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杳皱眉:“大哥?”
兰愿止轻轻地笑了,同时,他身后那位名叫薛岚的女子擦干嘴角的血站了起来,眉发全白,双瞳变成猩红色,没事人似的看着她。
兰杳:“外面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兰愿止转动手中的钥匙,“如果见死不救也算是杀人的话,那可以算是。”
“你是启君殿未来的主人,怎么会与恶鬼为伍,你想得到什么?”兰杳看着他,五味陈杂,“难道是为了修行。”
兰愿止拍了拍手,“你果然是我们这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
兰杳闭了闭眼,低声道:“我不明白……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你觉得呢?”兰愿止像是被她这句话激怒了,“我真的很不喜欢你,兰杳,总是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好像只要你不参与,有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似的。可你能躲到哪去?你只是还没碰上罢了。就像我,明明普普通通做什么都不如其他人,却偏偏是曲银柳和兰无渊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本该出类拔萃,而绝非是像我这般。”
“又如何?普通就不配活着?”
兰愿止大喊一句:“活着还不如死了!如果你也尝过,从生下来就被最亲近的人轻视的滋味……”
兰杳打断他:“别人觉得你不配活着你就真觉得自己该死吗,这是什么道理,老天爷亲口对你讲的吗。我还说老天从无绝人之路呢,你能不能放我走啊?”
兰愿止知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冷笑一声,“伶牙俐齿,你一个废灵根,岂会懂我的感受。”
他退后几步,对薛岚道:“吸干她,练成济灵丹,能补一点是一点。”
随着他锁门的动作,兰杳也蹲下身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那柄桃木剑,紧紧握在手里。
这样的生死关头,她反而心猿意马,想的是真该把兰愿止这家伙变成女娃娃丢进后宅,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待上几年,就不会想这些不着调的事了,要是再让他嫁个人,够他半辈子睡不好的。
眼见薛岚的发丝像蛇一般舞动起来,兰杳扭头对身后躺着的那个男子道:“兄台,你能在这地方撑这么久,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能不能开开尊口,也救救我。”
“快……走……”
不等这男子说话,薛岚突然痛苦地跪倒在地,猩红时而充斥她的双眼,时而又消失不见,而伴随着这种变化,她脸上的一道胎记时隐时现。
兰杳见状,立刻上去开门,但兰愿止已经从外面锁上了,根本扯不动。
薛岚短暂地恢复了神智:“我、我快撑不住了,快杀了我!”
兰杳伸手欲安抚她,但为了自保还是选择后退,“你要是不说这话,我还有可能下手,现在可好……”
进退两难了。
薛岚似是知道这是将是自己最后一次以人的身份开口,眼泪和着血淌了下来,“方继他……曾一心向道,修习术法,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惊鸿镇,否则也不会遇上许唱月……饲伥鬼利用我的妒心,把我变得不人不鬼,还把小瑞也捉走了……”
“我有死有余辜,只是……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小瑞,我的小瑞!”
她的神智似乎终于被某种力量吞噬,十指指甲腥红疯长,口中露出尖牙,她几近咆哮地朝兰杳冲过来,“负心之人才应该死有余辜!”
兰杳见状,飞速催动定身符,不曾想,进屋前她偷偷贴在薛岚后背的定身符却迸发出异常强大的力量,薛岚整个人炸裂开来!
兰杳被波及震倒在地,猛咳几口。
那不是定身符吗?怎么把人给炸成齑粉了。
薛岚被这一击炸没了身子,但首级却还在,倒在地上发出“桀桀”声,“没用的,除非……”
顷刻间,她断裂的脖颈重新长出血肉,很快便恢复了人形,只是皮肤和炸成碎片的衣物粘连在一起,显得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瞬间,薛岚朝着兰杳有一次发起进攻。
兰杳被本能驱使,将剑在手中调了个方向,抬手格挡。
不想薛岚的双手在碰到剑身后发出“滋啦”的烧伤声。
兰杳皱了皱眉。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机会,遂干净利落地刺出一剑。
已成厉鬼的薛岚轻蔑不已,“普通武器也想奈何我……”
一剑劈下,她抬臂直挡这本该毫无威力的一击。剑刃下激起一层薄薄的绯光,灼破了她的衣物和皮肤,留下了一道长及半臂的烧痕。
她后退半步,面容狰狞,“怎么会?!”
兰杳也不明白这剑的威力从何而来,只将她这些日子从启君殿学到的招式一股脑使出。在这方寸天地中,她剑势如风,步步紧逼,好几次用剑触碰到薛岚的衣物,都如之前一般留下灼痕。
她看出薛岚的忌惮,故意攻她最在乎的脸,大有要她破相的打算。
薛岚是个半路子,在对战上没太多经验,全靠偷袭才能杀掉那些修士,难以正面招架启君殿的剑法,手忙脚乱地躲闪。但她一面后退,一面想着如何算计兰杳。
即将被逼至角落时,她眼神一狠,陡然用左手握住兰杳手里的剑,强忍灼痛感,将剑往自己头侧一送,同时探出生出长甲的右手,掐住兰杳的脖颈。
兰杳一时窒息,手中桃木剑掉落在地。
尖利的指甲已刺破她的脖子,嵌入肉里。
薛岚凑近去看兰杳的脸,恶狠狠地道:“你是谁,为何在此,你也是方继的红颜知己吗?!你们……你们是不是一直在背地里苟且,说!”
兰杳的面色逐渐苍白,唇却因为鲜血而染红,她佯装欲昏厥,费力地笑道:“是啊,我很早以前啊……”
薛岚以为她支撑不住,忍不住将头凑到她嘴边,想听个明白,便是这时,兰杳睁开眼,将一直藏于手中的银钗刺入她的眼中!
“啊啊啊——”
薛岚瞬间松开扼住兰杳的手,掩面不得,在原地痛得一通乱叫,将刺入自己体内的异物拔了出来。
她低头看着手掌上混了血的利器,疼痛让她的手不住颤抖,“这是方继送给我的发钗,你……你什么时候……”
兰杳撑地而起,一手放在伤处,眼中无半分畏色,“在你只顾着防我伤及你的容貌时,我就将它挑下来了。”
“可恨!可恨!”薛岚对这入眼之痛仍是怒不可遏,发出凄厉的惨音,与之到来的,是整个屋子都在晃动。
兰杳退到方继身边,忽闻头顶传来惊雷,狂风平地而起,卷灭了屋内的火光。
一时间飞沙走石,整座屋子皆化为虚无。
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发亮,兰杳低头看去,见脚下现出一道巨大的法阵,里头还有难以辨认的字符。
一道闪电凭空而落,击在了她与方继周围。
要是被这闪电击中,必死无疑。
兰杳试图冲出此阵,然每当她触及阵的边缘时,那些游动的字符便突然显现,将兰杳弹回原地。
来回试了多次,兰杳发现这儿根本就出不去,眉头渐渐皱起,“薛岚不在阵中,所以不知道我们在何处。她是想将我们困在这里,直到被雷劈死?亏她想得出来。”
“若已成恶鬼,只有刺其眉心,才能致其灰飞烟灭。”
兰杳循声回头,见方继已醒,正挣扎着起身。
真是身残志坚。
她走过去,从包袱中翻出一些解毒药丸递给他,“不知有没有用,不过……”她于心不忍道:“你现在这幅模样,就算吃了,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方继笑着咽下,“你这女娃,说话未免也太过直白了,但还是多谢了。”
毕竟是上等药材,不过片刻,方继身上的水蛭尽数僵直,而后脱落,血窟窿也不再往外渗血,只是那团会呼吸的肉瘤看着着实触目惊心。
兰杳见他如此惨状居然还能谈笑,心底不由生出一分敬佩。
一道闪电从二人头顶翻滚的云团内而降,只是并未击中他们。
方继:“方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兰杳姑娘,不问那薛岚是何人?为何在此,又为何要害我?”
兰杳怪道:“困在此处,你我都是将死之人,谈那些有何用,不如想法子从这出去,说不定你还有救。”
阵外,薛岚的声音传来:“方继,你向来以他人为先,我和小瑞永远都排在其他人之后!今日,我偏不如你所愿,我要你们,都葬于此阵!”
说完,极速变化的云层中再次催落闪电,这次一共有三道!
没想到闪电的数量居然在递增,兰杳自顾不暇,险险躲过,方继为伤势所拖累,根本无法挪动,全凭运气支撑到现在。
听薛岚在外头得意的声音,兰杳眼中怒意渐起,却苦于被困在阵中,奈她无何。
“你二人之间究竟有何种过节,致使她对你如此耿耿于怀。”
方继苦笑一声,“她是我妻……都怪我,如果我不插手惊鸿镇的事,饲伥鬼也就不会找上她和小瑞。薛岚生前脸上有一块瘢痕,她总是在我面前问起,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好看。”
“每次我都同她说,我不在意,时间一长,就以为她真不在意了。没想到,就这点执念,害她被饲伥鬼利用。”
不等兰杳说些什么,方继神情忽地豁然:“我有一计!”他身上的伤势不容许他有任何大动作,这么一喊几乎是扯着皮肉连着心,浑身痛得死去活来,说话都哑了几分,“我可以让薛岚……主动放我们出去。”
她问:“什么法子?”
便是这时,四道闪电落下。兰杳迅速躲开,却在回头时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明明可以站在原地不动,避开闪电袭击的方继,居然主动扑了上去,硬生生抗下。
力道落在方继背上,他闷哼一声,眼珠暴突,感受到了五脏六腑俱裂的疼痛。
外头,薛岚仿佛知道有人受击,肆意地笑了,“是谁,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兰氏女,还是你方继?!哈哈哈哈!”
兰杳眼睁睁看着方继受击,双眼里流露出疑惑和不解,急忙上前,蹲下身望着浑身焦黑的方继,“送死就是你的方法吗。”
方继脸上挂着笑,一开口便闻了一鼻子血腥味,“这不……还没、还没死吗。”
兰杳内心波澜起伏,却仍是不留情面道:“伤得太重,雪上加霜,这回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咳咳——”方继口中喷出大口鲜血,他喘气道:“快,下一轮马上要来了,莫要废话,把我……背在你身后。”
兰杳被他这句话点醒,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一时竟有些错愕,无意间攥紧了双拳。
“你要我用你的身体,来挡下这些雷击?”
方继奄奄一息:“你也猜出来了,薛岚看不到我们在里面的状况,可如果有人被击中,她能够感知到。”
所以只要挨了两道攻击,薛岚定会关闭此阵查看。
“在找不到阵眼将其击破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信我,她生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猜不到我们想做什么的。我已经活不了了,下一道,也交给我吧。”
方继仍在絮叨:“虽然,我仍心有遗憾,但也到此为止了。你也算是欠我个人情,希望你出去后,可以找到蜀山弟子,让他们去惊鸿镇找饲伥鬼,还那里的百姓一个安宁。”
兰杳知道他活不了了,沉重地呼了一口气。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为何你要舍命救我。”
方继笑两声:“那你呢,你为何在此?”
兰杳一愣,“自然是碰巧。”
方继:“不,这林子那么大,往哪走,都是你的选择。”
头顶的云层逐渐迸发出耀眼的光,显然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进攻蓄力。
兰杳看着他笑了:“你说的对,我是自由的,这颗心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那么多计较。”说着从他身上抹了一把血沾在桃木剑上。
方继:“你……你要做什么?”
兰杳自小不爱女工,不爱三从四德,从她识字开始,越氏就知道她偏好志怪传说,四处搜罗典籍,以致她对古书里降妖除魔那套如数家珍。
她从小就知道,她和别人不一样。
那些修仙者耗费数十年人生才能达到的事,她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
方继也是修仙者,所以她要用他的血来对付此阵法。
她拂开下摆,坐于地面,那柄沾了血的桃木剑放置在她右手,随后她闭上眼。
方继急道:“没用的,这就是一柄普通的桃木剑,就算沾了我的血,也没有毁掉一个阵眼的威力,而且……以你的灵根,修不了任何术法,不可能……”
数道闪电如毒蛇般张开了利齿,叫嚣着要他们的命,方继冲兰杳喊:“快躲开!”
兰杳置若罔闻,随后她蓦然睁眼,桃木剑一跃而起,凭空立在她面前。
方继:“……”巧合,一定是巧合,这剑马上就会掉下来。
兰杳继续催动,周身生出一股气流急旋,将她的衣裙与发丝扯得翻飞,而后她指尖向上一转。
桃木剑带着红光,与落下的闪电擦肩而过,直直飞入头顶的云团里。
方继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居然成功了……她可是个凡人!
慢着……
“‘杳杳寒山道,’为师不阻拦你下山,因为你此行注定会成为她的引路人。”
难道这个人,就是师父提到过的‘她’吗。若真是如此,他此一生的修行,也算完满了。
乌云团吞了那柄剑后不再翻涌,闪电也停滞在半路,周围的环境开始变化,乌云团和金光字符依次隐去,露出他们所处位置原本的样貌——这里是一块平坦开阔的空地,月光将一切都照得清楚。
薛岚的额前插着桃木剑,跪坐在地,“你们……”
所有阵法皆有阵眼,阵眼是施阵者的命脉所在,防御最薄弱,一般隐藏在阵中,很难被发现。
方才的雷阵,最不容易被触碰的便是他们头顶的云团。
兰杳不想和薛岚废话,蹲下身,取下桃木剑,“杀人偿命。”
临死之际,薛岚的眸中似有片刻变换,她倒在地上,望向方继。
可方继不知在何时也匍匐倒地,阖上了眼,沾满血污的手堪堪够到那枚掉落在地上的发钗。
薛岚莫名笑了,眼底有兰杳看不懂的东西:“你我夫妻一场,竟落得如此,真是造化弄人……”说完,化为灰烬。
兰杳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方继身边,晃了晃他,他却纹丝不动。
方才还在和她开玩笑的人,说咽气就咽气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内心有些动摇。
如果她不隐藏自己的力量,早点把方继救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般想着,她因体力不支而跪了下来,朦胧中似乎听见兰娩的声音,正由远及近。
但比兰娩更先到的,是一句充满怀疑的质问。
那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道:“是你杀了这只恶鬼?”
兰杳倒地后,正巧看清来人的样貌。
男人五官如刻,俊朗清逸,贴身白衣一尘不染,纵使身在夜色,也如天上明月一般自带皎光,但冷漠的灰眸中透着一丝关切。
兰杳:“你……是谁。”
“蜀山弟子,沈秋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