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了,”一个男声道。
“伤势很严重,换作任何一个没有炎髓晶护体的人,早就死上好几回了。我已经替她缝好了伤口,但恐怕走路都会变得很困难,”说着,女声有些哽咽。
“你打算怎么做?”
“替她疗伤,然后带她回惜玉宫。”
“好吧,届时我会护送你们一同回蜀山。你先守在此处,封仙大典在即,我得在场。”
“嗯,好。”
废了好大劲,兰杳才幽幽转醒,下意识地喊:“乔篱……”
出门倒血水回来的乔篱听见她的呼喊,立刻上前,“小姐,我在这。”
兰杳企图起身,却扯动背部的伤口,令她全身都紧绷起来,但她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
她居然没死。方才和乔篱谈话的人应该是沈秋双,似乎在商量带她去蜀山,那么,乔篱的身份也不一般。
“小姐你别动啊,你要去哪儿,越夫人已经……”
兰杳:“我知道,我娘已经没了,我没忘,”她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学会处理伤口的。”
乔篱自知时机已到,隐瞒也无济于事,“其实,我是蜀山的弟子,师承惜玉长老。不过你放心,我入兰府绝对没有图谋,我只是想保护你。”
兰杳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涨红的脸,一句发难的话都说不出口。
乔篱初入兰府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兰杳一直都知道她在无人处暗自修习,但从不过问。
现在想来,说不定和兰无渊一样,也是冲着她身上的仙骨和那劳什子仙姬再世来的。
她挣扎起身,换上一身素白衣裳,挡开了乔篱的劝阻,步履艰难地走向启君殿,每走一步,后背的伤口都在折磨她的神志。
仅仅一个晚上,她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伤她的人不仅仅残害了她的身体,也在她心里留下一个偌大的黑窟窿。
乔篱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衣裳被血一点点浸透,急得眼眶泛红。
启君殿外的台阶下,站满了各路修仙人士,兰无渊执剑端坐于殿前,一层薄薄的水球托住他,令前来瞻望者可以看清他的真容。
兰愿止站一侧,对下面众人道:“诸位!封仙大典在即,但昨日夜里,我们抓到了一个潜伏在启君殿已久的半妖。”
说完,他一抬手,两名弟子抬着小疤佬走到中央,见他站着,猛踢了两脚令其跪下。
他浑身是伤,身上的衣物被鞭笞得破烂,露出可怖的道道血痕,双目硬生生被曲银柳割伤,只能闭目不视。
兰愿止:“此人处心积虑,不仅于昨夜杀害了后宅女眷,更重伤了我的妹妹兰杳,也就是他,与风寂林恶鬼勾结,残害了无辜修士的性命。”
听到此话,小疤佬不屑地嗤笑一声。
底下修士愤愤不平地喊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须就地正法!”
“且慢。”
沈秋双举起真言剑,兀自上前,冲旁边等候多时的同门师弟道:“把人带上来。”
一人被五花大绑地丢到中央,沈秋双负手道:“此人昨日欲杀害在风寂林逃过一劫的三小姐兰杳,被我拦下,”他蹲下身,扯掉杀手嘴里的抹布。
得了说话的空隙,杀手看向台上的兰愿止,大声道:“大公子!我真的尽力了,那蜀山弟子的剑邪乎得很,我是被迫供出了你的,求求你高抬贵手,放我家人一条生路吧!”
和女眷坐在一块的曲银柳本在把玩头发,见状敛去笑意,用极为漠然的眼神瞪向兰愿止。
兰娩等人则是一脸不可思议。
众目睽睽之下,兰愿止被这一人证吓得失了神,对着曲银柳道:“我……我没有,娘,你要相信我!”
见对方无动于衷,他又道:“沈秋双,你为何污蔑我?!”
沈秋双:“有没有做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敢在真言剑下回答我吗?”
兰愿止:“我……”
不等他说完,巨大的力道从后方袭来,将他打飞出去,重重摔倒在沈秋双跟前。
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这一掌给打碎了,口中献血狂吐不止。
上方的兰无渊没有睁眼,收回运功之手,“孽畜,居然为了增长修为残害无辜之人,你不配为我的孩子。”
兰愿止:“可当初明明是您默许——呃!”
兰无渊轻挥衣袖,数道剑影飞往下方,悉数打穿兰愿止的身体。
他不甘地倒地,视线中,兰杳刚好走到人群后面,平静无澜地回望他,似有一丝怜悯,而后视线一黑,断了气。
曲银柳将兰愿止的死看在眼里,没有一丝动容,仿佛此人不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淡淡地扫过那具尸体,平静地吩咐:“还不来人把他抬下去,要让无念海的仙者们看笑话吗。”
底下修士对兰曲二人并无非议,反而不约而同地赞赏:“仙君大义!”
兰无渊:“犬子无德无能,是本君之过,本君即将离开凡尘,特在此宣告,下一任启君殿殿主为小女,兰杳。”
曲银柳第一个反应过来,怨毒地看向殿前的男人。
忙前忙后十数年,赔了儿子又赔了时间,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捞着。
呸。冷心冷血的东西。
一干修仙者都对“兰杳”二字十分陌生,不知作何反应,直到曲银柳的拥护者在人堆中喊:“那个三小姐可是个废灵根!”
“啊?这可不行啊。”
“废灵根如何能带领启君殿?”
“就是……”
兰杳自嘲地笑了。
“诸位前辈大可不必担忧。”
众人回头看她,见她一身素衣,面色苍白,浑身上下只有一枚腰佩和红线铃铛,眼神坚毅明亮,似有千钧之力。
就在此时,天空中百鸟群集,兰杳在这一片祥瑞之兆中走到小疤佬旁边,蹲下身,“对不住,连累你了。”
小疤佬不知她昨夜遭受了什么,但能察觉她此刻要做什么,凶道:“你不要做傻事,不要辜负越夫人的努力。”
兰杳却是不理会。
百鸟于他们头顶盘旋不去,接着,一群身批仙人站在硕大的云团之上,披着霞光由远及近,朝启君殿飞来。
为首的人坐于琳琅马车内,身后跟着十数位仙娥,或执扇或提灯,两侧是负箭御马的仙护使,所过之地撒下流光般的仙辉。
而后白玉质纤尘不染的天梯从云中落下,延伸到兰无渊上方。
马车中人盘坐在层层叠叠的白纱后,用飘渺如乐的声音道:“吾为无念海仙姬莲芜,奉仙尊之旨,前来迎接无渊仙君。”
底下之人无不惊叹。
兰杳站起身,“劳烦仙姬等待,我还有话要和兰无渊说。”
兰娩猜她是因为越氏暴毙的消息而情绪失控,劝阻道:“你疯了吗兰杳,还不退下!”
兰杳:“不退。兰无渊,是你和曲银柳狼狈为奸,给我娘越氏下毒,害死了她,和我旁边这个少年没有任何瓜葛。”
兰无渊睁开眼。
“你在胡说什么。”
他已将仙骨融入体内,任何变故都不能阻挡他已成仙的事实。
所以,哪怕兰杳在无念海仙者面前说出他昨夜的所作所为,他亦无所惧。
没有任何一个修士会为了区区一个小女子的冤屈而对抗无念海,哪怕他们自诩是济世渡人的侠者。
而那道降下的天书并非仙尊的委任书,上面写着,他府中有一个女,乃是仙姬再世,出生自带仙骨,若能取而用之,便可达成他成仙的夙愿。
所以,“授仙骨”只是一个幌子,能够无情到强取女儿身上的仙骨为己所用,才是他递给无念海仙尊的投名状。
兰杳:“启君殿殿主谁想当便去当吧,弑母之仇兰杳必日夜铭刻在心。”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兰氏之女,我会诛恶鬼,斩妖兽,登天梯,谋长生!终有一日,我要踏入无念海,取下你的首级,以慰我娘的在天之灵!”
兰无渊轻蔑地一挥手,解除了水球,飞至天梯上,只留给兰杳一个背影。
“哼,随你。”
为首的仙护使不悦地看着地面上的小女子,“一介凡人,也敢对仙君不敬!”
说罢,朝兰杳射出带着耀眼金光的一箭!
然而这一破空之箭在距离她一人之隔的地方停住,猝然掉落!
在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无波无痕的屏障直接化解了箭上的威力。
兰杳低头看向心口。
是炎髓晶在保护她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仙者也不分是非,滥杀无辜!
那名仙护使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下令:“岂有此理。听我号令——放箭!”
兰无渊也觉得哪里不对,召出剑影配合那些金箭一齐朝兰杳攻去。
其他人看见这一幕纷纷抱头逃窜,沈秋双也只看了兰杳一眼便嘱咐其他蜀山弟子,“防守!顾好自己!”
他没有对抗无念海的理由,更不能让蜀山蒙羞。
唯有被螭骨绳困住的小疤佬费力地睁开半只眼,“兰杳!快躲开!”
但他这么一喊反倒提醒兰杳,这还有个无辜之人,不能白白跟着她葬身于此。
情急之下,她转身抱住小疤佬,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下那些剑。
然而那些朝他们射来的箭在靠近兰杳时齐刷刷掉落在地,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
天上的仙者终于傻眼了,兰无渊更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剑招对她丝毫不起作用。
炎髓晶在她身上居然催发了这样的效果。
一击不成又起一计,他看着底下的弟子,“兰杳与妖为伍,无缘继承我启君殿殿主之位,又公然挑衅无念海仙君,众弟子还不速速擒拿。”
得了仙君之命,启君殿弟子瞬间围了上去。
兰杳本欲起身,却因消耗巨大,体力不支地倒在小疤佬肩上。
小疤佬拍了拍她的背,“喂。”
却摸到满手的血。
他这才意识到昨天夜里被人折磨的不止他一个。
“雾龙,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