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跑过后,两个小家伙已是饥肠辘辘。郭文章领着他们回到书堂后院,王三早已备好了简单的早饭——浓稠的小米粥、一碟咸菜,还有几个热腾腾的杂粮馒头。
“快吃吧,吃完歇息片刻,我们就要开始上课了。”郭文章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吹着热气。
善善乖巧地拿起馒头小口啃着,狗娃子则显然是饿狠了,呼噜噜喝着粥,被烫得直吐舌头也不舍得停下。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郭文章看得好笑,递过去一杯凉水。
狗娃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放慢了速度。
这时,一个慵懒的身影倚在了厨房门框上。焕琉云显然是补了个回笼觉,此刻精神了不少,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公子哥的模样,只是看着桌上简单的饭食,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云兄,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一起用点?”郭文章客套地问了一句。
“这等粗食……”焕琉云本想习惯性地嫌弃,但目光扫过郭文章和两个孩子吃得香甜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顿了顿,才略显别扭地道,“……本公子倒是可以勉为其难,再尝一点。”
王三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又盛了一碗粥递过去。这位爷可真难伺候,明明刚才偷偷问过他吃不吃,他一脸鄙夷地说“不食嗟来之食”,现在又变卦了。
焕琉云接过碗,学着郭文章的样子,就着咸菜喝了一口粥。温热粘稠的米粥入口,带着朴实的谷物香气,竟意外地不难吃。他又试探性地掰了小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
郭文章看着他这小心翼翼又忍不住好奇的模样,心里暗笑,果然是个没吃过“民间疾苦”的娇贵王爷。
用过早膳,略作休息,郭文章便将两个学生带到了临时布置出来的教室里。地方不大,只摆了两张新打的小书桌和一块简陋的木板书架,但窗明几净,透着股认真劲儿。
焕琉云像个巡视领地的猫,背着手,优哉游游地跟了进来,自顾自地在教室后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副“本王就是来看看热闹”的架势。
郭文章也懒得管他,只要这位财神爷不捣乱,爱干嘛干嘛。
她站到前方,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温和却认真的笑容,“善善,大壮,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老师了。在我们正式开始读书识字之前,老师有几句话要告诉你们。”
两个小家伙立刻挺直了腰板,连后头的焕琉云也支起了耳朵。
“第一,读书不是为了攀比,而是为了明理,为了让自己变得更聪明,更有本事。所以,你们之间要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知道吗?”
善善和狗娃子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点头:“知道了,老师。”
“第二,学问要扎实,不可以不懂装懂。有任何不明白的,一定要问,老师绝不会责怪你们。”
“第三,”郭文章顿了顿,目光扫过善善脸上的胎记和狗娃子带着补丁的衣角,“在这里,不论出身,不看外貌,只论品行和学业。你们都是老师的好学生,以后也会是彼此最重要的同窗和朋友。”
这话说得简单,却让善善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狗娃子也下意识挺了挺胸膛。
坐在后面的焕琉云闻言,挑了挑眉,看向郭文章的背影,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好了,现在我们开始上第一课……”郭文章转身,拿起一根烧剩下的木炭,在特意找石匠磨平的黑色石板上,写下了“天地人”三个大字。
她的字算不上顶好,但端正清晰。
“这两个字,念‘天’和‘地’,我们头顶的是天,脚下踩的是地……”郭文章耐心地讲解着,声音温和而清晰。
善善听得极其专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石板,小声地跟着念。狗娃子起初还有些坐不住,扭来扭去,但被郭文章生动的讲解吸引,也渐渐入了神。
焕琉云原本只是无聊地看着,看着郭文章如何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抽象的字符,如何引导两个孩子观察和思考,看着她脸上那专注而富有感染力的神情。
他居然不知不觉也看了进去,甚至觉得这几个他三岁就认熟了的字,似乎也有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第一堂课时间不长,主要是认字和简单的描红。下课休息时,狗娃子活泼些,立刻跑出去活动筋骨了。善善则还坐在位置上,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刚才学的字。
郭文章正想过去指导一下,焕琉云却先一步晃了过去。
他站在善善桌旁,歪着头看她写字,忽然开口,“你这笔顺不对,‘地’字右边那个‘也’,该先写横折钩。”
善善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那个漂亮但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哥哥,有些紧张地缩了缩手指。
郭文章走过来,笑道,“没想到云兄还精通书法?”
“哼,基础罢了。”焕琉云扬起下巴,但眼神里明显有几分得意,“本公子三岁启蒙,师从大家。”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刹住了车,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于眼下的善善来说,有炫耀之意。
他生硬地转开话题,安慰,“总之,你多练练就能和我一样。”
郭文章心里门儿清,也不点破,顺势挨着焕琉云道,“那云兄既然在此,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偶尔指点一下他们两个的写字?免得他们走了弯路。”
这免费送上门的特级教师,不用白不用啊!
重点是不用花银子!
焕琉云本想拒绝,他堂堂小王爷,怎么能给两个乡下娃当启蒙先生?但目光对上善善那双带着些许怯意又有点期待的眼睛。
再看看郭文章那“我就知道你人帅心善肯定会答应”的奉承表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郭文章立刻笑开了花:“善善,快谢谢云哥哥。”
善善小声地道了谢。焕琉云有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却微微红了一点。
下午半夏没有来,今日的病人比往常的多,他托人转告了郭文章一声,请一天的假,自己留在医馆里,给许大夫打下手。
没办法,这孩子到底是许大夫的学徒,自然要帮着医馆忙活先。
这节课是数学,郭文章先从最简单的数字教起。狗娃子对数字还算敏感,学得比识字快多了,掰着手指头算十以内的加减法算得不亦乐乎。
善善虽然稍慢一些,但极其认真。
焕琉云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插嘴:“掰手指?蠢死了。直接用算筹或是心算岂不便宜?”
狗娃子一脸茫然,早就沉浸在算数里面,和手指头较劲的脸更显憨像,“老师,算筹是啥?”
郭文章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位何不食肉糜的小王爷,解释道,“他们初学,掰手指更直观。等基础打好了,自然要学更便捷的方法。云兄,循序渐进嘛。”
焕琉云撇撇嘴,不说话了,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提议有点脱离实际。
一天的课程结束,郭文章给两人布置了不多的描红和算术作业,便宣布放学。
狗娃子本来可以选择免费住宿,但因为惦记着父母,最终还是每天都回家。
他收拾好东西,像只出笼的小鸟,欢快地和郭文章、善善道了别,一溜烟跑回家了。
善善则安静地帮郭文章整理着教室。
焕琉云看着这一幕,状似无意地对郭文章说,“这牛大壮倒是块读书的料子,尤其于数算上有些天分。另一个嘛……资质平平。”
他指的是善善。在他看来,善善学得慢,又不甚聪慧,脸上还有瑕疵,实在不明白郭文章为何如此看重。
郭文章闻言,正色道,“云兄,话不能这么说。善善她很努力,也很专注。学问一道,天分固然重要,但恒心与专注更为可贵。在我看来,他们都是好苗子,只是方向不同而已。”
一个农业圣手,一个将领之才嘞。
她走到门口,看着正在院子里小心翼翼擦拭石板的善善,目光温柔。
“而且,教书育人,若只盯着那最聪慧的,又有何意义?让每一个愿意学习的孩子都能有所得,这才是我想要做的。”
一时间,007看到正道的光洒在自己宿主的脸上,圣神的下一秒就要原地飞升似的。
但深知自己宿主品行的007明白一切都是伪装罢了。
而丝毫不知情的焕琉云愣住了,他从未听过这样的论调。
在他所处的环境里,资源永远向最优秀、最有价值的人倾斜。蠢笨的、平庸的、有瑕疵的,注定是被忽视甚至淘汰的。
看着郭文章坚定的侧脸,夕阳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一刻,焕琉云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点穷酸的女学究,身上好像有种他从未在那些朝廷大儒、勋贵子弟身上见过的光芒。
甚至有些像他自小就仰望着的皇姐了。
焕琉云沉默了片刻,难得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嘀咕了一句,“歪理邪说倒是一套一套的。”
但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轻蔑。
这时,王大从外面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低声对郭文章道,“东家,我刚才看到对面刘氏书堂的刘夫子,在咱们书院附近转悠,鬼鬼祟祟的,还跟一个看着眼生的人指指点点咱们这儿。”
郭文章脸色一沉,“狗改不了吃屎,果然提前找人看着对面的动静是对的。”
焕琉云耳朵尖,立刻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事让这温文尔雅的女学究变了脸色,还说出这般粗鄙之语,“是什么样的人,还要你特地盯着?说来听听。”
他最喜欢听这种“民间恩怨”了,可比戏文里的还要有趣。
郭文章简单将原主记忆里刘堂海下巴豆的事情说了一遍,要不是原主敏感觉察不对先吃一口,发现问题,学堂的名声就彻底完蛋了。
焕琉云听完,非但不气,反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噗,这老匹夫,手段如此下作,竟也配开书堂?没想到,你这样狡猾的女子居然也有中计的时候!”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小人总是难防嘛。”郭文章摸摸鼻子,替原主背了锅,“但现在的学堂可不是以前的样子,那刘堂海再敢来阴的,我就有把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