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会在封仙大典上揭穿兰愿止的恶行,还你一个公道。”
这个兰杳,居然能在风寂林倒地前用口型告诉他“有人监视我,”一手还不自然地举着兰氏的腰佩,这摆明了是在告诉他,和恶鬼勾结的是兰氏中人。
沈秋双:“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你就不怕兰愿止派来的人宁死不从,来个死无对证吗。”
兰杳应他所言起身,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而后答道:“我小时候听我娘说了,蜀山掌门大弟子的佩剑上刻有莲纹,是一把灵剑,名唤真言,此剑所照之人,只许吐露真言。”
还好沈秋双是个聪明人,晕倒前一个举动就配合她把这场戏演完了。
沈秋双闻言摇了摇头。
“我先把他带走,明日见。”
他走后,夜空闪过一道电光,风吹树晃,似是要下急雨。兰杳火速把衣服穿戴好,正要出门,越氏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撑靠在门边,脸色煞白,嘴唇发乌,大颗大颗的汗珠在她脸上滑落。
兰杳先是一喜:“娘!我正要去找你呢,怎么这一日都不见你过来看我……”
察觉越氏不对后,她脸上的笑容凝滞,“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欲拉对方的手,却被她烫得猛地一哆嗦。
越氏双目迷离地抬起头,像是拼尽全力在抵抗什么,“杳杳,乖,一会就好了……”
兰杳:“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你的意思。”
下一刻,越氏抬起右手,一颗橙红而炙热的不规整晶体赫然显现,隐约蕴藏着比肩太阳的力量。不等她做出反应,越氏倾注全身之力陡然将晶石打入她的左胸口,尖锐的异物戳破她的血肉与骨头,在二人之间迸发出一阵冲破小院的耀眼光芒!
越氏拼劲全身气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兰杳毫无准备地承受了这一击,连退数步直至被摁靠在床柱上,表情痛苦地张大口,眼中全是她娘几近疯狂扭曲的摸样。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错事么?
她难受得喉部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一股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热浪席卷而来,从锥刺打入心脏的地方蔓延开来,激烈地撕咬着她身上每一寸土地,掠夺,毁灭,而后新生,这一过程似乎比她过往的小一生还要漫长难熬。
而越氏愈是疯狂,眼中的泪水便越是汹涌,过去十六年里与兰杳有关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从她第一次喊她“阿娘,”到她长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小女娘,带着好奇迈出兰府的大门。一切仿佛都在昨日。
然而人生如梦,从来没有以“圆满”二字作为结局的分别。
她耗却了浑身的那点修为,看着炎髓晶融入兰杳的身体里一点点消散殆尽,终于欣慰地露出一抹笑意,疲惫不堪地倒地。
兰杳身上没有了推力,也直愣愣地坐了下来。她脑海中的意识仿佛被大火燎原洗礼了一番,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但又比从前更加有力,充满无垠生机。
“娘,娘……”
她费力地抱起越氏,惊慌失措地摸上她的手腕,那里的跳动微乎其微,已然无力回天。
“怎么会这样,你中毒了,是谁,是谁害的你?!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求求你,不要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留下我一个人。
越氏半睁着眼,眼前忽明忽暗,只艰难地反握住她的手,“兰杳,杳杳,我的孩子……”
兰杳的眼泪开始大滴往下落,方才蚀骨吞心的疼痛好似烟消云散,而眼前这个虚弱的女人随便一个字都能让她害怕不已,“你不要说了,我去找爹爹救你!”
虽是这么说,她却不敢起身离开,也不敢用任何术法去碰她,生怕那双眼睛闭上,就再也不睁开看她。
越氏:“不要难过,娘很高兴能把炎髓晶给你,至少,它会护你平安……”
兰杳:“炎髓晶?”
越氏:“你答应娘,等你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不要……不要憎恨什么,不要让自己,变得可陋可鄙,要学会护得自己一世周全,把每日都过得欢喜。要是有一日,你变强了,再去护得那些可怜之人周全。记得,娘从未后悔生下你。”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连同嘴角的一抹笑也落了下来。
兰杳轻轻唤了她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叫,一时只记得握住越氏的手,呆呆地坐着。
一滴泪在她眼中悬而未落,直到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照亮了屋内的景象,伴随着震耳的雷声,一瘦高的人敏捷地跃入屋内。
小疤佬将头发束成马尾,换上了方便行动的夜行衣,见越夫人闭目倒在地上,嘴唇紧抿,没有再探对方的生死。
炎髓晶是圣物,她修为不够本就容易被反噬,更何况白日见她时就已经身中剧毒。
小疤佬蹲下身,注视兰杳尽量温声道:“越夫人早知有人要害你,委托我在今夜带你离开启君岛。这里不宜久留,快走吧。”
兰杳呆滞无神的目光动了动,在小疤佬的脸上逡巡一番,红润的脸上没有丝毫哭过的痕迹,“你要带我走?”
小疤佬点头,拉过她的手欲助她起身。
“不行,”兰杳抬头仰视他,双眸动人楚楚可怜,“我没有力气。”
小疤佬猜想应该是炎髓晶力量太强她承受不住,撇开头,几乎没有犹豫地蹲下身,“快点,我背你。”
兰杳环过他的脖子,轻声凑到他耳边道:“好了。”
他不悦地皱眉撇开头,没有细想便背着她迅捷地冲入雨中。
而真正的兰杳,此刻细嫩的脖颈正被一仙风道骨的男人掐在手里,她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小疤佬跳入兰无渊和曲银柳提前布好的陷阱,却说不出一句话。
兰无渊双指并拢:“显。”
覆盖着二人的屏障瞬时消失,同时松开了兰杳,她大口大口地呼吸,那滴眼泪也终于滑落下来。
“爹!咳咳——明日就是封仙大典,您到底,有何意图?”
“哼,我早知有人在暗中帮助越氏,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小喽啰,”兰无渊那长仍称得上是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兰杳,等我剖开你的脊背,看看你身上是否真的有仙骨,我再回答你的问题。”
说罢,他一挥衣袖,将兰杳翻倒在地,令她脸朝下牢牢地趴在地上。
“放开我!爹!你要做什么?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兰无渊凭空召出一柄剑直立于兰杳身体上方,平静的双眸中带着一抹难以抑制的疯狂。
“兰府供养你长大,你若真有孝心,便安分地待着,我倒要看看,我兰无渊的女儿,是否真的是圣女转世,身怀仙骨。”
他掌中发力,催动剑身落在兰杳的脊背,而后猛地一落——
“啊啊啊啊啊——”
兰杳的惨叫伴随着雷声一齐淹没在兰府。不会有人再来救她,痛苦令她清醒地意识到一切都是真实的,绝无任何改变的可能。
与此同时,小疤佬背着“兰杳”一路奔向兰府后门,还未走出去,一群早早埋伏于此地的启君殿弟子纷纷伏出,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暴雨冲刷着小疤佬的脸,他眼中没有狠色,流露出疑惑。
弟子们一拥而上,却也没能将他拿下,三下五除二便使他们倒地不起。
“兰杳”轻笑:“挺不错嘛,年轻人。”
小疤佬意识到不对,用力将背后之人甩了出去,不想却还是着了道,脖子一凉。
曲银柳在空中翻了个身轻轻落地,解去了换颜术,露出本来的容貌。
她得意又妩媚地把玩手中带毒的匕首,看着小疤佬道:“你的这双眼睛可真不错,像我。不如,留下来给我当个纪念。”
不等她说完,又是一波弟子从道路两头跑来,摆出阵仗渐渐靠拢。
小疤佬欲站定,但毒素很快侵入五脏六腑,又封闭了他的五感,不知是谁率先在背后劈来一剑,他抬手堪堪接住,敌人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一击刺穿他的胸膛。
泥水与血水交汇,在曲银柳脚边流淌,小疤佬重重跪倒在地。
“带走。”
兰无渊那一剑似有破石之力,顺着兰杳的脊背一点一点剖下,让她活生生体会到何为抽筋剥骨,刀俎鱼肉。
她一会祈求自己干脆晕死过去不用感受这非人的折磨,一会又倒腾地回忆她们母女生平所做之事是否有罪大恶极,意识混沌成一团乱麻。
可直到兰无渊兴奋地开始抽取那块晶莹如水的仙骨,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必须受这磨难的理由。
大抵是,命运不公。
“哈哈,哈哈哈……”兰无渊看着掌中的仙骨,情难自控地笑出声,不过很快他的神情就冷了下来,睥睨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兰杳,“越氏还真是爱惜你,若非她有意隐瞒,又怎会甘愿屈居兰府后宅,你确实该好好感谢她。”
兰杳口中满是血腥味,她拖着半残的身体,转头看向兰无渊,目眦尽裂。
“我现在还没死,是因为娘打入我心口的那块东西吧。呵,留我一命,你会这么好心?”
“十七年前,我身患绝症,是越氏替我从蜀山拿来了炎髓晶,得知它虽能救我性命,却会我修习仙道带来巨大阻碍后,我便只能舍弃。如今用在你身上,你确实还要感谢为父。”
兰杳不语,痴痴地笑了。
“仙骨,我拿走了。现在,你配做我的孩子了,”兰无渊跨过越氏的尸体,冷冷道。
“明日封仙大典,我会昭告众人,你兰杳,就是我启君殿的下一任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