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快救人!镇北集市下尸雨了!”
街道上,一男子身着布衣浑身浴血,形容癫狂地跌撞而来,腥臭味令周围不明所以的路人避之不及。
茶楼二楼中坐着的兰杳与洛定宁听到窗外动静,皆是一愣,从看台朝下看。
一执剑白衣少年,疾步迎上仓皇失措的男子,扶住他,“你慢慢说,镇北发生何事了?”
男子两眼涣散:“尸块……到处都是尸块,好多人都被砸死了!”
少年修士也为之一震,“听说过下雨下雪,没听过下尸体的!我现在就回禀驻仙亭,再传音给蜀山大弟子沈秋双,他和惜玉宫的药修弟子很快就会过来,大家切莫惊慌!”
说完,护送那名脱力的男子走出路上百姓的重重围观。
兰杳目力过人,那少年修士身上的腰牌与沈秋双的宫牌极为相似,后者是注入了修为的灵石,持有之人可自由出入通达镜,前者用的则是普通青玉。蜀山虽有十二宫,但统共数千名子弟,无法及时知晓九州各地发生的怪异事件,当地官员常当作天灾人祸不了了之,驻仙亭由此成立,可在非人作祟时及时通传主宫。里头的弟子无一不是剑修,未行冠礼,待驻亭五年后,才可升为蜀山主宫弟子。
这些都是越氏在世时随口告诉兰杳的。
蓦地,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兰杳感应到一股极为强烈的怨恨,直冲她的天灵盖,几乎要以气势压倒她的神智,她只好双手紧紧握住扶栏。
在她的意识深处,忽现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的眼睛,双瞳重叠,下一刻,又见涌动的黑色鳞片泛出冷光,耳畔似乎还有它爬行时滑腻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就在惊鸿镇中!
兰杳猝然回头,却只看到遥无边际而又阴沉的云,还有穹顶下的屋瓦房舍,人群攒动。
身着玄衣的人移动两步,胸膛正好挡住兰杳的视线。
洛定宁抬手放在她额头,很快又收回。“你怎么了,出这么多汗,是不是背后的伤还没好全。”
兰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摇摇头,“没事,错觉吧。”
她的仙骨已经被兰无渊抽走,现在是个实打实的凡人,按理不该再有其他异于常人的感受,除非是炎髓晶在发挥作用,感应到了暗处的危险。
若能与沈秋双乔篱联手……不行。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秋双刚正不阿一板一眼跟个铁块似的,没在启君殿上对身为半妖的洛定宁下手,不代表他真的就会放过,这个险她不能冒。
兰杳:“能让我和雾龙说话吗?”
洛定宁没有过问,额间冒出一道赤色的奇怪纹样,像是某种图腾,点头示意她可以说了。
兰杳将信将疑,隔空对雾龙道:“龙爷爷,能听见吗?蜀山的弟子正在朝惊鸿镇这边来,你想想办法,拖住他们。”
洛定宁一闭眼,卸下那妖法:“你要做什么。”
兰杳:“你化成沈秋双的样子让我瞧瞧。”
洛定宁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他并指朝额心一点,顷刻化身成蜀山大弟子的模样,剑眉星目,仙风道骨。
兰杳:“还真是挺像的。就是少了蜀山的宫牌和那柄真言剑。”
洛定宁双手环胸:“麻烦,我还不乐意变成他,”他顿了顿,“你不会是觉得我脸上的……”
兰杳忙着从怀里拿出启君殿的腰佩和茶桌上雾龙买给她防身的佩剑,一个没听清,奇怪道:“你刚说什么。”
洛定宁:“没什么,”说着将兰杳手中的两样东西变成沈秋双的随身之物,拿在手里。
兰杳狡黠一笑,“不是要调查饲伥鬼吗,这镇子里有谁会比镇长知道得还多呢。”
·
钱府。
钱无难立在门口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管事的机灵地搬来一把椅子,讨好:“老爷,要不你坐着等吧?老爷?老爷——”
钱无难终于听见他的声音,摘下塞在耳朵里的两团棉花,摆手:“拿走拿走,我就站着等,蜀山掌门弟子亲临,我岂能不敬而重之。”
管事点头哈腰,急忙把椅子撤走。
源源不断的伤民正从镇北抬到钱府院中,下人也在加紧搭起敞篷,就连年老八十的大夫也被颤巍巍地请过来,只为了救助这些被天降尸块砸伤的人。
下人们忙得晕头转向,只有钱府的女主人张玉琴,见自己的银耳汤还未送到气急败坏地走到院中,铜锣开嗓似的喊:“钱无难!你居然敢让这些臭气熏天的晦气贱民进我家的门,信不信老娘我现在就休了你!你个吃里扒外不要脸的东西!”
钱无难本就愁得焦头烂额,现下更甚,把棉花团重新塞进耳朵里。
自从有人莫名其妙失踪,钱镇长便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熬瘦了。
直到半月前,他七十老母本该在厢房午睡,可门口服侍的丫鬟去叫她的时候,被子里却是空的。
钱镇长愁得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瞒着他那仗着自己是被攀高枝的,动不动就嚷嚷要休了他的正妻,上了趟觅香楼。
觅香楼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架不住里头的人好。
比如许唱月,虽然不再年轻,姿色也不算上乘,但比起楼里那些细皮嫩肉又娇滴滴的少女来说别有一番风韵。
他将近日镇子上有人失踪的怪事一股脑吐露给许唱月,本没想她能帮上忙,谁知她沉思片刻,道:“您可曾想过,这事或许不是人为?”
钱无难仔细想了想,心头一跳,“你是说……”
许唱月:“我有一故人,在降妖捉鬼一事上颇有天分,也曾于蜀山求仙问道,我出面去求他,他应当能够答应。只是事成之后,你需多给他家些报酬。若他也不能替你找到问题所在,你再去驻仙亭求助罢。”
钱无难听她这么一说,当即生出些希望来。
他安心地等了半月,没等来许唱月的好消息,却等来了一场从天而降的碎尸雨。
集市血腥味太浓,连他□□的马都不愿意再往前一步,他只好翻身下地,捂着鼻走进去。
地上的血几乎有半足之高,他踩在里头,吐了数次,直到腹中再没什么东西可以吐出来。
到处都是死人的残块,这些人生前各自穿着不一样的衣裳,可这么多尸块,钱无难的双目竟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被砸的活人还在哀嚎,当然,也有的人运气不好,被砸中了脑袋,当场气绝。
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他瞧见了老母手指上的玉扳指。
钱无难耷拉着眼皮,毕恭毕敬地等着,恍惚中,见一男子手握从天而降,清冷孤傲,白衣翩然,而后一气质出众的女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方才还萎靡不振的身体立刻来了精神。
他摘下两团棉花,与身后的下人们一同迎了上去。
男子似乎不愿与他寒暄,言简意赅:“蜀山大弟子,沈秋双。发生何事,速速说来。如有隐瞒,此剑,绝不轻饶。”
兰杳紧随其后,“我叫乔篱,是惜玉宫的弟子。”
钱无难点点头,“明白,明白!快请进。”
张玉琴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尚在吵闹不停,但见两位神仙般的人物进院后,便闭了嘴,不再训斥。
“咳,”她理了理衣服,脸上堆满笑,“今日府内有这么多贵客呢,玉琴招待不周,有失远迎,让你们见笑了。”
洛定宁略过她,侧身叫住正要去看望伤患的兰杳,“去哪,回来。”
兰杳回神,跟着一起步入正厅落座。
钱无难命人奉上茶,道:“幸亏沈道长与惜玉宫肯施以援手,否则我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洛定宁端坐着,直入主题:“钱镇长,在碎尸落下之前,镇中可有别的怪异。”
钱无难一顿,将之前有人失踪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但碍于自家夫人在场,他没有说出找许唱月帮忙一事。
兰杳抓着这点不放,问:“既然早有人失踪,你手下的人也无半点线索,为何等到今日才去求助驻仙亭。”
钱无难有些为难,东拉西扯道:“自从三百年前,湮城城主整肃鬼族之后,这……这人界太平太久了。虽说后来因祸乱亡城,魔头殒命,但鬼族也不敢轻易露面,妖族向来势弱,人见人杀,也是无以为众。谁曾想此事果真是非人所为呢!”
钱无难装模作样叹着气,满脸写着“倒霉。”
洛定宁却冷冷戳破他:“如今九州之内,战事不断,蜀山掌门慕衍屡次劝谏发起征战的良州帝子,都被谢绝于宫门之外,且帝子一心向佛,听信国师之言,对蜀山修士的忌惮与日俱增。因而整个良州上下的官员,都不敢与蜀山往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官职,也有人盯得紧紧的,我说的对吗,钱镇长。”
钱无难抹了抹额头的汗,“这……”
兰杳乘胜道:“钱镇长,这天底下又不止蜀山这一派,难道您没有想过找些散修之类的人,替你暗中查一查吗。”
钱无难被她说中,几乎一滞。
兰杳:“您可知方继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