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冯妈妈与费妈妈异口同声质疑:“你真的会?”
话声里的难以置信快要溢出来了。
宋妍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做的。”她踏入了厨房。
这是姑姑最喜欢吃的一道菜,也是她最拿手的一道菜。
费妈妈面色灰暗,摇了摇头:“老太太别的不挑,可轮说吃鱼.....若只是一般的好吃是不够的......”
宋妍上辈子喜欢的事儿,除了刺绣,也就只有个口腹之欲了,别的菜不提,就这道菜便是跟老字号食店里的比,也是更胜一筹,故而胸有成竹:“我做的不是一般的好吃。”
费妈妈瞠目结舌,“你这小妮子话可别说太满了。”
宋妍笑了笑:“艺高人胆大嘛。”
既是打定主意要做成一件事儿,首先自己就不能畏畏缩缩。
该考虑的风险,宋妍在开口前,便全部考虑清楚了。
“那你与我说说,你打算如何做。”
宋妍很熟稔地将做法道出。
冯妈妈听闻后,又依着老太太的口味,与宋妍商量了一两处改良的细节,随即拍板定音:“让这丫头放开手做做罢,她没问题。”
费妈妈与冯媛是多年故交,因知冯媛从不是一个说话打漂的人,到底也点了头。
定好了方向,厨院的人都分头干起活来。
宋妍被费妈妈留在厨房内,处理各种食材——洗猪肚刮油网改花刀、焯水乌鱼钱、剔肉筋剁肉泥、去鱼头鱼骨、剥鱼皮......
一通忙碌下来,已快要申时了。
卤、蒸、炖、焖菜俱已齐备,开始装盘,接下来主要是炒之类快熟的菜品。
厨房有三个灶头,宋妍被分至西南一角的小灶,灶台上是用蛋清、盐巴、干团粉胀透了的步鱼,还有处理好的其他配菜。
慢火烧油至五六成热后,宋妍便将鱼片一片片地过油捞出,旺火炒匀笋肉、冬菇、火腿......调味、勾芡、打明油出锅。
隔壁炉灶的费妈妈,也前后脚跟着出锅了。
两人各自尝起了对方做的菜。
一片薄薄的雪白鱼肉入口,费妈妈双眼一亮,点了点头:“你做的就上给老太太那桌。”
宋妍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丝丝喜悦,“谢谢费妈妈。”
她平日里素面朝天,此时缀上一抹明媚的笑,竟有些晃眼。
费妈妈不禁心底叹了句:这姑娘待在浆洗房,实在是可惜了了......
厨房的活计忙得七七八八了,只听外间佩儿唤了几声“费妈妈”,宋妍跟着费妈妈出门来,便见佩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如何?烧籸盆的物件儿可都找齐了?”
“齐了齐了,”佩儿点头如捣蒜:“现妈妈正将那些麻籸松柴送去外院儿烧祭去了,请费妈妈放宽了心,也好跟老太太磕头去。”
费妈妈脸上终是有了笑容,一连说了几个好。
尔后,宋妍跟着众人,将一道道菜品都装了盘,又置于注了热水的粉彩瓷温盘内,将温盘置于盒子黑漆嵌螺钿提盒里,便都一人提个盒子,鱼贯而出,往栖霞居去了。
行至栖霞居,正厅外的院子里已齐齐整整排了各院的男妇、小厮、丫鬟,宋妍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行至栖霞居的后院,又过了个东西穿堂,只见一座面宽三间的门斗屹立于前。
跨进门斗,途径七架花厅、又过三间月梁斗拱的平屋,才来到今日除夕宴的聚所——一座二层三间楼屋,雕梁画栋,气势轩宏,门斗上方挂了块清漆楠木匾,其上书有“松风”二字。
画楼前门厅处已搭了个临时的戏台,却不见几个人。西南角的抱厦内隐有人声,宋妍猜那些角儿应是在那准备。
进得画楼,已是一片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宋妍小心翼翼地跟在费妈妈身后,缘着一盘式楠木胡梯上得二楼,入眼便是一架绿地百宝嵌花卉纹八围屏,将男女席座分隔开来。
宋妍等人按照事先定好的位置,将每个菜品都摆备齐全后,便都跟着费妈妈作速下了楼,回到栖霞居的前院,按顺序排队,等着领过年的赏钱。
佩儿说,似她们这等最末的粗使丫鬟,往年都是给一两的。若是运气好的话,讨得了哪个主子的好彩头,说不一定还会有额外的金银锞子。
宋妍现在的月钱不过一串钱,年尾发的这些赏银,就抵得上她四个月的工钱,现在要领钱去,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脸都丢到二里地外了,还敢在这儿凑热闹,不会是又要去巴结哪个主子罢?真是厚脸皮!”
宋妍循声往旁边看去,是采月。
刚刚她沉迷于算钱太投入了,也没注意到。
一面又不禁感慨,采月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堪比蟑螂,受罚才几日,便好了伤疤忘了疼,还能如从前般斗志高昂。
宋妍没理她。
以前的宋妍,肯定是会逞逞口头上的威风,现在——无关乎她赚钱与个人安危的,她都不在乎了。
采月见眼前的“仇人”不搭理她,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气也不全都是气,夹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总之通身都不舒服不自在,脑子乱糟糟,嘴巴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惯了似的,又连说了好几句奚落的话来。
说完,采月眸中闪过些微懊恼。
宋妍却全没留意。
左不过是些“落草的凤凰不如鸡”“狐媚子”之类的车轱辘话,宋妍的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倒是引得前后两排的人都往这边睃,或是好奇,或是鄙夷,或是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宋妍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好容易排过了各个院儿里的上中下三等仆婢男妇,才轮到她们院外的粗使。
采月也噤了声。
宋妍跟着队伍,垂首跨过门槛,入眼便是一角红地锦边五枝花栽绒地毯,沿门入堂的两溜交椅上按辈分排次而坐,男女分坐两列,只稍稍一瞥,满目煌煌,贵不可言。
卫琛便坐在左二的座上,明明不是个打眼的位置,但那人所至之处,仿佛珠玉在侧,故而,宋妍一眼便瞧见了。
宋妍的头埋得更低了。
一路默声而入,跟着前人找到了自己靠后的那张拜毯后,但闻:
“奴婢冯氏携浆洗房上下给老太太拜年,恭祝老太太四时安康,万事胜意!”冯妈妈的声音比往日要软和几分。
宋妍等人堆金山,倒玉柱,连拜了四拜。
正此时,余光处,就在宋妍身旁的交椅底下,一个绣球鸳鸯样荷包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毯上。
宋妍只装作未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些日子,你将浆洗房打理得很好。”卫老太太严氏笑意盈盈,夸赞了一句。
冯妈妈依旧跪着回话:“都是奴婢们分内之事,多谢主子抬爱。”
严氏点了点头,“放赏罢。”
站在严氏身旁的白氏福身应是,便着人依着花名册,点名依次放赏。
约莫过去了二十来号人后,终是叫到了宋妍的名字。
宋妍跟在同院小姐妹身后,上前领赏。倏忽——
她脚后跟被人用力踩了一脚。
脚被钉在地上一下,身子不稳往前栽了去。扑通一下,宋妍便直直跪倒在地。
好死不死,就摔在卫琛位子跟前......