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

    “爷爷,快看!水里有东西。”

    一个男娃站在竹筏上,指着水面大声喊叫。

    正在撑筏的爷爷放下竹篙,眯起眼睛朝孙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正值晌午,阳光很烈,水面波光粼粼的,看不真切,好像是一块红布。

    直到那块红布顺着水流漂到船跟前,爷孙俩吓一跳——

    这哪是红布,分明是个人!

    死女人!

    只见那具女尸趴伏在河面上,红色的衣服鼓着几个包,又黑又长的头发围着后脑勺,根根分明地漂在水上,随水流的波纹起起伏伏。

    看上去诡异极了。

    “爷爷,咋办?”男娃捏着爷爷的衣角,怯生生地问。

    爷孙俩一早到城里的集市摆摊卖自家种的竹笋,早市散了以后正在渡河回村,却碰到这么不吉利的事情,难免心里发怵。

    “先拉上来吧,万一是认识的人呢。”

    爷爷犹豫了几秒,蹲下身子,两只手抓住女尸的衣服,卯足了劲儿准备拖拽时,女尸顺着力道轻飘飘的上了筏。

    按道理讲,泡过水的尸体会很沉,可这女尸的重量却跟他孙子差不多。

    老人家又毫不费力的给女尸翻过身,莫名觉得这位死人在配合他的动作,翻得干净利索,没有任何一个关节造成阻碍。

    男娃弯下腰,将覆盖在女尸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

    “哇,真好看。”

    男娃不自觉的发出感叹,又在她的脸蛋上戳了戳,触感水嫩光滑,甚至比他一岁妹子的小脸还要柔软。

    他还想再摸一摸,被爷爷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背。

    “不要摸死人,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这具尸体过分干净了,别说尸斑了,一点青紫的痕迹都没有,还有她的这身装扮,虽然不知道穿的旗袍和佩戴的首饰是什么做的,但是一看就是上等货,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所以老人得出两个结论——

    一是这个女子不是他们村的,二是她应该是失足掉进河里、刚死没多久。

    竹筏靠了岸,老人将船绳拴到木桩,再把尸体拖到岸边,他打算报给村长,至于怎么处理,是埋到乱坟岗,还是报给治安队,都交给村长定夺。

    就在他打算去找人时,从附近竹林走出三个背着竹篓的庄稼汉。

    “老李,你怎么带个姑娘回来啊?”

    说话的人是王把子,村里出了名的光棍,也是一个爱传闲话的大喇叭。

    他看了一眼平躺在草地上的女子,又转着眼珠子打量老李,等着老李给出答复。

    “吆,不会是买回来给虎子当童养媳的吧,”林强本来走在最后面,一听说有姑娘,快步凑过来,近距离的瞧了瞧,啧啧两声,“是个美人呀。”

    虎子连忙摆手:“不是童养媳,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死人。”

    “死人啊,”林强上下打量着女尸,目光落到那串珍珠项链上,又抬头看向老李,笑的谄媚,“这串项链我就拿走了,回头卖了钱,咱们平分。”

    他一边说话、一边摸索着项链,想要找出卡扣,把项链摘下来。

    老李本想上前阻止,却被王把子拽住胳膊:“老李,别这么小气,都说了,卖了钱咱们平分。”

    林强摸了一圈项链都没找到卡扣,又不敢用蛮力硬拽,万一损毁了,怕是要折价,只好去抬女尸的脑袋,可是不管怎么使劲,这颗看起来轻盈的脑袋却像千斤重的石头,纹丝不动。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阿城实在看不下去,撸起袖子:“起开,我来。”

    他是三个人里面长得最壮实的,用力时,黝黑胳膊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然而女尸的脑袋好像在跟他较劲,他越是用力,脑袋就越沉。

    任谁看,这都不是正常的情况,要么是在做梦,要么就是撞鬼了。

    虎子小跑到爷爷身后,把脑袋埋在爷爷背上,小声嘟囔:“别弄了,我害怕。”

    老李的心脏突突直跳,连忙摆手,声音颤抖:“快停手,要遭报应的。”

    三人的眼里只有女尸身上的珠宝,哪里听得进这些迷信的话。

    这时,王把子从竹篓取出一把生锈的砍刀,另两个男人互相看一眼,默契的让出空位,嘱咐道:“小心点,项链弄断就卖不上大价钱了。”

    王把子将砍刀抬的很高,瞄准的是那条修长白皙的脖颈。

    手起刀落,“咔嚓”一声,血水迸溅,脖子断了三分之二。

    剩下的三分之一又挨了一刀。

    这颗漂亮的脑袋终是没坚持住,和身体分了家,它顺着地势滚了一圈半,脸正好朝向老李。

    忽的,

    这张脸上有了动静。

    她先是耸了耸鼻子,随后缓缓掀开眼皮,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对上老李的目光,她冲着老李挑了挑眉,又调皮的眨了一下右眼。

    紧接着,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合上眼皮,平静的像一尊雕塑。

    老李从小爱听一些奇闻异事,听的时候还挺向往能见一见那些鬼神怪物,现在真的见到了,却吓得腿软,瘫坐到地上,嘴巴反复地张开闭合,嗓子像被石头压着,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深呼几口气,勉强稳住心神,站起来看了一眼惊扰鬼神的三位大汉,没再说话,转身拉着虎子快步走向竹林。

    三个男人“啧啧”几声,瞧不上老李胆小的样子,说他跟个娘们儿似的,干不成大事。

    他们收起项链,又将目标转移到那对翡翠耳环上。

    王把子放下砍刀,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的汗和血水,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弯腰抓住女尸的头发。

    他将脑袋拎起来,在另外两个男人面前晃了晃,随意的像拎着一个西瓜。

    林阿城催促道:“赶紧的,一会儿婆娘来催吃饭了。”

    王把子砸吧了一下嘴:“有婆娘惦记就是好啊,等咱们把这些首饰卖了,我也娶一个。”

    他半蹲下身子,盯着脑袋看了几秒,摇头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给我做婆娘多好,哥哥我啊,温柔又善良,可会疼人了。”

    “嘻嘻,真的吗?”

    是女人的声音,离的很近的女人的声音。

    林强和林阿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四周,大声喊起来:“谁!别躲着,快出来!”

    就在两人嚷嚷时,王把子却异常安静,他眼睁睁的看着脑袋猛地张开眼皮,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紧接着,那红中带粉的嘴唇,沿着唇角向两侧翘起,直至咧到耳朵根,形成一抹诡异又夸张的微笑。

    “哥哥刚才砍我脖子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温柔呢。”

    脑袋又开口了。

    王把子倒吸一口凉气,瞳孔骤然变大。

    他想要站起来,腿脚却软的跟面条似的,根本不听使唤,身子一斜,直接瘫到地上,裆部渗出不明液体,全然没了刚才砍脖颈的威猛样子。

    另外两个男人确认了声音来源,也没好到哪里去。

    林强吓得怔在原地、浑身颤抖,声音吞吞吐吐,不成调子。

    林阿诚的反应倒是迅速,转身就跑,却滑了一脚,脑袋磕到石头上,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的汽车穿过竹林,稳稳的停到河岸。

    崔三问从车上下来,扫了一眼半死不活的三个男人,径直走向平躺在地上的女尸。

    轻声说:“姑奶奶,我来接您了。”

    半天没动静的躯干猛地坐起,脖子上倏然冒出一颗新的脑袋。

    全新的、皮肤更白嫩、头发更顺滑的脑袋。

    崔三问已经见怪不怪,把姑奶奶扶起来,声音很平静:“姑奶奶,您的脑袋长反了。”

    姑奶奶这才低头看一眼,映入眼睛的是平坦的后背,微翘的屁股和脚后跟。

    她轻笑一声,双手覆到耳侧,把脑袋转了180度,就跟推旋转门似的,顺手又随便。

    姑奶奶在前面走,崔三问抱起脑袋快步跟上,赶到前边、打开后座的车门。

    一路上,两人没再交流。

    崔三问在前面开车,通过后视镜观察姑奶奶的一举一动——

    她很安静地坐在后面,将脑袋放到大腿上,先是用柔软的毛巾擦干脑袋上的头发,然后耐心的扎起小辫儿,一共扎了108根。

    那颗本来顺溜的脑袋,现在跟个刺猬似的,滑稽又怪异。

    这位身体和行动都异于常人的女人,就是崔家的老祖宗,崔昭昭。

    崔三问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当时爷爷领着十个七八岁的孩子,站一排,面朝坐在椅子上的崔昭昭。

    她也是其中一个。

    那是崔三问第一次见到姑奶奶,根本移不开眼,不是说她长得多么漂亮,而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强者气质和洞穿人心的眼神,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当时崔昭昭从左往右的扫了一眼孩子们,突然低头抠下自己的右眼珠子,紧紧攥在手心,再慢慢摊开手掌,笑着说:“给你们的见面礼。”

    此时她的右眼眶变成一个黑漆漆的洞,笑起来弯成月牙状,跟明亮的左眼比起来,形成巨大的反差。

    对普通的孩子来说,见到这种吓人的场面,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哭,大声的哭。

    顿时,整个屋子炸了锅,哭喊声互相碰撞,爷爷根本压不住。

    只有崔三问好奇的盯着那颗眼珠看了几秒,随后快速地小跑过去,把眼珠捏起来搓了搓,像得到一个新奇的玩具。

    她抬眼看向崔昭昭,认真地说:“我也抠下来。”

    话音未落,她的小手已经盖在眼皮上,被急跑过来的爷爷狠狠按住:“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要添乱了。”

    “有意思,”崔昭昭笑着站起来,揉了揉崔三问的小脑瓜,“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吧。”

    就这样,崔三问不但得到见面礼,还成为崔昭昭的第十八任管家,已经干了十二年。

    这些年来,她通过和崔昭昭相处,以及查阅之前的管家日记,弄明白一些事情。

    崔昭昭,性别女,年龄不详,非人、非鬼、非神、非怪,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调皮的疯子”更为合适。

    其实她之前只是偶尔发疯,最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疯的有些频繁。

    半个月前,崔昭昭突然离开家,只留下一张字条,让崔三问今天到护城河来接她。

    不用问,崔三问也能猜到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奶奶干了什么好事儿,肯定是从河的上游开始,经过瀑布、穿过急流、越过险滩,玩了一场纯人体的漂流。

    这都不算什么,毕竟她之前的经历异常丰富,比如从喜马拉雅山上自由落体,钻进火山里面蒸桑拿,潜到马里亚海沟捉大虾。

    如果把这位女士的一生写成传记,读者肯定觉得是一本想象力丰富的科幻小说。

    汽车开了一个小时才进入城里,穿过洋楼和中式建筑交错的街区,到了中心街,也是潞城最繁华的地方,有轨电车“叮叮”的响着,汽车和黄包车不停穿插,道路两侧是挂着各种招牌的店铺,人流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过了闹市,其他街区显得冷清不少,她们经过一座十八层的石塔,传说千年前一位高僧坐化在此处,现在成了潞城最高的建筑物。

    再穿过数条街道,汽车停在昭园门口。

    本来这条街上住了不少人,后来总有人在月圆夜目击到奇怪的东西,有人说是女鬼,有人说是妖精,还有人说是魔鬼,邻居们撒过盐、泼过狗血,请了好几波道士和僧人来做法,最后连十字架都搬出来了,都没用。

    渐渐的,人们觉得这个地方太过晦气,都搬走了,只剩昭园一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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