
“我在听。”江浸月终于应了一声,乖巧的声音里藏着说不出的委屈。
“明天你来我这,萧潇给你写了信。”
天终于亮了,江浸月一夜没睡,耳朵里只有猛烈的心跳声。她笨拙地穿上登山鞋,喜爱阳光的她此时却觉得非常刺眼。
萧潇离开的第四十九天,江浸月第一次出了门。来到萧尧家中,桌子上摆满了萧潇生前准备好的信。
江浸月和萧潇从幼儿园就玩在一块儿,经常被长辈们戏称“狗链子”。
萧尧从那叠厚厚的信件中掏出了最薄的那一张,轻笑道:“这是给你的。没想到你的信竟然是最薄的。”
江浸月拼命扯出一个笑容,哑声说道:“难道是对我无话可说了?”
萧潇的病江浸月早就知道,还一直帮着她瞒着家里人。她陪着萧潇看遍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知名心理医生,却终究无济于事。那些年江浸月迷上了徒步,还开始做起了自媒体。
萧潇便陪着她走遍了全国的山山水水,她的身体与心理的状态也逐渐好转。
可是她终究没有熬过这个阴晴不定的梅雨季。
拆开信封,萧潇的小学生字体映入眼帘,江浸月瞬间红了眼眶。
萧潇平常说话总是吊儿郎当,写的信也是十分有趣。江浸月破涕为笑,看着她给她提的一个个无厘头要求,她感觉此刻无力的身体突然蓄起了力量。
萧尧好奇地看了过来,却看到颓靡许久的江浸月突然站了起来。
她满脸通红,大声说道:“姐,帮我找本市做饭最好吃的私厨!而且必须要最帅的!”
江浸月匆匆忙忙地跑出了门,打车直奔售楼中心。跟着中介在大太阳底下暴走一天后,江浸月十分好运地以超低价拿下了郊区一套独栋别墅。
还带泳池!
紧紧握住了手中的信,江浸月感受到信带来的力量。一切的好运都是冥冥之中挚友带来的指引。萧潇的离开从来不是冲动,至少半年前她就开始准备了。只是江浸月一直在欺骗自己。
她陪着江浸月在雨崩徒步的那天夜里,久违了谈到了死亡的话题。谈论起这些,江浸月总是装聋作哑,可是那天夜里她们聊了许久。
对于萧潇而言,死亡从来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方式的重生。
江浸月做自媒体的一年里,总是焦虑数据和粉丝量。萧潇就注册了许多个小号来关注她,甚至叫上了家里的亲朋好友来给她做数据。
“无论未来怎样,我永远是你最忠实的粉丝。”
躺在新家的地板上,江浸月又哭了。
萧潇在信里写的第一句话就是“第一、不准再为我哭了。
第二、买一栋带游泳池的别墅,每天游泳一个小时。
第三、找一个帅哥每天给你做饭。
第四、一年后在我生日那天再登珠峰。”
她擦干眼泪,久违地睡了一个安稳觉。梦里萧潇的笑容是那么美好,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阳光的方向。
江浸月是被搬家师傅的电话叫醒的,她茫然地看着师傅们进进出出。手里的钥匙告诉她,昨天她花光了积蓄买下了这栋别墅。
她把萧潇的信裱了起来放在了客厅的正中央。现在活下来的她要带着好友的那一份一起努力生活。
萧尧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江浸月正在跑步机上汗如雨下。
“你要的最帅的私厨我帮你找到了,什么时候来挑挑?”
萧尧的话里带着一丝笑意,江浸月原本感到好奇的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
“猜猜会有多少见光死?”
她不抱希望地说道。
面试地点就在江浸月的别墅里,她特意在厨房里装了个监控以便快速查看面试情况。
午后,江浸月和萧尧坐在监视器后面一动不动。面试的主题是“不放辣椒的辣椒炒肉”。来面试的人大概有十几个,更有甚者连头发丝精心打扮了一番,做饭却是一窍不通。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包养小鲜肉的。”
江浸月无奈地说道。
“不放辣椒的辣椒炒肉?你可真会刁难人。”
萧尧打趣道。
雨崩村夜话时,萧潇曾说“你要替我尝遍世间的美味”。
“要是萧潇在这,估计好奇死了谁会真的做出来。”
江浸月自顾自地嘀咕着。
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年轻帅哥摆弄几下厨具,最后还是选择离开。
“他们是不是只看到招聘的前三个字,长得帅?”
江浸月挖苦道,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到了角落里从一开始就漫不经心做菜的男人身上。他像是真的来应聘厨师的,动作慢条斯理却又像是用心思考每一个步骤的。
切菜的动作及其利索,连水渍都会快速擦掉。
像是个拥有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
全程的动作几乎没有停顿,切肉的时候只听到错落有致的落刀声。他先是将肥肉倒入锅中,等待肥肉片变成金黄的油渣。
这是这道菜的灵魂。
他将炸油渣剩下的油倒进碗里等待冷却,这可是实打实的猪油。江浸月最偏爱的就是用雪白的猪油炒出来的菜。
谢昀原本是想用植物油炒这道菜的,可最终还是铤而走险选择了猪油。
他不知道面试的人会不会喜欢猪油,也不清楚她是不是湘市人,也不知道没有辣椒是不是真的能做出来符合她口味的辣椒炒肉。
辣椒炒肉看似在肉,其实是在辣椒。
对于辣椒的辣度的选择,颜色的不同都会造成口感上的差异。
他最终选择用最近的应季菜茭白来代替青椒,茭白能够汲取大部分的油,使得炒菜能够清爽不油腻。
面试结束,江浸月的心里早就已经答案。
明明是一份普通的茭白炒肉,可是却透着淡淡的清香。
肉质细嫩,咬一口仿佛在嘴里爆汁。
更让人惊喜的是,虽然菜里并没有辣椒,可总感觉有股鲜甜的辣味。她和萧尧吃了一口后便开始频频点头。
谢昀的答卷几乎是满分。
“恭喜你,合格了。”
江浸月很高兴能遇到这么契合他口味的厨子,就连他的这张脸好像也十分契合她的审美。
谢昀轻轻地点点头,又开始收拾起了桌面。
他转身时毛衣领口滑开,露出颈后纹身——和萧潇遗书末尾相同的拉丁文:“Per aspera ad astra”(循此苦旅,以达繁星)。
江浸月死死地盯住他的后颈,却什么话也没说。
“这孩子怎么对自己未来的雇主这么冷淡?”
萧尧忍不住开口问道。江浸月摇摇头表示不在意,话少的人做事越靠谱!
谢昀为了这场面试准备了很久,他很会做菜却始终只能在厨房里打杂。一个无法沟通的厨子终究是无法在市场流通。他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江浸月就只是转个身拿了合同,谢昀就不见了身影。
“人呢?”
江浸月忍不住抓狂,她这辈子遇到的天命厨子就这么跑了!
“这呢!人家给你留了电话。”
萧尧就着米饭吃光了谢昀做的炒菜,她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就是这种普通的菜肴却能烹饪出温馨的味道。简直妙哉!”
江浸月拿起纸条看着上面的字迹陷入了沉思。他好像很不爱说话,难道是社恐?
“谢昀。”
她默默地念着她的名字,脑海里却浮现起他撸起袖子漏出的光洁的手臂。
萧尧捧着她的脸,忍不住开玩笑道:“我看你不仅想吃他的菜,是不是还想吃别的?”
江浸月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转移了话题:“喂!你怎么把菜全吃了!”
手机弹来消息,是谢昀发来的感谢信。
“真的非常感谢你给我一个面试的机会,也谢谢你最终选择了我。我是个无聊但踏实的人,但是一旦拥有了机会我会牢牢抓住,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对方输入中”的字样闪烁了很久,他像是很纠结。
“你朋友说你最近很不开心,所以我特意做了开心果蛋糕明天带给你,真心地希望你能够开心。”
聊天末尾,他还发来了明天的菜单。明明是个看起来十分冷淡的人,发过来的文字却热诚而又真挚。江浸月的心好像变得软软的,竟然开始期待起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江浸月被敲门声吵醒。门口的谢昀等了很久,心里竟然有一些紧张。
是不是又不想聘用他了?是不是有更好的人出现了?正当他胡思乱想时,江浸月打开了门。
她穿着可爱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走了出来。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害你白等了这么久。”
江浸月指了指门外破破烂烂的皮卡,嘱咐道:“出门买菜可以开这辆车,只是有点破。”
谢昀点点头,开始按部就班地整理买好的菜。
江浸月看似坐在餐桌上等待着早餐,实则是偷瞄他的一举一动。
寂静的厨房只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她回到卧室,拿出准备好的雇佣合同。
“合同。”
江浸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吓了谢昀一跳。
可他只是轻轻地抖动了一下肩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浸月心中一惊,原来他不是社恐也不是话少。
他是个聋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