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秦朔回归,侦探社又恢复到忙碌的状态。
崔昭昭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在众人的注视下,蹭蹭蹭的上了二楼,把花递给正在伏案工作的秦朔,笑盈盈地说:“祝贺你出院。”
秦朔一愣,心想又搞什么鬼,不会在花里放了致命的东西吧。
他不想收,也不敢收。
其实花是崔三问准备的,她让崔昭昭一定要交给秦朔,说这种时候,要多关心对方,嘘寒问暖,表现的体贴一些。
崔昭昭以为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来了二楼才发现并没有。
她举着胳膊,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收不收?”
秦朔又一愣,看了一眼左手上的疤痕,再摸摸脖子,长呼一口气,起身接过花束,咬着牙说:“收。”
*
昨天侦探社接了一件比较棘手的委托,是周清介绍的。
潞城最大的纺织厂老板白堂生的女儿白萱,不留痕迹的消失了。
白氏夫妻本来怀疑是被人绑架,可是过去十三天,他们家没有接到任何要赎金的信息,在女儿消失的第二天就报案了,至今也没有一点进展。
他们担心女儿遭遇意外,愁的白头发都生出许多。
秦朔和陆玲玲来到白家寻找线索,崔昭昭则和宇文峥搭档走访邻居。
在白家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几岁的女孩子,她个子不高,五官精致,细看之下,眉眼和照片里的白萱有些像。
“你们好,我叫杨小可,是白萱的同学。”
她应该16岁了,看起来比同龄人却要瘦小一些,脸色也不太好,说话时很拘谨,小心翼翼的。
“白先生和白太太呢?”秦朔边走边问。
“白叔叔去工厂了,阿姨因为这件事情病倒了,刚在卧室睡下。”
“你是沛城人吧。”
秦朔这么一说,杨小可怔住了,左手捏住白色短褂的下摆,抬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朔笑了笑:“我猜的。”
小姑娘说话很慢,想让自己的声调尽量跟本地人一样,却在说到特定的字时,还带有沛城的尾音。
杨小可尴尬的抿了抿嘴,领着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三间卧室和一间书房。
白萱的房间在最左边,里面很宽敞,布置的都是西洋家具,干净整洁,奇怪的是,除了上学用的书本和一些经典书籍,没有花花草草,也没有女孩子喜欢的玩偶。
“萱萱,”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突然出现在房门口,“是萱萱回来了吗?”
她的意识好像不太清醒,说话时,没有看着特定的人。
杨小可快步走过去,搀住女人的胳膊:“阿姨,他们是侦探社的,萱萱很快就回来了。”
她看向秦朔,眼神有些歉意。
秦朔:“你扶白太太回去休息吧,我们自己可以的。”
杨小可点头示意,一边在白太太身边耳语些什么,一边把人往另一个卧室带。
白太太,也就是周凝,看起来十分憔悴,瞳仁中布满红血丝。
任谁家遭遇了孩子下落不明这种事情,都会难受许久,甚至终生都走不出来,更何况白萱还是独生女。
陆玲玲围着写字桌检查了一圈,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本子,一个是日记本,一个是画本。
她先打开画本一页一页的翻着,突然看向秦朔问:“麻雀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秦朔回答。
“孔雀呢?”
“蓝绿色的吧。”
陆玲玲将画本展示给秦朔:“你看她画的。”
只见那本子上画了许多动物,大部分是长着翅膀的鸟类,都是用彩铅画的,神态动作栩栩如生,每翻开一页,就感觉一只鸟从里面飞了出来。
矛盾的是,所有动物的颜色都与现实不一样,麻雀是黄色的,孔雀是黑色的,老鹰是红色的,鸽子是橙色的,也许它们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确实存在,但是在潞城,从未见过。
“这代表了什么呢?”秦朔小声嘟囔。
陆玲玲将画本递给秦朔,自己则坐到椅子上,认真阅读那本日记,想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很多不愿对父母或者外人说的话,有时会写到日记里。
可是从头看到尾,这本日记上的每一篇写的都是一些积极向上的、美好的句子,别说抱怨和脏话了,连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这不是叛逆期的少女该有的日记呀,陆玲玲心想。
想当年她写的日记就非常精彩,用各种高雅的词汇骂人,骂偷拿她零花钱的同学,也骂经常欺负她的哥哥,还骂卖给她掺石子的糕点小贩,有时也会骂骂老天爷和各路神仙。
写这些日记的白萱,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呢?
要么真的是一个十分阳光美好的小女孩,要么写的并非出自真心、全是胡诌的。
她带着疑问合上日记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打开衣柜看了看,发现衣物按照季节排列、挂的十分整齐。
只是裤装偏多,裙装只有校服。
她一件接着一件的查看,突然手顿住了,因为这一件跟杨小可身上穿的白色短褂几乎一样,不同的只是花色,这一件是红色暗花的,杨小可那件是蓝色暗花。
就在这时,杨小可返了回来,还换了一身衣裳。
陆玲玲问她:“为什么换衣服了?”
杨小可低头看了一眼身上被磨出球的蓝色褂子,难为情地回答:“阿姨胃口不好,刚喝了几口粥,就吐我身上了。”
她没有来白萱房间里找衣服,而是换上了很合身的旧衣服,陆玲玲突然问:“你是住在这里吗?”
杨小可点点头:“是的,白萱是我最好的朋友,之前经常带我来她家里玩,现在她下落不明,叔叔和阿姨担心地吃不好睡不好,我过来照看他们,也是为了报答白萱在学校时对我的照顾。”
陆玲玲觉得有些奇怪:“你父母同意了?”
“我……”杨小可低下头摆弄手指,看不到脸上的情绪,声音有些哽咽,“我只有一个母亲,十天前食物中毒去世了。”
“抱歉啊,我不该问的。”
她刚失去亲人,还来照顾同学的父母,还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尴尬的沉默了几秒钟后,陆玲玲赶紧转移话题,她捏着手中的衣服问:“这是你们的校服吗?好像跟你之前穿的那件一样。”
杨小可忙摆手:“不是的,这是我和白萱、还有叔叔阿姨,一块去商场逛街时,他们买给我的。”
“这样啊,”陆玲玲微笑着说,“她们对你可真好。”
“嗯嗯,”杨小可小声说了句,“他们都是好人。”
*
另一边,崔昭昭和宇文峥到达小区门口,先到门卫室了解情况。
宇文峥刚敲了两下,门就被打开,一位看起来二十岁的年轻人站在门槛另一边,问了句:“你们有什么事情?”
说完话,眼珠子就转起来,上下打量。
同时,一个白了一半头发的大爷坐在椅子上,后仰着头,往门外瞧。
“我们是白先生雇佣的侦探,来调查白萱失踪的案子,你们可以跟白先生确认一下。”
宇文峥郑重其事地说。
大爷长长的“哦”了一声,坐正身子:“白先生早晨出门前都交代好了,我们会配合你们的,进来吧。”
宇文峥刚一坐下,就给大爷递出一根烟,他摆手推却:“不了,戒了好多年了。”
“唉,多好的姑娘,”老人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白萱可是我们这一片的名人,长得漂亮,多才多艺,听说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那些父母们教育孩子的口头禅都是,你看看人家白萱。”
“这么拔尖的孩子,应该会遭人嫉妒吧。”宇文峥将话题引过来。
“不会,”大爷摇摇头,“小姑娘可招人待见了。”
“不见得吧,”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椅子,年轻人就靠在门框上,他想了想,继续说,“好像是上个月吧,我亲眼看到一个男生说白萱很假,说她像小区池子中央的雕像,表面看起来是圣洁无比的天使,其实就是个空心的假货,还是当着白萱的面说的,她还笑嘻嘻的,也没生气。”
“你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吗?”宇文峥问。
年轻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两个月前来的,这里的人还认不全。”
“你跟我说说那个孩子的长相。”大爷敲着背站起来,看向窗外。
“长的瘦瘦高高的,短头发,眉毛比一般人的粗一些,嗯……”年轻人在努力回忆,“哦,对了,下巴上有一颗明显的痣。”
老人咧嘴一笑,指着窗外问:“你看看,是外面那个孩子吗。”
年轻人立马转过身,抻着脖子往外瞧,眼神固定在一个穿着黑色学生装的男生身上,突然一拍巴掌:“没错,就是他。”
宇文峥给崔昭昭使了一个眼色,她立刻明白,快步走出门卫室,将即将走出大门的男生拦下来。
“你好,我是来协助寻找白萱的侦探社工作人员,有时间聊一聊吗?”崔昭昭微笑着问。
男生警戒地打量着崔昭昭,又看向门卫室,大爷冲他挥手笑笑:“小路啊,你配合一下这位姑娘吧。”
小路冲大爷点头示意,再看向崔昭昭时,轻轻叹了口气:“想问什么?”
崔昭昭在侦探社工作的这半年,最大的成长就是学会了拐弯抹角的说话,尤其在做调查时,秦朔说要让对方卸下防备才能套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虽然崔昭昭很想直截了当的问,“你为什么说白萱很假?你跟她有过节吗?是不是你把白萱绑架了?”
如果对方敢说一句假话,就打掉他一颗牙。
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现在是一个成熟的职员了,是有职业素养的。
崔昭昭微微一笑:“我们去门口的蛋糕店,边吃边聊啊。”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肌肉,争取露出八颗牙齿,让自己看起来亲切又善良。
小路嫌弃的白了她一眼:“别笑了,又假又瘆人。”
崔昭昭:“……”
这孩子,看起来像个三好学生,说话却直戳人心窝子。
她半年来的学习成果,就这么被否定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蛋糕店,服务员上了两杯果汁和两块小蛋糕。
小路抱起双臂,眼睛盯住崔昭昭:“先提前说好啊,是你要请我吃的,我是为了配合你的工作。”
崔昭昭想要假笑的双唇刚刚提起,在看到小路的眼睛时,又快速落下,淡淡地说:“当然。”
“问吧。”小路这才放松地喝了一口。
跟这小子拐弯抹角是行不通的,崔昭昭直接问:“你跟白萱是什么关系?”
“同学。”
“你说过她很假?”
小路点点头:“对。”
“为什么?”
“父母面前的乖乖女,老师面前的好学生,团结友爱的好同学,邻居都夸的好榜样,这样的人,不假吗?”小路说的很认真,没有半点敷衍。
“我看,是你嫉妒人家吧。”崔昭昭轻抿一口果汁,不合她的胃口,撇下嘴将杯子推得远一些。
“我嫉妒她?”小路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假人。”
崔昭昭双手撑起下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你这么说话,不怕被人打吗?”
小路“切”了一声:“你这么不专业,不怕老板把你开除吗?”
崔昭昭一旦下定决心做成一件事情,就一定要做好,就算上班也一样,她自认为这段时间以来认真学习,兢兢业业,还想过些日子找秦朔谈谈涨工资的事情呢。
却被这么一个小屁孩嘲笑不专业,能力再一次被否定。
她突然想起陆玲玲,相较之下,陆玲玲只能算说话直爽,这个小屁孩的嘴跟淬了毒似的,出口不是鹤顶红就是断肠草。
可偏偏催昭昭在与人斗嘴这方面,没怎么磨练过,一时被噎的不轻。
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又重新拿起那杯果汁,咕咚咕咚的喝个精光,想不到太合适的用来斗嘴的词语,怒火越憋越旺。
“哈!”她突然起身吐出一口气,两步走到小路身边,揪住他的耳朵,笑着说,“让姑奶奶我教教你,怎么跟长辈说话。”
还是这种动手的对决最适合她。
她这次笑得没掺一点假,随着手上力道的加大,笑容也越真切。
忽的,
崔昭昭的脑袋一歪,头发被小路攥在手里、用力往旁边扯。
“来啊,我才不怕。”小路疼得龇牙咧嘴的,却半点不服输。
就这样,两个人成了蛋糕店一角的独特风景,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全是看热闹的。
直到宇文峥跑过来,假装劝说:“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快放手,怎么跟孩子打起来了。”
他的手却很老实,没有一点要拉架的意思,眼神飘来飘去,恨不得两个人打得再激烈一些,回到公司时就多了一件可以四处传播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